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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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云主编
出 版 社：
出版时间： 2007-11-1字数： 200000版次： 1页数： 184印刷时间： 2008/10/01开本： 大32开印次： 2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544900638包装： 平装内容简介
作品描写农奴制下农村中各价层的关系，体现出反观农奴制的主题。给农奴制时代的俄罗斯地主贵族们描绘了一幅幅逼真的肖像，写出了他们的极端自私、贪婪乖僻、虚伪无耻，以及表面温文尔雅内心专横暴戾等等的丑恶品质……
目录
霍里与卡利内奇
马林泉
县镇医生
勒戈甫林
别日草原
村长
账户
离群的公狼
车轮在辘辘响
森林与草原
书摘插图
霍里与卡利内奇
谁要是有机会从波尔霍夫县到日兹德拉县走一走，他大概就会对奥勒尔省人身材和卡卢加省人身材的明显差别感到惊讶。
奥勒尔的农人身材不甚高大，背有点驼，看上去忧郁愁眉苦脸。住在很糟的白杨木搭建的小农舍里，要服劳役，不做买卖，吃的也很不好，穿着树皮鞋。卡卢加的代役租农人则居住在宽敞的松木结构的房子里，身材高大，看上去豪放、愉快，脸白净，做黄油和松焦油买卖，每逢节目还穿起皮靴。奥勒尔的村庄（我说的是奥勒尔省东部）通常坐落在耕地中央，附近有个变成了污秽池塘的溪谷。除了少许爆竹柳和两三棵瘦削的白桦树外，周围一俄里内看不见一棵小树，一座木屋连着一座木屋，屋顶上盖的是腐（硒）烂的干草……
卡卢加的村子正好相反，大多数周围都有树林；木屋坐落在比较开阔的地方也比较整齐，没有一个东倒西歪的，不会招引任何走过的猪来作客……对猎人来说，在卡卢加省也更好些。在奥勒尔省，五年以后，最后一批树林和“开阔林地”将消失，而沼泽也不再存在。在卡卢加省则相反，森林连绵数百俄里，沼地达几十俄里，各种珍贵的鸟禽还没有绝迹，有温和的大鹬鸟，以及突然飞起来使猎枪手和狗又高兴又被吓了一跳的沙鸡。
我以猎人的身份来到日兹德拉县，在田野上遇见并认识了卡卢加省的一个小地主，酷爱打猎因而堪称顶好的人波卢蒂金。不错，他也有一些短处：比如他向省里所有很有钱的女郎求婚，遭到一致拒绝或吃闭门羹之后，就怀着悲痛的心情要所有的朋友和熟人相信他的痛苦，可是却继续把自己果园里的酸桃子和其他果品作为礼物送给女郎的双亲。他喜欢颠三倒四讲同一个笑话，尽管波卢蒂金先生认为这笑话很有意思，它仍然从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笑过。他赞美阿基•纳希莫夫的作品和小说《宾娜》，他把自己的一条狗命名为“天文学家”的故事。他把“可是”说成“可条”，还在自己家里采用法国式膳食，据他的厨师所了解，这种膳食的秘诀在于完全改变每一种菜肴本来的味道：肉经过这位老手会有鱼的味道，鱼会有蘑菇的味道。但是，任何一根胡萝卜如果不切成菱形或梯形，都不能倒进汤里去。除了这些不多的无关紧要的缺点外，正如已经说过的，波卢蒂金先生是个顶好的人。
就在我认识波卢蒂金先生的第一天，他邀请我到他家里过夜。
“到我家里大约有五俄里。”他又说，“先让我们顺路先到霍里那儿吧。”
“这个霍里是什么人呀？”
“他是我的农夫……他离这儿很近。”
我们向他那儿走去。在树林中间一块经过清理和耕作的空旷地上，矗立着霍里孤零零的一个庄园。它包括几间枳木造的、用篱笆连接起来的房舍；在一间主要的小木屋前伸展着一个由几根细木桩子支撑起来的敞棚。我们走进去，碰见一个年轻小伙子，约摸二十岁，身材高大，也漂亮。
“啊，费佳！霍里在家吗？”波卢蒂金先生向他问道。
“不在家，他进城了，”小伙子微笑着回答道，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您是来吩咐套车吗？”
“是呀，伙计，要套一辆车。还要给我们拿一些瓦斯来。”
我们走进小木屋。整洁的圆木墙上，一张苏兹达尔的画也没有贴；在墙角涂有银色衣饰、神态庄重的圣像面前，点着一盏神灯；一张椴木做成的桌子，不久前才擦洗得干干净净；在窗框两边的圆木中间，没有敏捷的茶婆去爬进爬出，也不见藏有犹豫走动的蟑螂。年轻小伙子很快拿来一大杯的上好克尼斯，一大块小麦面巴和装有一打腌黄瓜的木钵。他把所有这些吃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以后，自己靠在门边，带着微笑不时看看我们。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完我们的小吃，突然，在门阶前边响起一辆大车的碰撞声。我们走出去时，一个约摸十五岁、头发卷曲、脸颊红润的男孩子，正在坐着当马车夫，吃力地勒住一匹肥大的花斑色公马。大车周围，站着六个都跟费佳十分相像的年轻人。“都是霍里的孩子！”波卢蒂金说，“都是小霍里。”费佳接着说，跟我们来到外面门阶前边，“还不齐全呢！波塔尔在树林里，而西多尔跟老头子霍里进城去了……。”“当心点呀！瓦夏，”他向马车夫继续说道，“提起精神跑快些，送老爷去。只是震动得厉害的时候，得当心，要跑慢一点，别把大车弄坏了呀，更不要震得老爷肚子难受！”其他小霍里都由于费佳的俏皮话给逗笑了。“让‘天文学家’坐上来。”波卢蒂金先生庄重地喊道。费佳不高兴地勉强带着笑容把一只狗举到空中，接着把它放到大车板上。瓦夏给马放松了，我们的车子开始跑动。“瞧，这是我的办事处。”波卢蒂金先生指了指一座矮矮的小房子。突然对我说，“顺便去看看好吗？”——“好吧。”“——这办事处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他说着，从车上爬下来，“可是还值得看一看。”办事处包括两个空房间。看守人是一个独眼老头子，从院子里边跑出来说：“你好，米尼亚伊奇，”波卢蒂金先生说，“水在哪儿啊？”独眼老头子进去立即拿着一瓶水和两个杯子出来。“请尝尝，”波卢蒂金对我说，“这是我这里好的泉水。”？我们各自喝了一杯，这时老头子向我们深深地鞠躬。“好啦，看来现在我们可以走了，”我的新朋友说，“在这个办事处里，我以好价钱把四俄亩森林卖给了商人阿利卢耶夫。”我们坐上马车，半个钟头后就到了主人住宅的院子里。
吃晚饭时我问波卢蒂金：
“请说说为什么霍里跟其他农人单独分开来住呢？”
“啊，那是因为：他是我家一个有头脑的农夫。大约在二十五年前，他的小木屋烧掉了；于是来找我说：“‘尼古拉•库兹米奇，请允许我搬到您村子里的沼地上住吧。我会向您交付很高的代役租金。’——‘可是，你为什么要搬到沼地上住呢？’——‘我愿意这样啊！只是请求您，尼古拉•库兹米奇老爷，不要派我去做任何工作，至于规定多少代役租金，就由您亲自决定好啦。’——‘一年交五十卢布！’——‘好吧。’——‘我是不准欠租的啊，你可要当心！’——‘自然，不欠租……’他就这样搬到沼地上去住了。从那时起人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霍里’。”
“那么，他是发了财？”我问道。
“发财了。在他给我交一百卢布的代役租金，大概他想我还要加租。因为我已经不止一次对他说：‘你赎身吧，霍里，赎身吧！……’可是他这个滑头鬼一再对我肯定地说：“没有办法，‘没有钱’，他说……。可不是，哪里会没有钱呢！……”
第二天，我们喝完茶后马上出发去打猎。坐车从村里经过的时候，波卢蒂金先生吩咐马车夫在一间低矮的小木房子旁边停下，接着大声喊道：“卡利内奇”——“马上来，老爷，马上来，”从院子里传来回话声，“我正在穿树皮鞋呢。”我们坐的车子慢慢开去。出了林，一个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人赶上了我们，他高身材、瘦个子，头有点向后歪，这人就是卡利内奇。
他那张憨厚、黝黑、有一些麻斑的脸，初见面我就很喜欢。卡利内奇每天都跟主人去打猎，给他背猎袋，有时还背猎枪，发现哪儿有鸟，取水，采草莓，搭窝棚，跑去叫马车，波卢蒂金先生每走一步也不能没有他。卡利内奇是一个极愉快、极温顺的人，不时地重重低声歌唱着，无忧无虑地不时向四处看看，说话时略带点鼻音，微笑时稍微眯起自己的淡蓝色眼睛，常常用手摸摸自己稀疏的尖形胡须。他走路不快，但是脚步跨得很大，稍微点一下拉着的那根细长的木棍。
一天里，他不止一次因我说起话来，伺候我时毫不谄媚逢迎；可是，他却像照料小孩那样照料着主人。当中午令人难受的炎热使我们想去找地方避暑的时候，他便把我们带到树林深处他的养蜂场去。卡利内奇给我们打开一间小木房子，里边挂满了一捆捆散发着香味的于草，叫我们躺在新鲜干草上，而他自己把一种网状袋子套到头上，拿了一把刀，一个瓦罐和一块烧过的木头就到养蜂场去给我们割蜜。我们喝了用泉水和着的透明、清热解暑的蜂蜜，就在蜜蜂单调的嗡嗡声和树叶儿簌簌的絮语声中睡着了。——突然一阵轻风把我吹醒……。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卡利内奇：他坐在门半开着的门槛上，正在用刀挖着一把勺子。我久久地欣赏着他那张像傍晚的天空那样亲切、开朗的脸庞。波卢蒂金先生也醒了之后，我们一动不动地躺在干草上，那很惬意的；浑身疲惫而又非常舒服，脸上散发了轻微的热气，愉快的倦怠使人合上眼睛。末了我们。起来，又走来走去游荡到傍晚。吃晚饭时，我又谈起霍里和卡利内奇。“卡利内奇是个善良的农夫，可惜他不能够好好务农；我老是拖着他。每天都跟我去打猎……，这怎能够去务农呢”我赞同他的说法，接着我们躺下睡觉。
另一天，波卢蒂金先生由于一件邻居皮丘科夫耕了他的地，又在耕地上打了他的一个农妇的事没去打猎。我于是一个人坐车去打猎，傍晚顺路到了霍里那儿。在小木屋门槛上，迎接我的是个老头子——秃顶矮个子，肩膀很宽，身体结实——这人就是霍里。我怀着好奇心看了一阵这个“黄鼠狼”。他的相貌和神情，使人想起苏格拉底：一样的又高又有疙瘩块的额角，一样的小小的眼睛，一样的翘鼻子。我们一起走进小木屋。还是那个费佳给我拿来了牛奶和面包。霍里坐在一张长凳上，非常沉着地抚摸着自己卷起来的胡须，开始同我交谈。他的手感觉到自己的体面，说话和动作都慢吞吞的，并从自己长长的小胡须下微微地笑着。
我同他闲谈到耕作上的事，谈到收成谈到农人的生活习惯……。他好像都赞同我说的。只是后来我感到惭愧，而且我觉得我说的并不怎样……。不知为什么谈得叫人有点纳闷，大概是由于谨慎他有时表现得很古怪……。这里就向您介绍我们交谈的一个例子：
“喂，霍里，”我对他说，“为什么你不从自己的主人那儿赎身呢？”
“可我为什么要赎身？现在我很了解自己的主人，自己也能够交代役租……我们的主人很好。”
“反正有了自由总会好一些。”我又说道。
霍里从侧面看看我。
“那当然哕。”他说道。
霍里又摇摇头。
“老爷你叫我拿什么去赎身呢？”
“得啦，算啦老头子……”
“霍里变成了自由人，”他好像自言自语地继续低声说，“那任何一个没有留胡子的人都可以管得着霍里啦。”
“你自己也可以把胡子刮掉啊。”
“胡子算什么？胡子是草，刮去也可以。”
“得啦，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霍里真的会变成商人，商人们生活得好，他们又留着胡子。”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不是也在做生意吗？”我问他。
“我做那一点点黄油和松焦油生意算得了什么……。怎么样呢，老爷吩咐套车吧？”
“他一张嘴真厉害，人也很精明呢，”我想道。
“不，”我大声说，“我不需要车子，明天在你这附近走一走，如果可以我就留下来在你的草棚间过夜。”
“很欢迎。可是，你在草棚间会睡得舒适吗？我就叫她们给你铺好床单，放好枕头。喂！娘们！”他马上站起来喊道，“到这儿来，娘们！……而你，费佳，同她们一起来吧。娘们本来都是些蠢人。”
一刻钟以后，费佳提着一盏灯送我到草棚间，我躺在芬芳的干草上，狗蜷卧在我脚边，费佳祝我晚安后，门吱呀响了一下，接着砰然一声关上了。我好久都不能入睡。一头母牛来到门边，两鼻次声音很响地呼气，狗神气十足地向牛狂吠起来；一头猪从旁边走过，闷声闷气地哼哼叫着；有匹马在附近某处咀嚼着干草和打着响鼻……。我渐渐睡着了。
清早，费佳叫醒我，我很喜欢这个快乐、活泼的小伙子，而且我多少能够看出来，他也是老霍里特别宠爱的儿子。他父子俩常常很亲切地开点小玩笑。老头子出来迎接我，因为我在他家里过了一夜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霍里待我比昨天更加亲切多了。
“给你准备了壶烫茶，”他微笑着对我说，“喝茶去吧。”
我们在桌边坐下来。一个健壮的女人，他的媳妇当中的一位拿来一瓦罐牛奶。他的所有儿子轮流走进小木屋来。
“你真是儿子成群！”我对老头子说。
“可不是，”他咬着一小块糖低声说，“对我和我的老太婆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他们都跟你一起住吗？”
“都住在一起，他们自己愿意就这样住着。”
“就这一个冒失鬼没有讨老婆，”他答道，指了指依然靠在门边的费佳。“瓦西卡，他还年轻，可以等一等。”
“我为什么要结婚呢？”费佳反驳说，“”我觉得还是这样好。我要老婆干什么？要来跟她吵架还是怎样啊！”
“得啦，你早就……我可了解你！你戴着银戒指……你还想跟那些家什们的女孩子鬼混……‘算啦，真不要脸！”’老头子模仿丫头们的样子继续说，“我可了解你，你这个爱干粗活的东西！”
“可是，讨老婆有什么好处呢？”
“老婆——这是劳动力，”霍里自大地说，“老婆是男人的奴仆。”
“可是，我要劳动力干什么？”
“怪不得你就爱自己胡闹。我知道你们兄弟的心思。”
“好吧，既然这样，你给讨老婆，得了吧！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得啦，算啦，算啦，调皮鬼。你看，我同你吵得老爷不得安静。我会给你讨老婆的，不用担心……啊，你吗，老爷，请别生气，你明白，孩子年纪小，还不懂事。”
费佳摇摇头……
“霍里在家吗？”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接着卡利内奇进了小木屋，手里拿着一把他为自己的朋友霍里采来的鲜草莓。老头子亲热地欢迎他。我很惊讶地看了一会儿卡利内奇，老实说，我没有料想到农人也有这样“温情”。
这一天，我出去打猎比平时迟了四个钟头，接着一连三天我都住在霍里家里。我新相识的人们使我感到特兴趣。我不知道我用什么博得他们的信任？可是他们都毫不拘束地同我交谈。我很高兴听他们谈话和观察他们。这两个朋友彼此都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霍里是个品格善良、讲求实际的人，有管理才干，是个纯理性主义者；相反，卡利内奇属于理想家，浪漫主义者，富有热情和幻想的一类人物。霍里懂得现实，所以给自己建起房舍，把钱积蓄起来，同主人和其他有权有势的人很好地相处；卡利内奇却穿着树皮鞋走路，生活过得马马虎虎，比较穷苦，霍里生有一个和气听话、同心协力的大家庭；卡利内奇曾经有过一个老婆，他怕她，始终没有生过孩子。霍里看透了波卢蒂金先生的为人；卡利内奇则极恭敬自己的主人。霍里喜欢卡利内奇经常袒护他；卡利内奇也喜欢和敬重霍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