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分類: 图书,小说,社会,
作者: (澳)周思著,李尧,郇忠译
出 版 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7-11-1字数: 140000版次: 1页数: 208印刷时间: 2007/11/01开本: 32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020062966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与中国有着深刻历史渊源的周思如是说:
“还是上大学的时候,我就读了林语堂先生的《浮生六记》英译本。它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历史的幽灵可以再回来,浪漫的爱情故事可以再重演,人们着手新的变革,包括东方与西方之间的变革,下一章永远是个谜。我希望读者能接受并且欣赏我以敬佩之心为这一对话做出的努力。”
内容简介
《浮生六记》这部香艳的爱情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
《红线》脱胎于《浮生六记》。作者利用《浮生六记》遗失两卷所提供的想像空间,间以现代派跨越时空的创作手法,演绎出一段将古典与现代相结合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当代上海的大都市背景将时代变革的氛围渲染其中,使读者游弋于浪漫与现实之间,最终以“不知梦醒何时耳”戛然而止。
作者简介
尼古拉斯周思(Nicholas Jose,1952~),是澳大利亚当代著名作家,生于伦敦,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和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曾于一九八七年至一九九零年间任澳大利亚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现在澳大利亚阿德雷德大学任教授。著有长篇小说七部,其中三部涉及中国。
目录
第一卷婚礼记乐
第二卷生活记趣
第三卷坎坷记愁
第四卷轮回记悲
第五卷镯断记悟
第六卷梦碎记散
书摘插图
第一卷婚礼记乐
寒冬,下午。一位老人走下泊靠码头的渡轮。翁又高又瘦,而且驼背。他的提包不是拎着,而是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婴儿。他前额突出,两耳处变窄,上颚和下巴又变宽,整个脑袋像颗落花生。他的皮肤绷得很紧,几乎半透明。镜片厚厚的眼镜,从耳根架在扁平的鼻梁上,摇摇晃晃。旧式棉袄的衣领扣子扣到脖颈。他穿着落满尘土的布鞋,缓缓走过搭在渡轮和栅栏的“迷宫”之间有棱纹的木板,逶迤而出。
大半个世纪以来,翁一直保持着学者的风范,在后面的“密室”伏案工作,埋头于单调乏味的文书工作——抄写资料,整理文件——而外面,冰火不容的政治运动如火如荼。就这样,他和他的智慧一起得以留存,渐渐变成“老翁”。他一直沉湎于他的最爱,醉心于文物研究——把玩,收藏,经营。这种激情流淌在他的血管里,勾勒出他的一生。
现在,杯子里的茶已经发苦。从家乡顺流而下,一路风尘,他虽然又累又饿,但抵达上海仍然令他激动不已。他向一位双脚踩在脚蹬上正准备离去的三轮车夫走去时,脚步格外有力,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老翁压下了三轮车夫开出的价格。那人夸口说,这一天,他的三轮车后座已经运过装着一个计算机系统的许多纸箱,一桶活蟹,一大堆紧紧捆在一起的杂志,还送过形形色色的游客。
此时,三轮车拉的是老翁。他俯身于大腿上面放着的提包,两条小腿耷拉着晃来晃去。
年轻时他为之入迷的城市变得几乎认不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市的氛围却没变,仿佛有些幽灵仍然留在这里。落日的余晖把宽阔的河流融人深紫铜色的天空,那景色和他的记忆毫无二致。轮船灯光缕缕,朦胧、虚幻。要下班了,座座大楼华灯初上,小彩灯宛如繁星,沿河岸呈扇形排列开来,闪闪烁烁。新型企业一幢幢玻璃大厦拔地而起,使得古老而宏伟的石头楼宇相形见绌。
三轮车缓缓前行,迂回穿过熙攘喧闹的人群,拐人一条狭窄的小巷,然后抄近道来到另外一条拥挤繁华的大街。在新近落成的上海最高的一幢大楼外面,老翁跳下三轮车,付了车钱。大楼的自动门像一条不停喘息的鱼的嘴,一张一合,让他进入。往里走的时候,看见滑动着的玻璃门上的映像,想像着青春年少的过去,老人几乎认不出那就是自己。他走过宛如大海的绿色大理石地面,向电梯走去。
在第四十一层一问办公室的门上,黑底金字,一家公司的名称映入眼帘:上海国际艺术品拍卖公司。狭窄的门又一次向老翁敞开,他走进卤灯洒下的一池冷光之中,光池里“漂浮”着几张办公桌,空空荡荡,计算机的显示屏除一台亮着以外,其余都关着。
他把提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小沈,”一位年轻人走过来迎接他时,他热情地叫道。
“你一定很累了吧,”沈一边殷勤地应答,一边扶着他的胳膊肘,把客人领到窗边一把扶手椅跟前。“喝杯茶?”沈说,端来两杯茶,放在低矮的茶几上。老人摘下头上的呢帽,双手捧住茶杯暖手。按照他喝茶的习惯,先揭起杯盖,把茶杯举到嘴边,将浮在热气腾腾的水面上的茶叶吹向一边,然后放下茶杯,等待茶叶沉淀下来。
沈容光焕发,对客人喝茶的老式作派不无赞赏地点了点头。
“请问贵庚?”老人问。
“三十,”沈回答。
“三十而立,”老翁说,“正是孔老夫子所说的立业之年。”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的头也许会长成老翁那样的形状,不过目前而言,他胖乎乎的脸,线条明晰,像是某位制陶工塑造而成。他皮肤白皙,头发像渡鸦的翅膀又黑又亮。他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块空地儿,让老人打开提包取出里面的东西。
老翁拉开帆布提包的拉链。第一个小包用一层层报纸紧紧包裹着,又用细绳十字交叉捆起来。他费了好大劲儿解那个扣,小沈不耐烦地看着。翁像剥洋葱皮一样,把报纸一层一层剥去,直到露出里面的物件。这是一把青瓷提梁大口水壶,釉彩精美、色泽鲜艳。老翁拿在手里把玩着。它虽然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却没有年款。它必定出自民窑,是同类瓷器中的精品,朴实无华,却难得一见。那青瓷现出烟雾般的绿色,仿佛映照在浊水中的云朵。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货。
沈一直在旁边走来走去,终于在老翁对面那张椅子上坐下,任由这位经验丰富的收藏家从容不迫地把玩他的藏品。
第二个小包包装纸的层数更多。去掉包装,现出一件洁净无瑕的浮花白瓷器。这是一尊不大的妇人塑像,她身材苗条、曲线优美,眼帘低垂,一只手捏着佛珠款款地放在腿上,另一只手呈合南状,放在胸前。釉面如珠玉般光滑,洁白似雪白,宛如穿过薄雾的阳光微微闪亮。
“观音,”沈认出那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后说。菩萨站在莲心上,一只赤脚向前探出,仿佛站在荡漾于碧波中的小舟之上。
“德化瓷器,”老人点着头表示肯定,并指出瓷器的窑址,还推断出这件瓷器出自明朝。
“非常精致,”沈一边观赏,一边用手指抚摸着那尊精美的塑像。
老人得意地微笑着。他非常清楚,自己不仅拥有这件东西,而且具有识别它所需要的鉴赏力。他有点漫不经心地把塑像递给沈。沈把它捧在手里,转过来,掉过去,欣赏衣纹和佛珠的细部。
后来,仿佛想了想,老翁才指出确定工匠姓名的标识。“何朝忠,”他说。何朝忠是最有名的工匠。说话间,老翁已经动手解开第三个小包。他用灵巧的手指取出一只深红色的碗,然后把碗倒过来,让沈看碗底乾隆皇帝御用的标识。这只碗的神韵和皇家气派,使得它仿佛一下子成了上海国际艺术品拍卖公司敞开式办公室的中心。这样一件精美绝伦的珍品,深红色的釉面就像晶莹剔透的石榴石,吸收着这个世界奇异的光彩。当它映照出仔细端详它的那两个人的面孔时,距它烧制的年代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沈把那尊浮花白瓷观音塑像放在茶几上,看到老人点头表示同意之后,才伸手拿起那只皇帝本人必定赞赏过的碗。这只碗摸起来,既不热,又不凉,给人一种光滑而又粘滞的感觉。“不错,”沈咧嘴笑着说。他觉得沿着脊柱自下而上一阵震颤,好像看到釉层下面一条龙在云海中翱翔。
他拿来便笺本和计算器。
沈计算价格期间,老翁很沉稳地打开最后一个小包。这个小包是长方形的,外面用两层《人民日报》包裹着,里面还包着一层褐色的纸。小包里包着一部针脚松散的线装书,书夹在两层红布包皮的硬纸板中间,用红色缎带捆扎,每一面都打着两个蝴蝶结。老翁解开蝴蝶结。这部书共有四卷,都很薄,老翁把第一卷递给沈。封面上的字木版印刷,大而粗壮,漆黑如炭。“浮生六记,”沈读出声来。这是其中的第一记。
他翻开第一页。书印成竖行,排列有序。字吸引了他的目光。花名。船。
“这是最早印刷的版本,”老翁解释说。
沈依次拿起分册装订的每一卷。“只有四记?”他问。
“唉,”收藏家叹了口气说,嘴唇向后咧着,露出很宽的牙缝。“最后两记遗佚了。”
“遗佚?”
“丢了。从来就没有找到过。”
“从来?”沈颇感兴趣,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说这本书根本就没有写完?”
“作者活着的时候,这本书就没有出版过,”老人解释说。“最后两记也许从作者的文稿中遗失了,也许在送给出版者的路上丢失了,或者这本书压根儿就没有写完。他只是写给自己和自己的朋友们。这本书记述了他的生平。”
“他叫什么名字?”
“沈复。”
“沈——和我一个姓?”
“对,一个姓。”
年轻人越发神情专注地看起来。他把书攥得那么紧,有一会儿,那一页页纸好像从他的手指尖长出来,那纸就是被压印又脱落的一层皮。老人看了,会心地笑了起来。沈试图读出第一页前面几行,尽最大努力弄明白文言文的意思。后来,他惊讶地注视着老人的一双眼睛。
“我觉得它把我完全吸引住了,”他说。
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故列夫妇于卷首,馀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老翁面带微笑,看着皮肤上依然闪烁着青年男子生机勃发的光泽的沈。“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他愉快地说。
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爱情?他不知道他是否有过爱的体验。美,是的,造物主创造的完美无缺的事物,固然是一种极度的美,但他怀疑,那并不等于爱情。他十分利落地把四卷书插入两层红布包着的厚纸板中间,系上四个蝴蝶结,然后归还给老人。
他拿起铅笔在便笺本上写出估价。拍卖公司向卖主收取百分之十五的佣金,另外还要向买主收取落槌价的百分之十。必须按照市场价格估价。当然,估价可以略高一些,以显示拍卖品的品位,但不能高得离谱,否则会吓跑来“淘宝”的人。不管怎么说,最后的成交价和估价没有太大的关系。估价主要是印在拍卖目录上的一个基准价格,一个供竞买者竞争的底价。
过去,此类交易被严格禁止,所以“倒卖文物”风险很大,像这位老人这种秘密收藏的商人只能把弄到手的东西,偷偷藏起来。现在,随着市场开放,富有的海外华人愿意花钱,收复他们的部分遗产,于是,价格扶摇直上。那件青瓷水壶是罕见之物,那尊观音塑像是艺术珍品。那只深红色的碗更是稀世之宝——它是一件孤品。他们给这三件瓷器定出很高的底价。这个数字当然令老人高兴。他几辈子也赚不来、花不完这么多的钱。但是,那一串串零却无法说明问题的全部。这几样东西确实花费了时间、金钱,而且需要机灵,需要忍痛割爱的交换,需要花毕生的精力寻找那些早已被湮没的线索。而收藏品的价值,说到底在于构成它的文化品位,在于其艺术魅力。这种魅力不但使得它走向未来,而且假以时日,有增无减。
然而,书却不然。即使最早的版本也只是对专家研究有用。它不可能超越语言,像那只碗一样,说明其自身的价值。书需要在能对它做出正确评价的那些人的手中传阅。书不能仅仅摆在书架上。他们商定,那本书的估价要比那只碗的估价少三个零。即使这样,沈也承认,他定的这个价很盲目,因为他对古籍并不在行。六记中的四记。一个名气不大的文人写的古典文学作品。一部传记。想买的人恐怕只能出于好奇,他们就此达成共识。
宽敞的办公室里灯光如昼,摆满了文件柜和计算机,只有他们两人在聊天,喝茶。和平常一样,沈的美国老板早早就离开了办公室,沈留下来锁门。沈往茶杯里续上热水。他十分明白,不要打听老翁的商业秘密。老翁深入南部的偏僻地区,设法寻找那些不同凡响的东西,而且很少看走眼。沈认定自己是流通和交易系统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是那些永不过时的东西循环往复中的一个环节。被允许以这种方式进入老翁的领域,他感到十分高兴。
老人把拍卖公司的正式收据折叠起来,装进棉袄内的衣袋里,扶了扶架在耳朵上的眼镜,然后站起身来。即使驼背,他依然显得很高,但是,脊柱弯曲却使他看起来在向轭门鞠躬。也许,他以抽象的方式,为过去而不是为现在服务。他挑起了已经覆灭的王朝留下的担子,并且完全是自行其事,不涉及任何人。往昔的荣耀为他谋得生计,使他得到回报。“涓涓细流”中偶尔有一大笔钱,但从来不足以使他摆脱粗衣布履的生活。他积累的是理解,而不是金钱。
他把用过的报纸和细绳仔仔细细收起来,放到提包里。“下次见,”在电梯旁边告别时,他握着小沈的手说。从大楼出来之后,他便沿着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寻找一家小饭馆,在那里,他可以吃五香花生米,鸡,再喝上几杯黄酒。
沈用带泡泡的塑料纸把三件瓷器重新包好,锁到保险柜里。他看看手表,吃饭的时间几乎已经过了。他用手指拢了拢头发,然后坐在那位老收藏家坐过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他拿起那本书,透过朦胧的烟雾和耷拉下来的头发,眯着眼睛看那一行行文字,直到集中神志,将那文言文读了下去。
余生乾隆癸未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
沈想,作者叫沈复,我叫沈复灵,我和你是同一个家族的成员。我在美国学习期间,随扮演詹姆斯邦德的演员取名肖恩。因为叫个外国名儿办事总会容易点儿。否则,他们为了避免叫错,干脆尽量避免叫你名字。而没有名字,他们也许会很快就忘记你的存在。于是,我变成了肖恩。肖恩.沈。人们会问,喜欢肖恩佩恩,那个电影明星?是的,没错儿。
我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的时候,英语已经很好了。在美国的大学生涯结束以后,我的英语像当地人一样流利,只是讲行话、术语的时候感觉有点困难。我父亲沈教授,任中美学术交流委员会的委员。它是研究中国现代史的著名历史学家,也是先进的共产党员知识分子。作为一个辩证唯物论者,他认识到,二十世纪末叶,在全球范围内,意识形态领域将发生重大的变革,利用这种力量,中国将再次变成一个富裕强盛的国家。因此,他依然是位革命者。我是他的长子,他为我谋划,要成为一名经济学家和美国绿卡的持有者,一名为正在中国拓展业务的跨国公司提供货币流通分析的分析员。正是由于他牵线搭桥,才使我进入乔治敦大学学习经济学,与那些运动员、书呆子、天才、华盛顿律师和华尔街商人们的儿女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