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天使,上帝安排的别的使命,所以折断了我的翅膀!)
在丽江边缘居住过的人们渐渐都有了一种感觉,说许多丽江人现在给人的感觉很不好,自我很膨胀。在丽江的土地上,纳西文字和乐舞是丽江现象不可缺少的构成部分,可是在当中,汉族文化却也从来没有站到边缘去守望过!
斋姑娘,火腿,油茶和草凳,构成了我童年时代对丽江最为刻板的印象。燕妈妈家的老屋正对着镇上的配电房,那是刷着白石灰的三层楼,宽宽的院子里荒荒芜芜的,秋天有银桦长出黄黄的花和楼房一般高。一天放学了,我们就去配电房玩耍,楼房里出来一位头发银白、举止贤淑,穿着讲究的老太太,面无表情,也不看我们不关心我们。
我们上去问:奶奶,他们说楼里晚上会有白鸟飞,是真的吗? “什么奶奶!”老太太目光如炬,好严厉地看着我们断喝:“叫我大嬢!”尔后就很快上楼,那干净的背影在拐弯处消失了。
燕燕我们很害怕,晚上回去问奶奶,说她们是吃斋的斋姑娘啊,不能称呼她们奶奶,他们永远不结婚的。再问为什么要当斋姑娘呀,奶奶说她们最能干了,能持家能管家,家里就把她们留在家里为家庭操持一辈子呀!
舅爷爷第一个舅奶奶早夭的时候,妈妈他们也才二十来岁。那时候已经解放了,舅爷爷新娶的舅奶奶话也不多,衣服总是穿得好干净,和那穷苦年月里的一般妇人总有些不一样似的。一有不相和跟舅爷爷斗嘴了,新舅奶奶就很生气,口口声声说“抢人的,抢人的,要不是被人强抢了来,我也不会落得这样结局!”
我们背了又问为什么总说舅爷爷抢人啊。妈妈她们就说你舅奶奶是谭家的斋姑娘啊,解放了斋姑娘地位变了,她父母做主把她嫁了人,就是你舅爷爷!
丽江粑粑鹤庆酒永胜油茶家家有。许多老人都知道在永胜三川雕花绣朵最好的人叫段玉琴,虽然那是并不宽裕的年代,但是人们对美的追求并没受到绝对的控制。人们争相定做段玉琴的绣品,排队从年初排到岁末。段玉琴是段家大姑娘,也是斋姑娘中名气最大的一个,聪明能干、知识渊博,操持家务,打理家场,出头露面样样都能。
和段玉琴来往最为亲密的冯家斋姑娘却全不一样,她像一位隐者,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在凡尘俗世中一尘不染地默默来去。妈妈她们小时候好奇她为什么从来不出家门,小时候就躲在院墙上偷看,只见她文雅地走出院子,皮肤白净得弹指可破,那是那个时代的丽江女人不可企及的事。
大约在土改前后,冯家斋姑娘对外称得了麻风病,是见不得人的,所以要日日躲在家里。后来传出丽江的斋姑娘中,有大一部分人参加了大同党参与了新文化运动维新救国。斋姑娘在那时候遭遇了最大的浩劫,好多都被从深闺里押解出来上了法场。只有冯家姑娘相安无事。还有人说其实段玉琴所出卖的绣品,大多数都出自冯家姑娘的手,她才是斋姑娘中最为聪明杰出、智慧过人的一位!
冯家姑娘终日躲在深闺或刺绣或攻读,解放以后也没有随世俗嫁人,就守着她的家恪守着自己作为斋姑娘的使命,操持家务教育后人,她那样的睿智博学隐忍和大谋略使得她家的后人在后来都人人居上,冯姑娘老了以后,后人按照自家父母的待遇将她接进丽江城府,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伺奉起来。
铜匠村的斋姑娘中最能带给三川坝这样一个封建、保守的地方的人们冲击的是妈妈的大嬢,妈妈只叫她大嬢。大嬢的斋姑娘生涯本来和其他众多斋姑娘一样,将要随着解放的到来终结了,斋姑娘现象在丽江的民间流传数千年,走到她们到了头。
解放以后,大嬢嬢就隐入了另外一个扭曲变形的社会形态中,先是她大弟弟参加什么战斗牺牲了,后来征兵又征去了她的二弟弟,不久二弟弟也上战场死了,那是如何令人悲痛欲绝的噩耗,那是如何黑暗痛苦的岁月!别的人痛哭流涕,她什么也没有说,第二天一纸诉状把国家告上了法庭,想想在那个年月,谁敢站出来去控诉天,控诉地,控诉这万恶的世道,控诉你们这些人,说我控诉! ……
丽江民间的斋姑娘几乎都是热爱干净,体形秀美,相貌美好的。她们要勤俭持家,担起当家大权,无一不是智慧与勇气双全,无一不是力量与体格兼备。在丽江民间,她们就是人们中的精华。她们中一部分人在俗世中孤单度过了苦闷的人生,籍着操劳、刺绣和女工将自己的青春埋藏;也有一些借斋姑娘的外衣,在操劳之余刻苦攻读,思维的脚步去到了很远的地方;即使是其中最为平凡的,也用自己的一生为家庭的维系顷尽了全力。
喇嘛、和尚和尼姑是不会绝迹的,如今最年轻的斋姑娘也已经八十多岁,她们死后,斋姑娘以及斋姑娘现象就从丽江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了,没有人去为她们著书立传安牌坊。许多东西面临消失,人们都希望留下点什么,百年之后,谁还会知道斋姑娘,她们悄然进入了历史,和她们在世时候一样默默。
斋姑娘现象与佛教和信仰并没有太大关系,斋姑娘生而为人女,为家庭的利益效力终生,其他再无所有,在她们的内心最深处,只要世人永远记得她们是姑娘,是大嬢不是大妈。
东巴文写在纸上,内容里记录的究竟是些什么您知道吗!有缘人鹊桥终会渡,缘份上天都注定了,三生石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为什么不来赶赴那一个约定,为什么!只有斋姑娘是非不向苍天诉,在丽江的民间悄然老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