毛泽东体会着自己当时的心态:他是慈严兼备的,他容不得这个家族中没有规矩,他不得不将敢于威胁家长地位的人驱逐出这个家族,当他完成这个驱逐时,家族中的全部成员便都听话了。他从容不迫地向历史宣布,自己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想到一年多前党外人士沈昊曾经给他写信,建议“毛刘团结”,他不禁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他有古往今来的政治智慧,会把文章做得起承转合从容不迫。他想到了中国历史上一些出色的政治家,从春秋战国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直到朱元璋、康熙、乾隆,都有做政治文章的才干,而他则集之大成,做得更大气更委婉。
政治文章做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就会有天衣无缝之妙。
恍惚中,知道李秀芝又在盆里添了热水,他也又一次抬脚落脚试着水温。李秀芝的一双小手料理着他的一双大脚,他料理的则是整个天下。
电视上又出现了林彪讲话的镜头。林彪端坐在自己身边,自己依然用家长式的含威不露又似乎毫无表情的目光看着会场上方。他似乎在听一个表现比较忠诚的子女汇报工作,他并不太在意林彪讲些什么,他不过是用林彪的忠诚与积极做一个样板,教育这个家族中的其他成员。治国之道,赏罚二字。将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而将林彪提到接班人的位置,就是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最大的赏罚;这个赏罚就是让全党全国知道,不该如何做,应该如何做。林彪正坐在自己旁边认真规矩地讲着话,他听到林彪讲:“文化大革命成绩最大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最小。”
听到林彪讲:“我们一片红,等于欧洲一片红。”他知道林彪在又一次讲话中还讲到:“从古到今,四次文化革命运动。第一次是希腊罗马的古典文化,影响人类两千年,但同我们这次文化大革命比较起来,微不足道,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了不起的。第二次是资产阶级的意大利文化,到十四五世纪以文艺复兴进入了繁荣时代。第三次是马克思主义。这三次都没有毛主席领导下的这次文化大革命伟大,这次文化大革命是世界上最大的一次。”
毛泽东知道林彪对这个讲话做了充分的准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对这种出语惊人的吹捧他既不反感,也不以为意,在他心目中,林彪这一派宣扬也并非过誉之词,几千年的人类史在他心目中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曾经写过一首词《念奴娇·昆仑》,劈头一句就是:“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那不过是借景抒情言志。世界不就是几个洲几个洋吗?不就是一群一群人吗?不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吗?他治理了一个八亿之邦,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政治家统治的人口,不就是顺手做来随心所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