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分類: 图书,小说,世界名著,欧洲,
作者: (法)莫泊桑著,盛澄华译
出 版 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1963-2-1字数:版次: 1页数: 206印刷时间:开本: 大32开印次: 1纸张:I S B N : 9787020071241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莫泊桑——19世纪后半期法国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一生创作了6部长篇小说和356多篇中短篇小说,他的文学 成就以短篇小说最为突出,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 莫泊桑短篇小说布局结构的精巧。典型细节的选用、叙事抒情的手法以及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文笔,都给后世作家提供了楷模。本书包括莫泊桑的小说《一生》、《伊韦特》《保罗的夫人》和《春天》。《一生》讲述的也是女性生活。雅娜12岁进入修道院接受教育,17岁离开修道院,是个纯情天真、富有幻想的女孩,她开始憧憬美好的人生和奇妙的爱情,开始可望梦中的白马王子来叩响她心灵的大门……
内容简介
《一生》(1883)是莫泊桑对长篇小说的初次尝试,小说试图通过一个女子平凡而辛酸的身世来剖析和探索人生。故事平铺直叙,毫无剪裁痕迹,却充分发挥了作者在“白描”技巧上的特长,使小说达到了“以单纯的真实来感动人心”的艺术效果。
作者简介
莫泊桑(1850-1893),法国作家、短篇小说大师。擅长从平凡琐屑的事物中截取富有典型意义的片断,以小见大地概括出生活的真实。他的短篇小说侧重摹写人情世态,构思布局别具匠心。代表作有短篇小说《羊脂球》《我的叔叔于勒》《两个朋友》《项链》,长篇小说《一生》《漂亮朋友》等。
书摘插图
四
一天早晨,约娜还没有起床,男爵便走进她的卧室里,坐在床脚边,告诉她说:“德•拉马尔子爵到我们这里来向你求婚呢。”
她真想把脸藏到被单里去。
她父亲接着又说:“我们没有立刻答复他。”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喘气。过了一会儿,男爵又微笑着补充说:“没有你的同意,我们决不会硬作主张的。我和你母亲都不反对这门亲事,却也不想替你来做主。你远比他富有,不过说到人生的幸福,就不能够光从财产上来着眼了。他是个没有了父母的人,倘若你和他结婚,那就等于我们家里招进了一个女婿,如果嫁给别的人,那就是你——我们的女儿,到陌生人家去过活了。这孩子讨我们喜欢。不过你呢……你喜欢他吗?”
她脸红到头发根,羞涩地回答说:“我也很愿意,爸爸。”
父亲凝视着她的眼睛,始终微笑着,低声说:“我猜得差不多,小姐。”
这一天,从早到晚,她浑身都像飘飘然似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随手抓起一件东西,却把它错当成是另一件东西,虽然并没有走什么路,两条腿却软绵绵地感觉疲乏不堪。
快到六点的时候,当她正陪她母亲坐在那棵梧桐树下,子爵来了。
约娜的心突突地跳动起来。年轻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她们跟前,吻了男爵夫人的手指,然后又握起少女颤动着的手,把嘴唇贴在上面,温柔而怀着感激地印上了一个长吻。
订婚后最幸福的季节开始了。他俩单独地在客厅的角落里谈心,或是面对着靠海的旷野,并坐在灌木林里的斜坡上。有时他们一同在白杨路上散步,他谈说着将来,她呢,低着头,眼睛望着男爵夫人在泥土上留下的脚印。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大家都想早日完成婚事;婚礼选定在一个半月以后的八月十五日举行,然后新夫妇立刻动身去度蜜月旅行。征求约娜的意见时,她选定到科西嘉去,因为那里要比去游览意大利的城市更清静些。
他们等着这结婚的一天到来,心里倒并不过于焦急;他们被缠绕在一种细腻的柔情中;轻微的爱抚、手指的接触,都使他们体味到一种不可言传的甜情蜜意;有时从相互热情的凝视中,两颗心仿佛就连接住了;但是朦胧地希望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欲念,也常使他们暗暗地感到苦恼。
举行婚礼时,除邀丽松姨妈参加,决定不再请其他客人。这位姨妈是男爵夫人的妹妹,住在凡尔赛的一个女修道院里。
在她们父亲去世之后,男爵夫人原想留她妹妹和她住在一起;但是这位老小姐,认定自己给无论什么人都是添麻烦,既无用又啰嗦,就退隐到一个女修道院里,那里专门备有房子,出租给寂寞孤独的人居住。
她只偶尔到她姐姐家里来住上一两个月。
丽松姨妈是一个矮小的女人,不大讲话,不爱露面,只在进餐时才出来,然后又上楼去,整天关在自己的卧室里。
她的态度很和善,目光温柔而带有哀愁,虽然才四十二岁,样子却显得衰老了;她在家里毫不受人重视。小时候,既不美丽,也不顽皮,从来没有人吻过她抱过她;她总是很安静很老实地呆在墙角里。后来她就一直被人奚落。及至成了年轻的小姐,便也没有人来关心她了。
她就像一个影子,或是一件常见的物品,一件活动的用具,大家天天都见到它,却无人去注意它。
她姐姐在父母家里时,就养成一种习惯,被看成是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人。大家对她也都很随便,毫无拘束,但这种亲密里却隐藏着一种轻蔑。丽松姨妈原来的名字叫丽丝,她仿佛嫌这名字太漂亮了,听去不舒服。后来大家看她不结婚,而且已经再没有结婚的可能,就把丽丝这名字改成了丽松。自从约娜出世以后,她就成了“丽松姨妈”了。这位没有地位的亲戚,喜欢洁净,非常胆小,连对她姐姐和姐夫也是十分怯生生的。他们待她不错,不过那只是出于一种泛泛的同情,一种不自觉的怜悯和一种天生的仁慈。
有时候,男爵夫人谈到自己遥远的青年时代的往事,为了指明发生在什么年代,便说:“就在丽松头脑发疯的那时期。”
此外再没有更多的说明,因此,关于“头脑发疯”这回事,就像笼罩在雾中。
原来丽丝二十岁那年,一天晚上,她忽然投水自杀,谁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她的生活、她的行为,都绝不能叫人想到她会做出这种怪事。她被救起时,已经半死;她父母气得高举起胳膊,但并不去追究其中的原因,只说她“头脑发疯”,就算完事了。这正像他们谈那匹叫作骒骒的马的遭遇一样,这匹不幸的马,就在这事情发生前不久,在车辙里跌断了一条腿,后来只好宰掉了事。
丽丝,也就是不久以后的丽松,从此就被人看作是一个神经不很健全的人。一家人对她的淡然的轻蔑心理,逐渐感染给她周围所有的人了。就连小约娜,出于孩子天然的敏感,对她也满不放在心上,从来不上楼去到她床上和她亲吻,从来不进入她的卧室。只有使女萝莎丽,由于替她料理必要的打扫,仿佛是惟一知道她的卧室是在哪里的人。
当丽松姨妈到餐室来进午餐时,“小家伙”才照例走过去,伸出前额让她亲吻,这就包括一切了。
如果有人要和她说话,就得派仆人去找她;她不在时,谁也注意不到,谁也想不起她来,谁也不把她放在心上,谁也不会顺口提一句:“真的,今天早晨,我还没有见到过丽松呢。”
她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她就属于这样一种人:连自己的亲人对她也毫不了解:死了,在这家庭里也不会感觉缺少了什么,或是引起空虚和遗憾;她正是这样一种人:不善于参加到她周围人的生活中去,迎合大家的习惯,使大家关心自己。
当人称呼“丽松姨妈”时,这几个字在别人心目中并不带有任何感情的成分,就像人们说“那个咖啡壶,那个糖缸”一样。
她总是用急促而无声的小步走路,从来不嚷嚷,从来没有碰响过什么东西。她像是把不声不响的性质传给了她周围的一切用物。她那一双手像是棉絮做成的,不论接触什么东西,都显得轻柔而灵活。
丽松姨妈是七月中旬来的,这场婚事使她感到无比的兴奋。她带来一大堆礼物,但就因为是她送的,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到达后的第二天,人们就不再注意到有她这个人的存在了。
但是在她内心里却异样地激动,眼睛老是盯住那一对未婚夫妇。她为新娘做贴身的衣物,独自关在卧室里,就像一个普通的女裁缝,谁也不进去看她,但她却干得那么起劲,那么专心。
她不断把亲手锁了边的手绢,或是绣好了号码的餐巾,拿给男爵夫人看,问:“阿黛莱德,这样行吗?”而男爵夫人不过顺手翻一翻。回答说:“你用不着这样费心,我可怜的丽松啊!”
那是七月底的一个夜晚。白昼逼人的炎热过去了,月亮已经升起来,夜色明净而温暖。正是这种令人烦恼、令人感动、令人兴奋的夜,它似乎要唤醒一个人灵魂深处隐藏的诗情。田野温暖的气息飘向安静的客厅里来。遮着灯罩的灯在桌上投射出一轮光圈,男爵夫人和她丈夫,无精打采地在那里玩纸牌,丽松姨妈坐在他们身旁织毛衣;那一对年轻人,凭倚窗栏,从开着的窗口眺望月光下的花园。
菩提树和梧桐树的影子洒在草地上,那一大片浴着月光的草地,一直伸展到黑压压的灌木林边。
约娜不由自主地被温柔娇美的夜色,被树木和林中朦胧的光影所吸引,转过身来对她父母说:
“小爸爸,我们到邸宅前面的那片草地上散一回步去。”
男爵一面玩牌一面回答说:“孩子们,去吧!”他又继续玩他的牌。
这对年轻人走出去了,开始在银色的草地上慢慢地散步,他们一直走到顶端的小树林边。
时候晚了,他俩还不想转回来。男爵夫人已经疲倦,要上楼回她的卧室去:“把那对情人叫回来吧,”她说。
男爵向月光下宽阔的花园里望了一望,只见一双人影正在月光里慢步徘徊。
他便说:“随他们去吧,外边的月色多好啊!让丽松等着他们。对吧,丽松?”
老小姐抬起那双发愁的眼睛,用她那胆怯的声音回答说:“当然,我等着他们。”
小爸爸搀起男爵夫人,由于白昼的炎热,他自己也累了,便说:“我也要去睡了。”
他就和他妻子一同离开了客厅。
这时丽松姨妈也站起身来,她把手上的活计、绒线和钢针都搁下,放在圈椅的靠手上,走向窗口,倚着窗栏,欣赏动人的夜色。
那一对未婚夫妻在草地上来回不停地散步,从灌木林到台阶前,又从台阶前回到灌木林。他们紧握着手,都不做声,心灵仿佛脱离了形骸,而和大自然活生生的诗情诗景合而为一了。
约娜忽然望见窗口被灯光映出的那位老小姐的侧影。
“瞧!丽松姨妈望着我们呢!”她说。
子爵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应声说:
“是的,丽松姨妈望着我们。”
然后他们继续梦幻,继续漫步,互相热恋着。
夜露沾湿了草地,凉气使他们略微有点寒颤。
“我们回去吧,”约娜说。
他们就回来了。
当他俩走进客厅时,丽松姨妈已经又在那里织毛衣了;她低下头在做活计,纤瘦的手指有点发抖,像是十分疲倦了的样子。
约娜走近去,说道:
“姨妈,该睡了。”
老小姐转过脸来,眼圈发红,像是刚哭过似的。这一对情侣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但是青年人忽然发现约娜薄薄的凉鞋上已沾满了露水。他有点担心,温柔地问道:
“这双可爱的娇小的脚,一点不觉得冷吗?”
姨妈的手指一下子颤抖起来,抖得那么厉害,她的活计也落在地上了;毛线球在地板上滚得远远的;她慌忙用手遮住了脸,抽搐着,伤心地哭泣起来。
那对未婚夫妻站在那里呆望着她,都发愣了。约娜突然跪下去,拉开她的胳膊,惶惑地一再问道:
“怎么啦?怎么啦?丽松姨妈!”
于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声音里满含着哭声,全身伤心地抽搐着,断断续续地哭道:
“他刚才问你……说这双……可爱的……娇小的脚……不觉得冷吗?……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从来没有过……”
约娜又惊讶,又觉得可怜,只是一想到果真有人来和丽松谈情说爱,就使她忍不住想笑;子爵早已转过身去,为了掩藏起自己的笑脸。
这时姨妈忽然站起来,毛线球落在地板上,活计留在圈椅里,她没有拿灯便跑向黑暗的楼梯口,自己摸着回到卧室去了。
当只剩下这对年轻人时,两人互相望着,觉得有趣而又难过。约娜悄悄地说:
“可怜的姨妈呀!……”
于连答道:“她今天晚上一定有点疯了。”
他俩手握着手,还舍不得分离,温柔地,十分温柔地,在丽松姨妈刚刚离开的那张空椅子面前,两人的嘴唇第一次相遇在一起。
第二天,他们便全然忘记那老处女的眼泪了。
结婚前的两个星期,约娜过得很平静,仿佛这一阶段来卿卿我我的柔情已使她疲乏了。
决定她终身的那天早上,她也没有时间去思索。她只感到全身都有一种空洞的感觉,仿佛她的肉、她的血、她的骨骼,全在皮肤下溶化了;她发现接触东西时,自己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直到在教堂里举行婚礼的时候,她才重新镇静下来。
结婚了!她终于结了婚!她仿佛觉得自从清早起,连续不断的种种场面、行动和事件,全像一场梦,一场真正的梦。人生中有些时刻里,仿佛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改了样子;一举一动都有了新的意义;就连每日的时辰都和平常不一样了。
她感觉有点眼花缭乱,特别是感觉有点惊惶。昨天晚上,她生活里还没有起一点变化;她长期以来的希望不过是更接近了,几乎伸手可及了。她睡下去时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而现在,她成了别人的妻子。
她已经越过了一道防线,幻想中未来的种种欢乐和幸福都已在眼前。她觉得一扇大门已经在她面前打开,她就要进入她所梦想的境界里去了。
仪式完毕了。他们进入圣器室,那里显得冷冷清清,因为他们没有邀请任何来宾;接着他们就退了出来。
他们一出现在教堂的门口,一阵惊人的轰响使新娘吓了一大跳,弄得男爵夫人呼叫起来:这是农民们放的礼炮;礼炮声一路不停,一直伴送他们回到白杨山庄。
全家的人、本区的神甫、意埠的神甫、新郎和当地富农中挑选来的证婚人,都先用了茶点。
然后大家在花园里蹓跶,等候喜筵。男爵、男爵夫人、丽松姨妈、镇长和比科神甫都在男爵夫人经常“锻炼”的那条林荫路上散步;而意埠的神甫则在对面的那条林荫路上踱着大步,嘴里念着祈祷经文。
从邸宅的另一面,可以听见农民们快活喧嚣的声音,他们在苹果树下痛饮苹果酒。附近的居民都穿着新衣服,挤满了院子。小伙子们和姑娘们相互追逐着。
约娜和于连穿过灌木林,登上斜坡,两人都不做声,远望着大海。虽然正在八月中旬,天气却还凉爽,风从北面吹来,炽烈的阳光辉耀在一碧无际的天空。
这一对年轻人想寻找一个幽静的地方,便往右穿过旷野,走向面对意埠的绿荫起伏的山谷。他们一走进矮树林,一点微风也吹不到了,于是他们便离开便道,走向一条树叶密集的小径。他们几乎不能直着身走;这时她觉得有一条胳膊轻轻地伸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她不做声,喘着气,心房跳动着,呼吸感到急促。低垂的树枝抚弄着他们的头发;他们时常须弯下身子才能过去。她摘下一片叶子,叶下隐着一对瓢虫,像是两个纤细的红贝壳。
这时约娜已平静一些,天真地说:“瞧!正好一对。”
于连用嘴轻轻吻着她的耳朵,说道:“今天晚上您就要做我的妻子了。”
虽然从她住到乡间以来,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情,但她心里所想的,还只是爱情的诗意的一面,因此她觉得惊讶了。他的妻子?难道这还不算是他的妻子?
于是他又接连迅速而急促地吻她的鬓角和颈部靠发根的那一个角上。这种男性的接吻,她还没有习惯,每一吻到时,她本能地把头歪在一边,躲避那使她快乐的戏弄。
他们突然发现已经走到丛林的边缘了。她停住脚步,奇怪怎么已经走得这样远。别人会怎么想呢?
“我们回去吧,”她说。
他把胳膊从她腰间抽出来,两人都转过身子,恰好面对面,站得那么贴近,各人脸上都可以感到对方的呼吸了;他们彼此眼对着眼,相互凝视。这种凝固的、锐利的、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仿佛使两个人的灵魂都已融化在一起了。他们想从彼此的眼睛里,并透过眼睛,从生命不可窥测的深处,来认识对方;他们默默而固执地彼此探究着。他们彼此的命运将是怎样呢?他们正在共同开始的生活将是怎样的呢?在这悠长而不可分解地融合在一起的婚姻生活中,各人能给对方的是欢乐?是幸福?还是幻灭呢?他们两个人都觉得彼此仿佛还是第一次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