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洼”,很土是吧?像村庄的名称,不气派,缺文化味。如果不介绍,不会想到是县名。
但大洼人不这么看,说这个名字很好很珍贵。大洼大洼,有水有地,资源丰富,藏风聚气,这么好的地方你哪里去找。41万人口,水稻面积就有90万亩,出的全是上好的“盘锦大米”。海岸线长68公里,水域面积400多万亩,水产养殖远近闻名,是名副其实的北方“鱼米之乡”。棒打兔子瓢舀鱼,螃蟹爬到被窝里,说的就是这儿。大洼地下还有大量石油、天然气,是全国第三大油田辽河油田的主产区。更难得的,是大洼地处辽东湾北头的大辽河入海口,是环渤海经济圈和辽宁沿海经济带上的重要节点,工商产业星罗密布,规模和实力不可小觑。有了这样的区位优势和经济基础,大洼今后的发展前景,谁能预计得来?远大着呢……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此番的大洼之行,主要是奔着那“举世罕见的红海滩”和“世界最大的芦苇荡”而去的。自从在电视广告中看到那个给人强烈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的画面后,大家便有了急欲一去的愿望,又听说最好的观赏时间是九、十月份,于是便利用周末假日,应县上的盛情邀请,相约成行。
啊,红海滩!此时,当我们站在码头的观景台上,面朝烟波浩渺的渤海湾,眼前所展现的,正是这样一派让人惊心动魄而又狂喜不已的景色。这瑰丽的红色,从脚下伸展开来,潮水般漫向四处,绵延百余里,蓬蓬勃勃,云蒸霞蔚,轰轰烈烈,铺天盖地,汹涌在你的视野里,弥漫在你的意识中,让你恍惚,让你沉醉,让你满脑子全都是无边无际的红,如同果真进入一个红彤彤的世界,目迷神眩,如梦如幻。而这红色,又是随着时间和天光云影的移易,不断暗中变换容颜的,时亮时暗,时深时浅,时浓时淡,如燃烧的朝霞,跃动的火焰,如初夏黎明满山满塬的荞麦花,深秋傍晚一望无际的高粱地,那种璀灿,娇艳,博大,热烈,更让你在意兴盎然的欢欣中,不能不惊异于大自然的神奇,富有,并对它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造化神工,心生敬畏!
县上的同志介绍说,这无涯无际如火如荼的红海滩,其实是由一株株翅状小草叶片交叉相互勾连联缀而成的。小草学名叫碱蓬草,每年四月发芽,很快长出地面,初为嫩红,随着潮涨潮落海水冲刷浸润,在盐和碱的双重作用下,颜色逐渐转红,渐渐加深。等到秋风乍起,天气转凉,也正是它红得最浓烈,最艳丽的时候。碱蓬草在严酷的环境里生长,生命力十分顽强,大潮来袭时棵杆伏地,退潮后坚挺如故,更显新鲜生动。由于叶厚质嫩,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作为粮食替代品,让当地农民度过了那段最困难的日子;七八十年代,群众广开财路发家致富的时候,又是发展养猪业最佳的饲料。因此,大洼的老百姓对它怀有特殊的感情,大人小孩从不轻易践踏损毁。
诗云:美是一种真实。
阿·托尔斯泰说: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而又纯了。
红海滩,强悍的生命,傲岸的魂魄,青春绽放风华正茂的原野!
从观景台回过身去,与红海滩一岸相隔,便是渠系纵横,碧波荡漾,蒹葭苍苍,浩瀚无垠的芦苇荡了。这大芦苇荡号称百万亩,年产芦苇50万吨,是造纸和编织的原料;又可水下养蟹,中间养鱼,水面养鸭,是农民增收的重要财源。苇海也是鸟的乐园,据说有260多种,最珍贵的是丹顶鹤、黑嘴鸥、白鹳、金雕等,皆为国家一类保护珍禽。“苇海观鹤”,是到大洼游览的人必去的游乐项目。夏秋之际,天高云淡,苇墙夹岸的水道上,凉风习习,一船如飞,身旁鱼跃鸢飞,林间鸟语唧关,想想看,此时此地,胸中纵有再多块垒,也会烟消云散,让人进入物我两忘、宠辱不惊的超迈境界了。
或许是为了进一步证明大洼并不“土气”,主人又安排我们参观了上口子影视拍摄基地,东风镇张学良故居,田庄台甲午末战遗址,辽滨经济区和规划面积110平方公里,已经投资50多亿元正在兴建中的辽滨水城。走马观花,时间虽短,也算尽兴而归了。
回到北京,正是国庆前夕,我把在大洼的照片传到西安,想让家人知道我此次的东北之行是何等的愉快,惬意,也为他们的节日生活增加些谈资,带去一份喜悦。
第二天,正在整理笔记,琢磨着写点东西,电话响了:
“爷爷,大地真是红的吗?”
“大地?红的?噢你是说红海滩啊,是的,真是红的。”
“大地为什么是红的,为什么那样红呀?”
“为什么?”为什么……面对一位小学生突如其来的提问,我脑海里迅速调度着在大洼的见闻感想,但仍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陷入困顿。只得推拖说:“对不起,爷爷正忙,回头有空再给你解答好吗?”
“好的。”孩子很懂事地放下电话。
过后一想,我其实应该如实告诉他,那红色只不过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碱蓬草许多地方都有,但只有在盐碱适度的海水浸泡下才会慢慢变红。大洼正好有这样合适的生态条件,因而也才会有这独特的大面积的红海滩。我并可由此引申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或者“刀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类的古训,给他些哲理的启迪和激励。
但是,我还是想对他说,“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鲁迅),这红色,也可看作是一个民族的悲壮记忆。告诉他一百多年前那场甲午末战中陆战的最后一役,驻守田庄台的清军如何面对敌人数万兵力和91门大炮,浴血奋战,壮烈殉国;残忍成性的敌人又如何疯狂焚烧追杀,把千年古埠顿时变为一片血海焦土。从而让他懂得贫穷就会遭受欺侮,落后便要挨打,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须努力提高国家的综合实力的道理。
当然,我也应告诉他,这红海滩的艳丽壮阔,历来如此,非自今日始;这些年其所以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吸引这么多中外游客,是与社会的进步、国民收入的增加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密切相关的。现在的国庆,春节,外出度假的人口动辄数亿,这在从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远的不说,就是30多年前,绝大多数中国人还生活在贫困线上,成天为吃饭穿衣上学看病犯愁,不要说没那份财力,没那些时间,就是有,也不会有那样的心情。那个年代,凡是异地出差、探亲,必须有生产队的证明,单位的介绍,否则便寸步难行。这种情况下,谁还会有游山玩水的闲情,休闲度假的奢望。
没想到,在我们第二次通话时,孩子对我所说的这些全能听懂,表示能够理解。长假过后,他妈妈又来电话,说孩子的一篇作文受到老师的表扬,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了。那作文的标题是《祝福祖国》,老师的评语则是:联想丰富,感情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