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一叶扁舟
沙地黑米 电影《乱世佳人》的英文书名叫Gone with the wind,有的译作《飘》,有的译作《随风而去》,都很传神,但有的时候,我很想译作《随风流浪》,好象这样更能传达出郝思佳乱世飘零的动荡心境。流浪,是我们心中的隐秘,哪怕人没有流浪,心也时常流浪着。很多的时候,我们都会有这样的念头,等我有了多少多少钱,我就要怎么怎么样,这怎么怎么样当中,最渴盼的,是跟心爱的人飘洋过海,找一座孤岛厮守终生,至于在岛上吃什么,就懒得去想了,毕竟只是一种念头,哪能想得那么周全。
乘一叶扁舟远走他乡,是许多人挥之不去的梦想。这个梦想的由来,在西方可能是洪荒年代挪亚携家人乘方舟逃难留下的记忆,在土耳其和亚美尼亚交界的崇山峻岭,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山上,人们发现了一艘大船的遗骸,由此相信了方舟的存在。
在中国,则可能是春秋时期范蠡携美人西施,乘扁舟遁隐太湖的结局。中国历史上的谋臣,多半都没有好下场,猜得透帝王的心思,哪会让你有好果子吃?屈原投江,商鞅车刑,贾谊早夭,荀或自尽,相比之下,范蠡算是不错了,不但得以全身而退,还抱得美人而归,也不知道前生从哪修来的福。生命困顿,世事难料,东西方民族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舟,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无论是方舟还是扁舟,都不仅仅是逃生的工具,同时也是逃避的象征,寄托了人类渴望流浪,渴望浪漫的情怀。
说起跟舟筏有关的诗歌,欧洲当数英国人柯勒律治的《古舟子咏》,还有法国人兰波的《醉舟》。前者描述一群水手,怀着对自由的向往乘舟出海,却因射杀信天翁招徕报应,最后水手死绝,只剩一叶筏子在海上漂流,“自由之筏”成了“死亡之筏”。兰波给《醉舟》赋予了更多的浪漫色彩,他写这首长诗时,连大海都没有见过,但这反而激发了他对海洋的无穷想象。他想象自己酒醉后变成了一条小船,穿越无数时间的河流,在汪洋恣肆的波涛中驶向永恒。兰波后来果然远走地中海、红海和阿拉伯海,可关于海洋的诗,始终不如早年的《醉舟》写得好。
对于心灵的流浪,我们的祖宗显得很克制,舟筏更多的是做逃避用,逃避现世,逃避乱世,逃避离愁。端午节的龙舟,就不用说了,人人都会由此想到乱世中的三闾大夫。李白够狂放的了,高兴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但在那个君臣地位分明的年代,这位狂狷的诗人,郁闷的时间会更多,“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就是郁闷心境的写照,也就是说“弄扁舟”是出于无奈。
柳宗元就更寂寞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有意思的是,“蓑笠翁”本来是柳宗元的化身,因其意象独特,竟成为后人不得志时效仿的形象,当年袁世凯下野,就曾扮做一蓑笠渔夫,在老家钓鱼,还拍成照片四处分发,向旧部暗示自己还会东山再起,可谓用心良苦。相比之下,面对同样的困境,苏东坡的情怀要来得更加高远,“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中国文人的舟子,很少驶往大海,目标尽管飘忽不定,但最终还是想驶向宦海,驶向中南海。
人是陆地动物,是陆地上最贪婪也最富野心的动物,不甘于陆上生活,想去体会水上的逍遥,就发明了舟筏,想去领略飞天的洒脱,又做出了飞机,这一切都寄托着人类远走的梦想。人无法远走时,远方是神秘的香格里拉,而一旦生活在别处,乡愁又会变得分外凄美,这是生命中永远解不开的双结。
2005年3月
(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