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中)和参演人员研究兵力部署。汝飞摄
本报记者 武天敏 特约记者 王余根 特约通讯员 倪大伟
——本报记者与南京军区新一代“蓝军司令”王鹏对话录
陀螺,要不停地抽打才能旋转。部队也是这样,得抽打、要摔打。
——题记·摘自话剧《陀螺山一号》
初冬江淮,寒气逼人。
一场大战之后,皖东演兵场履痕车辙纵横,泥浪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指点战场,王鹏心生感慨:“这座山,兵来将往一整年,雨雪风霜都是鞭,这山就是一座陀螺山!”
拥炉而坐,以茶代酒,记者与他促膝论战。
“老祖宗造字有学问:狠字比狼少一点”
记者:对手与你交战,都说你“狠”,你怎么看这个“狠”?
王鹏:老祖宗造字有学问:“狠”字比“狼”少一点。依我看,这一点也不能少。军区领导倡导的“红蓝”自主对抗,是和平年代我军训练最接近实战的形式,本质就是逼着“红军”与“狼”共舞。
过去说,“蓝军”是磨刀石,现在我看已经不能这样说了,磨刀石是不动的、静止的,是以损耗自己为代价磨砺对手。信息时代的“蓝军”显然不是这样。我们和对手狠打,锤炼了对手,也锻炼了我们。依我看,“蓝军”不是磨刀石,而是双刃剑;“蓝军”不是拳击沙袋,而是拳击手。
记者: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越是“狠”,对手越是尊重你?
王鹏:应该说是互相敬畏。去年9月、10月,连着两场演习。第一场演习打下来,“蓝军”得胜。第二场输了,但回想起来问心无愧,“红军”的战法,基本被我料中了,因此首长评价:“‘红军’赢得不漂亮,‘蓝军’输得不难看。”
记者:那么,你如何看待自主对抗的意义?
王鹏:我们军区前线文工团有场新编话剧叫《陀螺山一号》,剧本构思的基础,就是我们军区组建第一支模拟敌军的“蓝军旅”。剧中“叶军长”有句台词我很喜欢,他在军区第一次实兵自主对抗演习前说:“这座山,叫陀螺山。我常常想,它为什么叫陀螺山呢?陀螺,要不停地抽打才能旋转、才能进步。部队也是这样,得抽打、要摔打。”我觉得,当兵的人,心中一定要有一座“陀螺山”。
“好对手胜过好老师,我为我的对手骄傲”
记者:至今,你最后悔的一场战斗是什么?
王鹏:去年一次演习,我们“蓝军”单兵人均防守面积26000到29000平方米。如果层层设防、面面俱到,根本无法组织有效防御。因此,我左翼防步兵较弱,最终也没有下狠心加强力量。结果,恰恰是“红军”的步兵从这里攻上来。打仗,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所以说,好对手胜过好老师,我为我的对手骄傲。
记者:最危险的一次战斗是什么?
王鹏:一次,“红军”斩首分队悄悄摸上来,距离我的指挥所只有10米左右。我只好拔出手枪,带领警卫班冲出去,双方一场激战。
记者:最得意的一次战斗是什么?
王鹏:去年一场网上对抗,“红军”直到战斗结束,没有一兵一卒攻上来。
记者:仗打得如此激烈,对手跟你急眼过没有?
王鹏:我们都是成熟的军人。成熟的军人,对抗的眼光必须超越胜负。当然有时候我把对手气得不轻。一次演习,对手判定我藏在高地上,其实我藏在了山脚下。战后复盘,“红方”指挥员自鸣得意地说:“王鹏,我知道你藏在哪里,在202高地!”我笑着说:“你知道个鬼!”
记者:你总是欺骗对手,人家还怎么相信你?
王鹏:对抗归对抗,朋友归朋友。但“红军”指挥员战前有事,总是找我们旅比较厚道的参谋长磋商,绝不找我,生怕一不小心钻进“套子”。(笑)
“蓝军司令有四好:好吃、好玩、好学、好斗”
记者:你觉得应当怎样当好一名新一代“蓝军司令”?
王鹏:简单说,就是好吃、好玩、好学、好斗。
好吃,就是要嘴馋,这个词不好听,但是我觉得一个“好吃”的人只要不“懒做”,还是不错的。狼要是不馋,吃窝头也能活。打仗要是不“馋”,主攻就没你的份儿。人们都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很勇敢,但我认为归根到底是“嘴馋”,有一种好奇心、尝试欲。
好玩,就是要有一颗“童心”,不要小看小孩子,能玩出花招、玩出境界的小孩子,长大当兵往往有出息。没有童心的人就世故了,就会老气横秋,缺乏创造力。
好学,就是要视野开阔,处处留心皆学问。我看“大片”学打仗,悟出一个道理:谁说演习是演戏?我们原来一些做法,其实还不如人家电影里的演戏。人家用上亿美元拍一部电影,不可能不专业。
好斗,这个好理解,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就是刘伯承元帅当年在挺进大别山的时候,对我们这支部队讲的!
记者:这“四好”的灵魂又是什么?
王鹏:是求真!没了求真务实的精神,一切都会变味。我总结统计过,激光模拟交战的作弊方法有9类37种。
记者:你打了如此多的胜仗,最遗憾的是什么?
王鹏:最遗憾是毕竟不是真打仗。我战绩最突出的一个反坦克手,一场演习中打掉对手12辆坦克。要是真打仗,他就是英雄了!
“我们感兴趣的问题,已经不再是‘小儿科’”
记者:你认为,当代军人最幸运的是什么?
王鹏:是生在一个好时代,身在一支好部队。好时代不用说了,“身在好部队”好处有很多,但最大一点好处是让人时刻感到忧患:不要对不起我们战功赫赫的前辈。在朝鲜战场上,我们旅打过金城防御战、上甘岭战役防御战。坑道作战,就是我们旅前辈们的首创。那么,今天打仗,我们该怎么办?
记者:与前辈相比,现在您感到最自豪的是什么?
王鹏:是信息化。我们建起了全军第一个旅级单位的“红蓝战斗实验室”,有了先进的侦察设备、电子对抗设备,利用战术互联网,组成严密通信指挥系统,初步实现战场态势单向透明。我可以精确掌握战场态势实时变化,有时基本指挥所比前指获取信息还要早,连对方的车牌号码都看得清清楚楚。
记者:您这次演习提问,问住了美军军官,问题是什么?
王鹏:我问:上世纪末,美国陆军负责作战计划和训练的托马斯·伯内特中将说,训练必须进行第二次革命,新训练革命的样式包括实兵训练、模拟仿真训练和推演模拟训练。现在是2009年,请问美军对这3种形式的训练融合得怎样?
记者:这个问题一两句话确实说不清楚,难怪这名美军军官说“太专业”。
王鹏:所以我有一个感觉:我们这支军队发展到今天,改革也好,创新也好,好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剩下都是难啃的骨头。其实,世界发达国家也一样。我们感兴趣的问题,已经不再是“小儿科”。所以说,我们不要妄自菲薄。
“我想到过当将军,但是没有想过当典型”
记者:你是我军第一批大学生入伍干部。你觉得你的足迹有什么“典型意义”?
王鹏:实话实说,我想到过当将军,但没有想过当典型。想当将军好理解,因为“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典型,是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如今在部队越来越多,我并没有什么“典型意义”。放眼世界,书生领兵也不稀奇,美国有西点军校,但美军陆军军官40%来自地方院校。因此我这话不是谦虚,希望有志气的战友别学我,将军赶路,莫追小兔。
记者:30年前,南京军区出了一个“蓝军司令”王聚生。现在,你作为新一代“蓝军司令”,觉得自己与王聚生有什么相同点,有什么不同点?
王鹏:相同点是使命没有变,我们都是逼着“红军”打胜仗。不同点可能有很多,但核心的关键词是“成长”,与“红军”一起成长,在自我否定中成长。《南征北战》中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台词: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要怕打烂家里的坛坛罐罐!现在,又一个大浪淘沙的时代来到我们面前,我们能不能打烂自己心里那些坛坛罐罐啊?我们自己不去打碎,潮流就会把我们打碎!
记者:听说你歌唱得不错,最喜欢的是哪一首?
王鹏:新版《毕业歌》。我觉得是唱给“红蓝”军的,歌词如下:春天绽放的花蕊,夏季里更加明媚。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风雪,我们都一起体会。经过四季的轮回,学会要勇敢面对。今天的我们更相信,笑容之后的眼泪。
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家,有我们最美的年华。年轻的梦在这里发芽,走过了春秋冬夏。明天又开始新的出发,请不要担心害怕。告别了青春的美丽童话,我们都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