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幽思话流坑
第一次,是一组精美的照片告诉了我江西流坑,一个族人全姓董从汉代绵延至今的古村落,一个坐落在开阔河谷地上方圆3。61平方公里的村庄,古代农业社会的绝版,印象中的残垣断壁,天井中漏下的光线映衬出老太太脸上沧桑的线条,众多的农耕工具,肃静的马头墙,一字排开的洗衣女....我震惊于它的尘封,但由于我的家乡是古徽州,在儒派徽学的影响下长大的我对这个“绝版”竟有点嗤之以鼻,不过心底总有些不安,它会是真正的“千古第一村”吗?
带着期冀,带着梦幻,也为了证实它的价值,3月21日中午,我从武汉踏上了去流坑的征程。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头阿波凭不折不挠的毅力,连续奋战了10几个钟头,最后车子都在狭长的流坑大道上飞飚了起来,终于在零点抵达流坑。村口的老樟树在昏暗的月光下伸展着它鬼魅的身影,一座牌坊似的建筑冷冰冰地矗立在村口。在流坑村头风味餐馆的董家兴老乡微弱电筒光的指引下,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村。由于这一切都是黑暗中的进行曲,流坑的庐山真面目还未见识。此次流坑之行会给我带来惊喜吗?带着希望与困惑,我蜷缩在木制的阁楼上睡着了。
建筑篇—— 昂翎翘宇 万家之市
第二天清晨,我们四个女生被耀眼的光线和刺耳的鸣笛声惊醒了,推开窗户放眼望去,庞大的古村落现在眼前,满眼的青砖灰瓦,昂翎翘宇,远处的青山环绕,近处的村民赶早,好一个流坑。匆匆的吃完早餐,我们在导游小姑娘的带领下进了古村。
一进村口的小道,就看见一座通往村中心的石桥,桥下的龙湖水已经干涸,据说是流坑的祖先为使三面环水的流坑变成四面环水的风水宝地,人工挖凿的一个湖。可见古人为建设自己家园也是费尽心思的。明代董蕃昌夫妇的生前的“高坪别墅”和身后的“合葬墓”就坐落在龙湖西岸。自古以来把墓建在自己家边的就不多,更何况是保存完整的明代古墓;想必这对夫妇生前就喜欢热闹,安详的看着今日的游人如织也是种享受吧。待我们要顺着桥进入中巷时,阿波遥指湖西畔,哦,原来有几座没有对外开放正准备修缮的古祠。我们走过去看个究竟,总共有三座,三进的空间,很深很大,不过是一片破败景象,砖瓦满地都是,墙上的毛主席语录依稀可辨。几个当地的专家正在讨论动工的事情,几个村民也在进进出出地搬运放在古祠中的值钱家当。我想这也许是保护古建筑,拓展旅游卖点的好方法。但是这就要看专家对明代董家历史研究的深不深了,规划的好不好了。现代社会的人都有怀旧情结,有些人说后来修缮的东西不是原汁原味,不愿意去瞻仰,我却觉得如果古迹破坏了,很多情况下修缮是后人对它精神实质的延续。就象武汉今天的黄鹤楼,人们进去游赏并不是去看现代动工的黄鹤楼,而是去释放一种情怀,什么都在衰败,都在变化,只有“黄鹤一去不复返”“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心境不变。
进村途中,听导游介绍,村庄的布局以“七横一竖”的巷道为主体框架,间以无数小巷连通。这七条小巷均为东西走向,平行排列。在巷头村尾的主要进出口,均建有具有关启,防御功能的望楼。横巷的东口直对江岸,与码头相呼应,河风能顺畅的入巷进村,使村中的空气清新。巷道以鹅卵石铺地,道旁设置地下排水系统,纳村中的用水,从东向西引入湖中,再排入乌江流坑段的下游,避免了污染。在村庄的主体布局之下,依照地形物貌,建宗祠,造书院,修街道,筑戏庙,立楼阁,使流坑村俨如一座城池,一方都会。我们不禁惊叹流坑建筑的规划。而全村有260户人家,每家的建筑风格各异,游历之后,我想以楼坊,牌坊,祠堂,宅第为类别,每种稍微举一两幢比较有特色的建筑,以此为记。
楼坊——状元楼。状元楼是为纪念 宋代状元董德元建造的。位于村西的棋盘街边上,街边竖旗杆的花岗岩石犹存。状元楼外观显的古朴庄重,气势轩昂,内构小巧玲珑,古朴典雅。登状元楼,看那古旧斑驳,纹痕显露的古壁和古韵遗风的匾,联,神龛,供桌,给人一种古雅,庄重的感觉。身置其中,使人对人文俊彦的仰慕之情和历史的沧桑之感油然而生。在阁廊上,远处,群峰竞秀,薄雾缭绕;近处,古村主体尽收眼里,村边古木参天,湖水如镜。状元楼的用意是鼓励村中后来读书人,可是从此村中再也没有人超过他的官位,从此,也没有一座房屋超过状元楼的高度。这的确是董氏门户的象征。
牌坊——旌表节牌坊。如果说在这个以男性为尊的董姓流坑还有令后人景仰的女性代表的话,当推这座贞洁牌坊讲述的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这个晚清的牌坊位于中巷东段,面巷而建,为砖石建筑,顶部高出,两侧对称,檐角起翘。正面上方有“圣旨”的竖匾。这个故事讲述的是婆媳两人,相同的命运,都是年轻守寡,后来相依为命,矢志守节的凄婉命运。她们的后人紧靠牌坊建了一住宅,以坊门为正门,煞是独特。
祠堂——董氏大宗祠。传说中的大宗祠是前带大场院的三进重檐建筑,场面宽广,构架宏大,典雅壮观。可惜如今的我们只能看到被军阀破坏后幸存的几跟大石柱和一对红色石狮。如今的大宗祠遗址前是村小学,遗址所在的那片空地也变成了小学的操场。嬉戏打闹的孩童们殊不知他们每天绕着做游戏的柱子便是他们祖宗荣耀的见证和被历史捉弄的幽怨所在。站在流坑圆明园上,使人有一种苍凉,古老,深沉的感觉,也有一种对战争深深的厌恶。人们自身创造了文明,却又要用野蛮的方式去破坏它,实在费解,实在令人对今天的美国的行径发指。
宅第——“村中村”,又名“大宾第”,为清代流坑商宦宅第。房宅的主人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以商入仕的,兄弟八人都是官绅,参加过“乡饮”大典。这是个建筑群组,宅中有宅,曲境通幽,各房屋墙体相连,相互连通。有意思的是这里面的几个建筑细节,不仅显示主人的文化底蕴,更是凝结当时流坑人的智慧。譬如,有一个门洞砌成瓶形,祝福出入的人们终身“平静”;“雨露时新”的牌匾中的“时”字写成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时”, 太阳快下山了,时辰的含义才那么明显,故以此预“时”;一座墙上的“寿”竟然有26种写法;更加让人惊叹的是古人用糯米,蜂蜜,蛋清,桐油搅拌在一起涂在在墙体的表面,历经百年依然光滑如漆,当然造价是相当昂贵,难怪导游小姐还学正大综艺中的导游解说词问“请问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我们是打死也想不到啊。
村中还有许多书院,戏庙,殿阁的代表建筑,就不一一列举。其实整个流坑的建筑风格是大气,但是在大气中又有很多细节隽秀流动。象明清巷,一座清代墙体和一座明代墙体夹成了一条小道,让人们在时空隧道中穿梭,明代的墙体古朴,厚重,修饰的屋檐较多,而后来的清代人变有些偷工减料,砖也变薄了,屋檐也少了,但又不失简明之风;每家每户的天井几乎都是狭长的长方形,还经过两道房檐的折射,恰好将光投在正堂,蓬荜生辉,这点比徽派的天井更加考究;蓄水池中的排水洞筑成了铜钱形,据说古人曾丢进一只千年老龟疏通管道……那种青砖灰瓦,密密层层的建筑群,不似婉约的轻粉蓝黛的江南民居,不似浪漫的吱吱呀呀的吊脚楼,不似威严幽深的王府豪宅,不似朴实的黄土黑瓦的陕北大院,却有道不出的厚重的历史感。
历史篇——前五百年的科举路,后五百年的经商谣
流坑隶属吉抚二州,经过千年的风雨飘摇,合孕了庐陵文化和临安文化,董氏的繁衍广大,生生不息,是中国古代宗族文化凝聚力的见证。
祭祖。流坑董氏追奉汉代大儒董仲舒为鼻祖,近祖为唐代宰相董晋的五代嫡传董合,受儒家尊组进宗的印象,有悠久的祭祖传统。进到每户人家,正堂上都有神龛,供奉祖先的牌位。每年都要祭祀一番,这叫家祭。而祠祭呢,就是村中大大小小的祠堂都有统一的严格的祭祀规矩,每逢每年的春节,清明等特定时间都要大兴祭礼。董家兴也提到了墓祭,他说那是最原始的祭拜方式,后来由于子孙都了,路程远了,才有前面的两种方式,但是每次他带旅客到招栖镇的董尚书墓都要放一大串鞭炮,让老祖宗保佑流坑后代平安。
流坑男女的婚姻,受旧时封建礼教和宗法观念的束缚很深,严禁同姓结婚,尤其不能和本姓的孝妇结婚,董姓女子到年龄就外嫁出村,董姓男子也要名媒正取大户人家的女儿,这也是董氏家族能够如此庞大的原因之一。在 封建制度下,作为名们望族,不仅男女婚嫁有明显的歧视妇女的情况,就算是平时的日常生活,女子也是能惟男子马首是瞻。想到贞洁牌坊下的那婆媳俩,不由的深深同情,她们其实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在一户人家,我们看到这样一张近期合影,上面全是这家男子的合影,竟然有一百多人。当我们问及为什么女子不留照纪念,这家的老太太惊诧的说,女人拍来干嘛啊,男人是主。真所谓“感叹昔日流坑宦官能取妻,笑看今日合影全男不留女”。
在流坑感触最深的是在仰山庙戏台观看的傩舞。以前我只听说过湘西一带有傩舞,“赶死尸”等封建迷信传统,流坑的傩舞是祖宗从契丹带回来的,是古代驱鬼逐疫的典礼。戏台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有一场。我们看了“钟馗扫台”,“跳财神”,“出六将”等五场戏。傩戏班的老头们用乐器配合着演员门演出。那些跳傩舞的也是当地的老演员,但是每招每式都有板有眼,不用语言,只用面具和手势就可以把角色的性格演的惟妙惟肖。
听说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九起流坑的民间习俗更多,什么“游何阳神”“灯彩”,万人空巷,是很多摄影爱好者采风的好时机。
前五百年的流坑,出了很多的读书人,成就了官宦世家;后五百年的流坑,亦工亦商,也有很多的富豪乡绅;近代的流坑经历了祖先的荣耀后衰败了下来;如今的流坑外出打工的很多,旅游也逐渐兴旺,他们能复兴昔日家族的显赫吗?
生活篇——铜钱牌串起的日子
固然,流坑的古建筑群让人流连忘返,但是家园是人的栖息载体,人群的真实生活状态才是我们寻觅的瑰宝。走进流坑人家,体味他们的生活,也许才能真正的感受流坑。
流坑人的生活真的是与紧张的生活节奏格格不入。就在流坑的第二天清晨,下过了一场小雨后,古村显得更加清新。我们踏入村中,只见三两孩童在追逐嬉闹;起早的妇女担着柴火从山上下来,穿梭在巷中,还别有心裁的在柴火上插上几束映山红;有个中年男子拿着小凳挨着自家门栏翻一本厚厚的已经发黄的书籍;老妇们背着小伢,咿呀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晒着刚刚洗过的大红大绿的棉被衣物;河边的妇女洗衣的棒槌声,搓洗声,笑谈声混成一片……哈哈,一个生活在世外桃源的流坑。我们来到赶集的早市,除了卖早点的就是些简单的蔬菜肉类,这便是流坑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有很多农民在这里过早搭全村唯一一班早车进城,怪不得我们两夜都睡不安稳,原来早车天蒙蒙两就鸣笛叫全村人起床。
流坑的妇女还喜欢玩铜钱牌,一种用“康熙通宝”的铜钱玩的牌局,以铜钱的背面写字做区分,类似于今日的麻将。清代流坑,商业经济极其繁荣,男人们大多出外经商,大户人家的女人闲极无聊的时候以此打发时间,既简单易行,又渗入点钱的刺激,于是盛行不衰,但是起于何日?是谁创造?都不得而之。
流坑的传统饮食也让人垂涎三尺。董家兴就奉献出了家酿的米酒,霉豆腐饼,我们也带回来了霉鱼,更难以忘怀的是在村中一对老年夫妇手中买的一传油炸霉豆腐圈,我们一行五人把它吃个精光。
流坑村民的日常用品无疑就是取暖的火桶,打谷机,舂豆腐的工具,谷仓,犁耙…… 这一切对我们又多么的新奇,就象铜钱牌串起的日子,点点滴滴,细水长流。
现代篇——流坑大道道流坑
昔日的流坑一片尘封;昨日的流坑因为旅游开发有了标志性的流坑大道;今日的流坑又因为旅游兴旺,又衔接上了一条直通村口的水泥路,有了餐馆,旅店,IC电话,旅游公厕,旅游管理开发也会越来越现代化了。
去古村落旅游,我们的心情往往是矛盾的。我们总是希望流坑是永远的“千古第一村”,保持原始的状态,不想让它沾染商业社会的气息,让它成为赣中永恒的净土,可是我们又有什么权利剥夺流坑人追求现代物质文明的权利呢?我们又怎能忍心让他们永远栖息于风雨飘摇的老屋,受很多宗法陋习的束缚呢?是外来人发现了他们,给他们带来文明的新风,又怎么能让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又残酷地把他们限在自留地呢?
但是我也怕,怕的是当傩舞只成为供游客观看的表演;怕的是一批批游客惊扰了古祠那几根苍天大柱的千古之梦;怕的是当流坑的下一代在滚滚游客的到来后心态逐渐浮躁,逐渐丢弃流坑遗风;怕的是外出的民工回来新建了毫无个性的小楼;怕的是古老的青墙上贴满旅游示意牌;怕的是村民见到游客就往家中拉着去看“古董”;怕的是当地旅游局为了蝇头小利损害了流坑文明……也许发现了一个古村落也就昭示着它就逐渐被现代文明湮没。
还好,还好,古村中不准再盖新房 ,还好,有很多象董家兴这样的当地人想让流坑更完整的走出去,还好很多的游客注重保护它,不污染它,还好有很多著名的学者提出很多保护的建议 ……
或许古老的流坑已经成为我们镜头中的历史回忆。不知道我写这篇文章对它是福是祸,但我会保留这份梦幻,这份乡土情结,这段千古幽思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