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已成油彩——锡耶纳推开那扇窗,托斯卡那(Tuscany)的清晨是如此的美好。空气中徜徉着芳草的清香,远处大教堂的圆顶正被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晕所笼罩。
正当行色匆匆的我们准备出门赶路,旅馆大厅里,悠闲煮着咖啡的老店主叫住了我们。他示意我们坐在紫色花格子桌布前,然后递上两杯香浓的Espresso,笑着说,“这里是托斯卡那,一杯清晨的咖啡是必须的,就好像太阳每天都升起在天空。”
随着咖啡暖暖的香气在身体里的扩散,都市快节奏的燥动渐渐被驱散,急着赶路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于是我们开始试着用意大利的方式进行“晨聊”。
“听说,对一个意大利人来说,聊天是仅次于宗教的第二重要的事,是这样吗?”宋宋一本正经地问老店主。老人听后,笑了起来,越笑声越大,宋宋则无辜地看着老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在一旁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老人好一阵子才止住笑声,“小姑娘,你说得太对了,对米兰人也许不是,但托斯卡那人爱生活,而且各个喜欢聊天。对我来说,喝着咖啡聊天是人生的第一件大事,要是有机会停下来和朋友聊天,我可是一次也不会放过。”老店主的热情让我也很快爱上了意大利式的咖啡加聊天。
后来我们又聊起了锡耶纳(Siena),老人嘲弄地说,“从十四世纪开始,除赛马(Palio)外,锡耶纳不曾发生过任何大事。因为被翡冷翠人打败之后,他们整个城市被时间封印在了中世纪。”油画色彩中的锡耶纳带着对“被时间封印在了中世纪的城市”的无限遐想,我们踏上了前往锡耶纳的列车。从翡冷翠到锡耶纳,这是一段被意大利铁路主干线遗弃的支线,除了我们几个背包客之外就是成群上学的孩子。火车在托斯卡那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地间穿行,车窗外的风景摄人心魄。爱琴海般湛蓝的天空,宁静山丘上碧波起伏的麦浪,还有那成片的葡萄园和开满金雀花的田野,就好像画布上由色块组成的几何图形。光斑在树影间叠舞,山间散落了朴实的石头房子,乡村之间点缀着尖顶教堂,田野里牛羊沐浴在阳光的爱抚之下,难怪连英国的女诗人(勃郎宁夫人)都要和她的情人私奔来到这里来寻找爱情的避难所。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见到了锡耶纳高耸的钟塔曼琪亚(Torre del Mangia),和那满山遍野锡耶纳的色彩,油画色彩中Siena(锡耶纳)色(赭黄色),就是这个城市的主色调。火车站在山丘的另一端,它与城市中心由公交车连接,而公交车也只能远远地把乘客送到市中心边上,古世纪的古城拒绝那“铁皮的大虫”的影响。锡耶纳城迤逦在几座小丘之上,被托斯卡那甜美的远景所环抱,蜿蜒起伏的街道徜徉其中,没有一条街是水平的。走近古城,占主导地位的哥特式住宅和店铺排列在狭窄街道的两侧,带着锡耶纳色的调子。在街巷中行走,静谧中弥漫着闲散的中世纪气息,我们的步履也因此变缓,拾级而上,古城就好像一卷古老的画轴逐渐展开她的魅力。石板路连接起的建筑、城墙厚重而挺拔,台阶、石壁、拱廊在千年阳光浸透下,闪烁着斑斓的光泽,空灵飘渺的光透过建筑的高墙投射在迷宫般的街巷。我们俩拖着长长的影子走进了中世纪,街道两侧的橱窗仿佛是镶嵌在石墙中的玛瑙熠熠发光,意大利手艺人在这里尽情显示着他们的智慧与天赋,从用橡木桶装着的陈年美酒,到彩陶、石雕、铜版画、瓷盘都使人流连、爱不释手、魂牵梦绕。在这里,时光以悠然的方式缓缓流淌,愉快与轻松、闲适与慵懒呈现了锡耶纳独特的生活哲学。
时间封印下的锡耶纳锡耶纳城市不大,却大有来历。传说,城市的奠基人是由母狼哺育长大的罗慕路斯(Romulus)、瑞慕斯(Remus)兄弟的后代,所以和罗马一样,母狼也成为了锡耶纳城的徽记,在市政厅的中庭里,至今还供放着罗慕路斯和瑞慕斯兄弟在母狼腹下吃奶的塑像。比较起传说中的历史,本地人却更加喜欢谈起锡耶纳从12世纪开始的美好时光。
12世纪的锡耶纳是意大利中北部交通、贸易、金融和艺术的中心,锡耶纳商人和银行家曾在整个欧洲享有声望,他们确保了城市的繁荣。经济的发展使得市民意识不断增长,很快锡耶纳成为了独立的共和国。不幸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中的战争与仇恨同时在托斯卡那大地上演,锡耶纳成为顽固的保皇党,而他们北方的对手翡冷翠则是强硬的教皇派,两大城市的对立与世仇从此开始。两个城市为领土之争进行过数次著名的战争,包括1260年的蒙塔佩尔蒂(Montaperti)战争和1269年的埃尔萨山口(ColleVald′Elsa)战争。取得了对翡冷翠战争胜利的锡耶纳在13世纪达到全盛,那时哥特式建筑正在盛行,由此一个哥特式的锡耶纳成为了中世纪城市中的典范,卡波广场与大教堂都是那一时期的产物,这个光荣的年代一直持续到1348年,直到那夺去城市四分之三人口的恶毒黑死病开始肆虐。还有1555年所遭受的最后一次重创,当时锡耶纳因为饥饿不得不向翡冷翠的美第奇家庭投降,锡耶纳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变成了一地被时间封印的土地,封印的时间定格在1555年。
我们沿着锡耶纳高高低低的石头小巷,去寻找传说中的“斑马教堂”,没想到却一步踏入了坎波广场——这座世界上最美丽的广场。
坎波广场(Piazza del Campo)恬静从容,象一枚巨大的贝壳镶嵌在锡耶纳起伏的山地之间,上午的阳光缓缓地照亮了排列在扇形广场边的临街店铺和中世纪的宫殿。以广场为家的鸽子成群结队地栖息在广场最大的建筑物市政厅长期废置的墙垛上。中央的曼琪亚塔楼(Torre del Mangia)直耸云端,并在广场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拥入她的怀中。广场上数不清的人们坐着或者躺着,享受着托斯卡那的明媚阳光。几位衣着得体的老人,蓝色家常裤子上的裤线如刀削般笔直,鞋子也擦得锃亮,正从我们身边漫步经过,他们愉快地聊着天,分享着别人家的故事。而正从广场边小店走出的,衣着入时的姑娘们,却肆无忌惮地舔着双球的gelato(意大利出名的冰淇淋),直看得宋宋和我口水横流。
入乡随俗语的宋宋也学着意大利的姑娘舔起gelato,而我面对mortadella(一种意大利香肠)却是味同嚼蜡。我们在锡耶纳弯弯曲曲的街巷中继续寻找教堂,还要不时躲避随处可见的,跳动的喷泉。大教堂(Duomo)终于出现在眼前了,我轻轻扬起头,面对着温暖的阳光,一座大理石雕刻的、凝固了的交响乐展示在我们的面前。大教堂耸立在城市的最高处,正面的三座罗马式拱门出自名家Giovanni Pisano之手,大理石墙面上雕刻着基督教的诸多先贤,羽翅高翔的天使耸立在哥特式尖顶之上俯视大地,背面白绿相间的钟楼直指天际,由于白绿两色的大理石交错使用才得到“斑马教堂”别号。与起翡冷翠花之圣母大教堂的雍容华贵,锡耶纳Duomo的轻灵隽秀无与伦比,置身教堂之前犹如沐浴在中世纪悠扬悦耳的圣歌之中。我们选了邻近大教堂的一间露天咖啡屋,坐了下来,叫了一杯焦糖Macchiato,苦苦的味道却掩不住那的浓浓香气,听着操着各种语言的导游关于大教堂的描述,想象着锡耶纳当年的故事,这时一边喝着清水的宋宋发现了一片新的大陆。
Palio赛马与十七个区原来城市里挂着很多奇怪的旗帜,鹅、乌龟、贝壳、熊、野猪、甚至毛毛虫都成了旗帜上的主角。不明缘由的宋宋请教了一位正在我们身旁正享受着Cappuccino的帅哥。帅哥硕大的鼻子暴露了他是意大利人的身份,帅哥用拉丁味十足的英语和近乎夸张的表情,为我们解释着旗子的故事。原来别看锡耶纳城市不大,人口也只有五六万,却被划分为17的区,这种区的划分从13世纪就已经形成。每个区都有自己的旗帜、徽章、区歌、教堂,甚至还有一座类乎区府大厅的建筑,以及象征性的动物。每个区都要求居民绝对忠诚,比如野猪区的姑娘嫁给了毛毛虫区的小伙儿,但姑娘却一定要把孩子生在野猪区以成为那一区的公民。区与区之间的故事就更加曲折了,鹅区与长颈鹿区交好,却对蜗牛区深恶痛绝,如果要想弄清原因,就要追溯到过去几百年来这些市区是如何结盟和结仇,而更多的友谊与敌对则来自Palio 的赛马节。锡耶纳的赛马节已有700多年历史,也许更长,谁知道呢?也许是从古罗马的角斗场上继承下来的项目,像远古时期一条恐龙那样偶然在群山环绕的锡耶纳保留下来。赛马在每年的7月2日和8月16日举行,这也成为了意大利场面最壮观的节日之一。赛马的选手代表着锡耶纳13世纪以来被划分的17个区,骑手们围绕覆盖着硬泥土的坎波广场进行比赛,以决定哪个地区可以赢得那面丝制的、绣着Palio标志的锦旗。和一般赛马不同的是,Palio的赛马是没有马鞍、马镫的裸马(马鞍、马镫是匈奴和蒙古人发明的,早期欧洲并没有),就好像欧洲的先人一样。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高中时读过的美国人,赫尔曼.沃克的《战争与回忆》就曾经提到过锡耶纳的赛马节。那个红头发的拜伦就是在这里与娜塔丽第一次相遇,并且在坎波广场的赛马节上赢得了美人的芳心。真可惜时间来得不对,要是再过一两个月,能够赶上赛马节……
残阳如血,金雀花舒卷起娇黄的波浪翩跹而去,炊烟和羊群流连于舒缓的山坡,金色的光辉滑过山丘,勾勒出锡耶纳傲人的曲线。我坐在远去的列车上,读起曾经私奔来到托斯卡那风景中的勃郎宁夫人的长诗:
我是怎样地爱你?诉不尽万语千言:
我爱你的程度是那样地高深和广远,
恰似我的灵魂曾飞到了九天与黄泉,
去探索人生的奥妙,和神灵的恩典。
无论是白昼还是夜晚,我爱你不息,
像我每日必需的摄生食物不能间断。
我纯洁地爱你,不为奉承吹捧迷惑,
我勇敢地爱你,如同为正义而奋争!
爱你,以昔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
爱你,以眼泪、笑声及全部的生命。
要是没有你,我的心早就失去了圣贤,
要是没有你,我的心早就失去了激情。
假如上帝愿意,请为我做主和见证:
在我死后,我必将爱你更深,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