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这一年,去过很多古镇村落,写下不少文字,也留下了许多照片。然而,让我倍感歉疚的是,关于故乡的村镇却甚少提及。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古老乡镇,似乎只残存在电影《被告山杠爷》中那暮色中的二仙桥,能唤起我悠远的思绪。不过,那只是上里镇而已,一个已无法唤回的古镇。
我曾于去年十月回到故乡,到过与之相邻的柳江古镇,岁月的颜色写满了这个清秀寂美的小镇。遗憾的是,扑面而来的商业气息正映入眼帘,让人好生焦虑。这次春节回来,很想再去那儿看看。不过,还有一个地方却逐渐进入视野,那就是故乡的望鱼镇,听老同学讲她依旧保持了原始风貌,默然地看着岁月的流逝。
望鱼镇,能望到鱼么?我并不太清楚,但是这条流经望鱼镇的周公河,却是雅鱼的最主要产地。在我的印象中,雅鱼从来就是用来宴请宾客,款待好友的珍馐,它很少出现在寻常百姓的餐桌上。这种生长在高山河流中的野生鱼,习惯在冷水急流中生存繁殖,以岩浆为食,故而相当珍贵。
虽然是第一次前往望鱼镇,但我感觉并不是探寻鱼的故事,而是寻觅剑的传闻。故乡雨城有女娲补天的传说,传说当年女娲补天的时候,掉下来一把宝剑,就掉在周公河,就变成了如今的雅鱼。更为神奇的是,雅鱼的头上就有一个甚似宝剑的小骨刺,晶莹剔透。而当款待宾客时,每每引来惊奇目光。这把“宝剑”甚至成为辨别真伪雅鱼的秘诀。
正月初四,我踏上了去望鱼的路途,和老同学一道。沿着周公河一路上行,刚修好的乡村公路非常平顺,车速飞快。脚下的周公河如同舞动的飘带,不断变换着,她时而欢快像孩童,时而凝滞如碧玉,更多的时候如同秀发穿过细梳,轻柔而又舒缓。
我们终于来到望鱼镇,本该是更为湍急的上游,却是水天一色的景象。几年前落成的将军坡电站形成的水坝,延伸到望鱼镇的四周,年久的石拱桥几乎将大半个桥墩埋进了水中,微微发绿的宽阔水面呈现出一派水乡泽国的奇景。过年了,望鱼镇街上有的是走动的身影,欢愉的面孔,店铺的吆喝声连同鞭炮声响交织于一起。新修的一排排两三层新砖楼,随着平整的水泥路面延伸到远方。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气氛。
然而,古镇呢?举起相机,镜头是无法捕捉到任何古镇的痕迹,未免有点让人失望。不过,这也许并非紧要。许多古村落的后人为了既不破坏遗址,又可以跟上现代的生活,常常另辟处所修建新的场镇。有的时候,新旧的距离就是一墙之隔,数步之遥。
而望鱼镇,自然也做到了这点。同学抬头指了指后山坡,一条陡峭的石板路直直地通往那儿,一个亭子伫立在坡顶,似乎向我们招手呢。
当我登上这百多级的台阶时,不禁惊叹望鱼古镇的奇特了,原来新旧就在这方寸之间和谐共生,错落有致,丝毫没有混杂凌乱的感觉。数分钟之前,我还走在一个毫无建筑特色的现代村镇中,然而,时光却能很快切换到了五六十年代的岁月了。
这古老的镇子,相拥一条旧石板的周围,大约有200多米长,两旁无一不是旧时的房屋。我很容易地看出了它们与岭南古村的区别,房屋全都是木制的,见不到沙石和土墙,除了墙基外也甚少用石料,屋顶一律是黑色的瓦片。同所有的古村一样,细节的精美无处不在,木制的窗花都是各种的动物,用作支撑梁柱的石礅有四面的,有八面的,每一面都雕刻如饰品。雨城气候多雨潮湿,岁月的痕迹连同那些青苔布满了各个角落,幽暗的绿色占据着视野。这一点它又同柳江镇多么想象啊。
同学还告诉我一个非常吃惊的事情,原来《被告山杠爷》的许多外景也是在望鱼镇拍摄的,就是那个虚拟的堆堆坪村了。听罢他的介绍,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心中残存的希望还是没有完全失去啊。在我看来,这出产雅鱼的周公河如同传说中的宝剑,而望鱼镇正是宝剑的剑锋了。见到保留如此完好的剑锋,我没有失望。
快到中午时,我来到一处小店铺,仔细端详着。这个古朴的铺面,连窗框下的窗扣都用的是旧时的铜钱,时光已经将它磨得铮亮如新。中午时刻,游客逐渐增多,他们也同样带着好奇的目光,观赏这古镇景色。
看到这么多游客好奇的眼光,却有人显露不解的神情。旁边的店主忍不住小声地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看的?”起初,我并不太留意意这样的话语,再古老的东西看久了也会平淡无奇。然而,他似乎并未就此打住,他看到了我不解的神情,于是带我来到起先路过的石板路。
“你知道么?以往这儿下面都是些大石头。”
那一定是非常久远的事了。在我眼前,只有陈旧的石板,并未见到那些石头,它们或许都已经埋在更下面了。
“过去,在这儿的几个大石头上面,可以看到鱼在河中翻腾。”他接着说。
这一句话,让我的心头不禁发出砰的一声。可以看到雅鱼?我试着望河中看看。只见到水波不兴,下游的电站早将河流变成了平湖。
“雅鱼?啥样子的啊?”
“夏天的时候,雅鱼要产卵就往下游,冲滩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一群群的鱼儿了。”
“后来,村里人围着这些石头开始建房,石头的附近建完了,便在附近挨着修,就成了现在的望鱼镇。”他埋着头往那些石板下面看去,似乎想把什么挖出来似的。
当年的鱼群游弋穿梭的样子,凸现在脑海之中,能在这么高的地方目睹鱼群,可见当时的壮观情景。就在那一刻,我的思索中,突然有了什么变得清晰起来。那是关于剑的传闻,许多人追逐它,跟随它的脚步而来。如今,我也追寻过它,发掘了剑锋所在。然而,关于它的追想并未就此结束。
如果说周公河,是上天掉下来的宝剑,光华毕现。进而地,周公河最上游的望鱼镇,是宝剑上逼人的剑锋。那么更进一步地,当年这望鱼石呢?此时此刻,面对这些只能是假设的河滩,静静的水波,却仿佛洞穿一个隔世的传奇。
当年飞舞的鱼群,又是不是这剑锋上闪烁着的凌人剑气呢?
冬日里,静静地伫立在清风拂面的望鱼镇,心中热流涌动。这种发现没有惊喜,甚至非常怅然。耳畔仿佛传来了《被告山杠爷》的结尾曲。
“天不阴哟咋个又会晴
山不荒啊咋个又有青哦
太阳落坡月亮才往上爬哦
天上落雨地上才有泥巴
泥巴稀
……
我的龙门阵摆给哪个听”
回头再看看这些青瓦石板,古院老巷,却徒留形式而已。倘若剑气不在,它们也就失去了原本的载体,脱离了最初的根基,更无从延续。尽管保护再好再完善,这古镇,也失去了生命力。
“我家的那个商店都是后面建的了,”他叹息了一下,“每到捕鱼期的时候,他用手指了指,做了一个环绕的手势,“这儿,便围了一个小池子,大家把活鱼都放在里面,用来买卖交易。”
“只可惜,如今鱼也见不到了,这池子也早拆掉了。”
我一直无语。
“唉,望鱼镇,看不到鱼了。”
其实,遗憾的不仅仅是看不到鱼,沿途的景象更加让人印象深刻。喜欢急流中的岩浆食物的雅鱼,却分割在数个或大或小的水库中,往日流畅飘逸的周公河恐怕只能断剑归山了。
从老镇回到新镇,需要走100多级的台阶,这台阶似乎是一种告别。一步一步地,我们和同古镇一道告别了那段辉煌,将那袭人的剑气隐没在深不见底的水库下面。
回到新镇,很快置身于人群的热闹之中,过年的气氛依然浓烈。我很意外地发现了一处饭馆在卖雅鱼,这竟然也是我今天第一次看见它们。困在一个塑料水盆里面,是两条多么细小的鱼儿啊。它们翻滚着微弱的水花,那儿没有剑气,只有挣扎的生命之光。于是我们便很快离开了。
身后停下了另一组游客,我们走了很久,还远远传来店主热情的声音:“这是真资格的雅鱼啊,80元一斤,那上面有宝剑的……”
( 望鱼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