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能见度:透明地带
分類: 图书,政治 军事,政治,中国政治 ,
作者: 凤凰卫视《社会能见度》栏目组 著
出 版 社: 中国青年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1-1字数:版次: 1页数: 236印刷时间:开本: 16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500683766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追根溯源,呈透明地带,抽丝剥茧,现社会流弊。——曾子墨
内容简介
西谚说:“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光明所结的果子,就是一切良善、公义、诚实。”
全书围绕老百姓关心的核心话题,从多元角度分析,客观且尖锐。
这里向您呈现:举报药品回扣而备受打压的医生、举报药价猫腻而失去工作的技术员、在拆迁废墟中坚守的七旬老人、东躲西藏不向司法腐败低头的厂长……这些人,游走于边缘,渺小如微尘,但却使这个社会求真向善的价值观不致完全沦丧,使人们对于公平正义的梦想依然抱有希望。
作者简介
曾子墨,出生于北京,1996年以最高荣誉毕业于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达特茅斯大学(长春藤盟校),取得经济学学士学位。毕业后加入国际著名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工作,先后在纽约总部及香港分公司参与完成超过700亿美元的企业收购及公司上市项目。凤凰卫视著名美女主持人。畅销书《墨迹》《生命之痛》作者。
目录
药品回扣
医生奖金
药价之谜
官员之死
法官索贿
涉嫌嫖娼
短信惹祸
头骨碎裂
民工被砍
“钉子”老范
最牛“钉子户”
强制拆迁
留守儿童
小孩丢了
十年寻子
丐帮调查
反串艺人
爱人同志
书摘插图
药品回扣
张曙,51岁,安徽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急诊科医生。1996年,他开始向安徽省卫生厅举报其所在医院的医生收取回扣的问题,揭示出医药行业内尽人皆知的潜规则:越贵的药反而越好卖。
子墨:您是怎么发现药品回扣问题的?
张曙:这个问题不仅发现,实际上最初我也是参与者。那时候大家收入都不高,回扣也少。我记得给病人开他需要的化验单,最初开单出去,一张10元钱,两张20元。一个月多了20元,下雨出门“打的”就方便些。当时也觉得医生很辛苦,两张化验单给点回扣是可以的。后来发现少数药品也有回扣——你开了药,他给你几元钱回扣,觉得这也不错,这样一个月有30元钱的回扣。后来又发现其他科室回扣的数额比较大,有些医生的回扣相当多,多得已经不是合理检查、合理用药了。反正到最后,哪个单子有回扣,不管病人需不需要,医生都开;哪个药能得到好处,就开哪个药。
张曙至今仍保留着20世纪90年代他用来收取回扣的一个信封。信封边缘上的一行小字记录了他曾经收取回扣的金额:3月1日到31日,用了3盒,1盒4元钱,一共12元钱。
子墨:您第一次拿回扣是什么时候?
张曙:应该是1994年夏天,有个病人需要做两个检查。我们医院门诊部在繁华的市中心,病人要做的检查在医科大学的检验中心,两个地方相距不到5里。我就开了两张化验单,让病人到检验中心去检查。这两次检查当时认为是需要的。然后就拿了20元钱回扣。
子墨:开化验单之前您知道会有提成吗?
张曙:不知道。钱送来了,才知道有回扣。
子墨:拿到钱那一刻,您怎么想?
张曙:当时很高兴,这是额外的收入,很高兴。
子墨:会觉得这是应得的收入吗?
张曙:当时没想那么多。那时候医生普遍认为其他行业要比医务人员轻松,还有或多或少的灰色收入。医生学历高一些,工作辛苦一些,但是总的收入可能比其他行业还少一些。
子墨:1994年的时候,您一个月挣多少钱?
张曙:我记不清楚了,大概一个月两三百吧。
子墨:那时候拿回扣能占到整体收入的多少?
张曙:很少,开一张化验单10元钱,一个月开两张就20元钱。但也有人开得很多,有这种情况。
子墨:什么时候发现药品也存在回扣?
张曙:大概是1995年,药商找到我们,每人给一个信封,里面装了10元钱,还要请我们吃饭,我没去。当时拿到10元钱还是蛮高兴的,他们说这种药你要用的话,以后每开一盒药有两元钱好处。我记得那种药大概是降血脂一类的,后来我也没用。
子墨:找你们的药商多吗?
张曙:一开始很少,到2005年就非常多了,我收到的药商名片很多。
子墨:药商怎么和医生接触?
张曙:药商也是一个行业,是一种就业方式。药厂的药到经销商那里,经销商找各大医药公司,医药公司再把药品招标到医院,让医生来用。因为每个月都有新药到医院来,医生也不知道那么多,药商就要向医生介绍新药,介绍的时候,要带说明书,递名片,说明这种药有什么治疗作用,有什么副作用,然后还要带一句话,这个药如果用的话,有多大比例的提成。
子墨:一般提成比例是多少?
张曙:过去提成比例少一些,5%到10%。这两年一般药品的回扣在20%左右。如果一盒药卖50元钱,医生开一盒可以得10元钱回扣。
20%的回扣比例是药厂向医生行贿的通行标准,不仅安徽如此,全国各地的情况基本类似。2006年1月河北顺平县的医疗回扣案申,办案人员查明,医生每开一支70元的头孢他定,药厂就会提供10元的“处方费”作为回扣,这个比例也刚好接近20%。
子墨:20%的提成是专门给开处方的医生吗?
张曙:药商还有另外的费用,比如招标费用,就是让药品能够进到医院。医生开处方的提成比例在20%左右,有的高一点,有的低一点。
子墨:中间还有其他人拿提成吗?
张曙:像我们医院,有将近200个药商, 目前我知道的拿回扣的药有400多种。哪个医生用了哪种药,用了多少,药商不知道,医院必须有人来统计处方。这是很重要的事,拿不到数字,药商的钱就没办法使。我们医院在2002年8月以前由药房统一登记处方,然后把数字交给药商,药商拿着数字找到医生。后来搞了一个计算机中心,由计算机中心统计。没有好处是不给统计的,所以药商也必须有好处给他们。
子墨:您的意思是说药房或者计算机中心也会拿回扣?
张曙:要拿,不拿的话不给统计,药商就没办法做。
子墨:这部分比例有多少?
张曙:不清楚。有些报纸讲有1%,但我没有直接证据。
子墨:统计数字送到了药商手里,钱怎么返还给医生?
张曙:一般医药公司是跟医院领导层打交道的,向医生介绍药品的人是医药公司招聘来的一些年轻人,基本上是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人,或者医院职工的亲属,由他们来跑腿。他们每个月把好处送给医生,有的找到办公室,有的打电话,有的在街上给,也有在饭店里给的。
子墨:您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张曙:有,一般是在圣诞节前送,这些年一共送了几万元钱。
2006年1月,河北省顺平县曝出医疗回扣案,当地一家520多名职工的县级医院,竟有70多名医生收受回扣,占有处方权医生人数的90%,其中6名医生被判受贿罪,但免子刑事处罚。此案告破后,涉案的两名医药代表向检察官供述了药品回扣的运作流程:某种药品进入医院后,药商一般都会为其“回扣”明码标价,而后药商委托药房司药定期统计,以便准确得到每位医生的开药量,司药人员因此也会得到统方费。此外,医生想开这些药,药房就得有储备,这也需要向药房人员支付“劳务”。如此一来,本身价位不高的药品,到了患者手中,价格已经暴涨了几倍甚至几十倍。然而,药品价格越贵却反而越好卖,近千米已成为医药行业的潜规则。
子墨:您开过哪些药是得到过回扣的?
张曙:药品第一要保证质量,治疗要有效果;第二副作用要小;第三要考虑价格。经我手有回扣的药就有100多种。像头孢呋辛,一般零售价是二十八九元,医生开一支可以得5元钱好处,如果一个月开100支,就能拿500元钱。比如环丙沙星,这种药好多厂家都产,湖南产的一瓶2元钱,广州产的一瓶76元——现在因为招标变45元了,上海产的一瓶7.6元。这三种价格的药我都用过,效果都很好,副作用也差不多,但是价格差异竟然这么大。广州产的药过去开一瓶有8元钱好处,现在开一瓶有6元钱好处,有些大夫就会用广州产的,其他的不用。再有一种叫华蟾素的药物,附加上了层层回扣之后,价格由每盒3元变成每盒288元,价格上去了,反而由滞销变成畅销了。
子墨:有回扣和没回扣的药品之间有什么差别?
张曙:药厂会为难。中国许多药厂是亏损的,药厂为了生存,必须把药品推销出去,而药品价格低没有回扣的话,是卖不出去的,所以药厂要想办法把药品包装换一下,名称换一下,然后重新申报,把价格定高一点,这样大家都有好处,药畅销了,药厂就有利润了,能生存下去了。
子墨:是不是病人也有这样的心理,认为贵的药才是好药?
张曙:有这样的情况,有些药生产要求高、技术含量高,确实价格高,效果也好,但就是这样的蓟,没有回扣的话,也是很难运行下去。药厂在竞争过程中,为了推销自己的药品,必须把价格定高一点,有了利润空间,大家都有好处了,药品才能畅销;反过来,如果药品定价低,大家没有好处,药就卖不掉,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这一步。
张曙举例说,有一种叫做“浦虹”的药, 当它的价格由36元降为2.8元时,反而由畅销药变成了滞销药。在某家大医院,过去卖36元时,一个月的销量是5000多盒,药品降价后,同一家医院每月的销量降为300多盒。而更严重的问题在于,由于医疗回扣的存在,患者不仅成为回扣中产生行贿成本的最后埋单者,而且还有可能被置于另一种风险中。
张曙:布洛芬是一种解热镇痛的药。如果吃布洛芬,3天药量的价格是1毛钱。XXX药跟布洛芬的疗效一样,3天药量的价格是30多元钱。医生开XXX药可以得5元钱的好处,所以医生就用XXX药,不用布洛芬。但是从治疗效果看,布洛芬还要好一些,副作用也小,而XXX药对消化性溃疡病人是不能用的。我们有一次碰到一个病人,吃了XXX药以后,溃疡犯了,导致吐血、拉血、便血。
子墨:也许开处方的医生不知
道这位病人有消化道方面的疾病。
张曙:医生用药要很慎重的,一般要问明病史,开药的时候不光要想到它的治疗作用,还要想到副作用。按照合理用药的要求,医生给病人看病开药有三个标准:第一,药对病人有效;第二,副作用要少;第三,价格不贵。但事实上这几年因为药品回扣的存在,有些大夫看哪个药回扣比例高就用哪个药,甚至不需要用的药都用上了,病人看病贵的问题就出在这里。
子墨:据您所知,您医院的医生每月拿回扣最多拿多少?
张曙:我没有证据,但听他们讲1个月有超过1万的。
子墨:少的呢?
张曙:拿1000元大概算少的吧。像我在同事中间工资算比较高的,工资加奖金一个月有3000元钱,很多年轻大夫还没这么多。
在张曙的举报材料中有这样一组数字: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2005年度业务收入7.2亿元,其中药品销售收入S.5亿元。药费已成为医院的主要收入来源。与此对应的是,药费也成为医生们的主要收入来源。据卫生部门提供的资料,2005年中国居民平均每人看一次病要花79元,住院要花2891元。这两项费用中,药费分别占到60%和47%,这表明药费是医疗费用的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子墨:为什么要针对医生进行举报?
张曙:个别医生做得太过分了。一般大夫一个月开几张化验单,收几十元钱回扣,合理用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有个别大夫为了那点回扣已经在乱用药了,收回扣的数额也比较大,到后来收回扣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一个医生得1万元钱好处,病人就要损失10万元,这对病人来说损失太大了。讲一句实在话,太缺德了,这种事不能干。
子墨:卫生厅是医院的主管单位,为什么不给一个正式答复?
张曙:不能正式答复,因为卫生厅对外讲,我们行业的风气越来越好,医德医风很好,病人满意度越来越高,满意度达95%、98%,没有收回扣的情况。但是对内,医药回扣的事情全NEt;有,他们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子墨:卫生厅不是发过文件要对回扣问题严肃处理吗?
张曙:文件说超过5000元要处罚,要把钱退回来,超过1万元要开除。但是下文件是一回事,执行起来是另外一回事。没办法执行,大家都在违规,处罚哪一个呢?我们医院医生有800多个,不能让800多个医生都不上班吧。
子墨:有份文件总比没有强吧?
张曙:事情就是这样,这么多年经济体制改革,政策不配套,许多事情讲不清楚,大家都按潜规则做事,在阳光下做事的人越来越少。卫生厅发文件是阳光下的规则,医生普遍收回扣是潜规则。
子墨:卫生厅没有回复,您接下来怎么做?
张曙:1998年年底向国家卫生部和《人民日报》写信,1999年就见报了。
1999年, 因为张曙的举报,《人民日报》刊登了题为《医疗回扣为何屡禁不止》的文章,其中涉及张曙所在医院一一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所存在的检查费回扣现象。此文刊出后不久,检查费回扣从该医院被彻底地清除了,而药品回扣至今依然存在。虽然院方也曾与省卫生厅签订过《行风责任书》,承诺要杜绝医疗回扣,然而回扣现象却愈演愈烈。2005年底,张曙开始了他的第三次举报,国务院纠风办在接到他的举报信后,派出了调查组进驻医院。
子墨:调查过程是怎么进行的?
张曙:他们先喊我去,对着《人民日报》的材料一条条核实。我说这几条是我写的,我署名的我承担责任;如果调查不实,我也承担责任。然后他们就到医院,组织医院的人来调查。
子墨:在医院是怎么调查的?
张曙:具体步骤我不清楚,医院做了一个摸底吧,发一个表让每个人填,填这几年是否收了回扣,收了多少。但是这个表就我一个人填了,填收了回扣4.5万元,其他人都没有填。
子墨: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在您意料之中呢?
张曙:意料之中。他们不承认拿回扣是正常的,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医生也要保护自己。谁承认就处分谁,不承认是最理智的,所以大家都不承认。
极大的隐秘性使医疗回扣的取证工作极其困难,2005年四川开江医疗回扣案中,联合调查组在开江县医院召开群众大会,要求全院医务人员在一个月内主动向县纪委上交回扣。然而,除去案件的举报人——开江县医院外-科主任肖启伟一人上交回扣4万元外,全院医生几乎无人上交。如今,这样的情形在安徽重演,举报人张曙步履维艰。由于影响到各方面利益,他成了同事和领导都要防备的人,所有经由他手开出的处方,都被医院计算机系统自动将处方医生由张曙改成“戚德如”。因为这样做可以隔断药厂和他接触的可能,回扣的事情也就不会再被他发现。
张曙:“戚德如”,我们医院没这个人,软件设计成“戚德如”,目的是不统计我的处方,这样医院可以避免许多麻烦,而其他大夫开的处方都是署真实姓名的。
子墨:有人说您在医院不是一个大家喜欢的医生。
张曙:我们医院有2000多职工,私下里真正抱怨我、恨我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子墨:您现在的生存环境怎么样?
张曙:各种压力。得罪了医院领导,也得罪了大学领导和卫生厅领导。你得罪了领导,领导掌握权力,将来如果你还在这个地方工作,随时可以打击你报复你。医生是一个高风险的行业,没有哪个大大能保证一辈子没有差错,没有疏忽。一旦出现差错疏忽,你得罪人了,小毛病他可以说成大毛病,如果你和大家关系好,出了大的差错也可以把事摆子。在我手上看过的急症重病有几千人,抢救的病人也很多,我不能保证对待每一个病人都做到十全十美。假设100个病人,99个都看得是符合规范的,有一个病人出一点差错,他就会找你岔子,会整你。
子墨:您在乎吗?
张曙:到现在也无所谓、在不在乎了。有人狠话都讲过,要打我黑棍,晚上走到哪个黑地方,一棍子打上去。还有人讲要开车撞我。但这样的人还是少数。
子墨:听到这样的话,您害怕吗?
张曙:很紧张,如果出现意外的话,家里的生活就没法保障了。所以我在1999年买了几份保险。
子墨:家里人怎么看待您举报这件事情?
张曙:家里人希望我不要掺和,一个医生守着稳定的工作,不应该掺和这些事情,不过家里人现在也管不了我。
子墨:既然有各种各样的风险,您为什么还要做这个事?
张曙:做人有各种各样的价值观,我觉得还是要讲一些真话,讲真话对社会进步是有价值的。
子墨: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您还会继续举报吗?
张曙:该讲的话我讲了,该做的事我也做了,下一步我就老老实实上班,其他事不问了。如果有可能,想调一个单位。
子墨:如果重新选择,您还会走上举报这条路吗?
张曙:重新选择就难说了:1996年举报的时候,我比现在年轻,见识也少。如果当时就预见到事情这么复杂,难度这么大,得罪的人这么多,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这么大,我可能最多就是少拿回扣,不会那么冲动了。但现在事情做都做了,也谈不上什么懊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