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彦代表作

分類: 图书,小说,作品集,中国,
作者: 中国现代文学馆 编
出 版 社: 华夏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8-10-1字数: 227000版次: 1页数: 246印刷时间: 2008/10/01开本: 16开印次: 2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508016788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寻梦者》创作于抗战后期,真实地描写了在动乱的社会中知识分子的苦难与挣扎、恐慌与追求。
内容简介
中国现代文学,一般指1919年五四运动前后至1949年新中国建立这一阶段的文学,其间跨度有30年左右。30年在一个国家文学发展的历史上不过忽然而已,然而这30年的文学史却是不可忽视的。在惊天动地的时代巨变、中西文明的碰撞与交融、寻觅人生的辛苦遭逢中,不仅产生了许多伟大的作家和传世之作,而且其文学主潮,从那时起,就为今天的中国文学积攒着激情和趋向,成为了今天中国文学的前奏。最早,五四新文学运动成为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先声。
本书创作于抗战后期,真实地描写了在动乱的社会中知识分子的苦难与挣扎、恐慌与追求。
王西彦,中国现代作家。他于抗战后期开始创作的这部长篇小说,真实地描写了知识分子在当时社会动乱中的不同命运和斗争。在黑暗势力的排挤下,知识分子是弱者,扮演着悲剧角色。在旧社会即将崩溃的动荡中他们感到恐慌不安,彷徨失措。他们在徘徊、叹息、苦闷中艰难地寻求人生的出路。作者在作品中描摹了旧时代知识分子的动荡、凄凉的生活,刻画出小职员那种灰色人物形象,使人们更深刻地了解到黑暗时代中人民的苦难和不幸,激发了人们的反抗意识。
作者简介
王西彦(1914-)浙江义乌人。1930年在义乌初中毕业后到杭州民众教育实验学校就读。1933年入北平中国大学国学系读书,开始文学创作。最早的短篇小说《车站旁边的人家》,描写浙东一个农妇被生活所迫出卖肉体的悲惨故事。同一时期所写的短篇小说,大都以浙东农村生活为题材。抗战初期,赴武汉参加战地服务团,到鲁南、苏北战地做民运工作。武汉沦陷后,到湖南《观察日报》和塘田讲学院从事编辑、教学工作。1940年到福建永安主编《现代文学》月刊。1 942年后,先后担任桂林师院、湖南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等校教授。解放后,参加湘东和皖北的土地改革运动。1953年担任上海《文艺月报》编委。1955年后从事专业创作,发表了很多作品。
目录
王西彦小传
短篇小说
车站旁边的人家
寻常事
曙
海的喧嚣
乡井
走向旷野
家鸽
幸福之岛
长篇小说
寻梦者
王西彦主要著作书目
书摘插图
短篇小说
车站旁边的人家
下雪的日子
天下着雪,雪里又夹着丝丝的牛毛雨。
雪在天空里漫天漫地里飞舞着,追逐着没有定向的风。雪脚轻悄地踩在秃树杆上,黄泥路上,土山岗上,发出细小的声音。有的没有落下地,就给牛毛雨丝沾湿了,就变成了牛毛雨,又去沾别的;有的刚刚落到地,一个白点子,但立刻就碰到牛毛雨,沾湿了,渗人了泥……
“呜——呜呜。”山坡那边,火车扯起喉咙叫了两声。
听到火车叫的声音,呆坐在门坎上看雪花飞舞的翠翠,双手拍去飘在身上的小雪片,站将起来,嘴里高高兴兴地喊道:“毛毛,火龙来啦,火龙来啦!”一边就搬起两条矮矮腿,跑到帘子里面去。帘子破了,一根帘根子斜戳在旁边,把翠翠的矮矮腿给绊住了,使得她不轻不重地跌了一交。
“毛毛,火龙来啦,火龙——哇,哇哇……”
可是刚哭出声,就给坐在帘子外面的章九爷爷喝住了:
“还没有冻够吗?大雪天,还要这样跌死撞活的!跌死了算老天爷有眼睛!”
不过声口即使很难听,做爷爷的还是急忙赶将过来,拉起翠翠。老人嘴巴里的唾沫子冲出胡须的拦阻,直飞溅到翠翠的泪脸上。
章九爷爷伸着颈脖,往帘子里面瞧了瞧。在他那双被成堆皱纹挤走了样的老眼里,汪着满泡泪水。他摇摇头,擤去一把鼻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帘子里面,章家媳妇幽灵似的坐在黑洞洞的墙角边,这会儿正对着半块破镜子,往脸上擦水粉。水粉是门口叫化贩子那里用破布换来的,粗得擦在脸上起疙瘩。章家媳妇把块干脸巾往颧骨上狠狠地磨着,使得两颊都发了红。毛毛站在一边,眨巴双眼睛,瞧看自己的娘,心里总是猜不透,想道:
——大雪天,又要上西竺庵看戏文去啦?
姊姊翠翠可没有心思管这个,她正憋着一肚子委屈,一张小嘴巴噘得高高的,挂在眼角边的泪珠子也慢慢涨大了,只要脸一摇,就会不客气地直滚落下来。这会儿,她用小手拍拍身上宽大可笑的破夹袄,那上面沾满着泥灰。
“妈!”她怯怯地喊了一声。
做娘的默不出声,正专心一志地在自己脸上做工夫,想把那张日晒风吹得粗黑了的脸孔重新擦得细嫩起来。她用干手巾擦个不停。擦着擦着,在那双映在破镜子上的眼睛里,凭空簌拉拉地窜出两颗泪珠子,把张白白的粉脸上立刻划起两条小溪溪;而且一不做,二不休,泪珠子索性连成串,像溪里涨水似的直往下面冲。
翠翠一瞧娘那样子,心里不明白,可知道不是个劲儿。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本来挂在眼角边的泪珠子,也和娘脸上的一个样——连成一串往下滚。跟娘不一样的是,她噘着的小嘴扁了扁,又忍不住地哇的哭出声音来。
帘子外面老爷爷听见小孙女的哭声,就又摇摇头,拿起个拳头往自己脑门上敲。他伸伸佝偻的腰,忍住一个呵欠,眼睛定定地直瞪着灰白的天。夹着丝丝牛毛雨的雪花,在他昏花的老眼里变成一个白团团,满天滚转。几只小雀子,唧唧喳喳地从外面飞来,停在茅檐下面,抖着满身的雪花花。老人身上只穿着一件祖上遗留下来的棉外套,蓝布已褪成淡黄色,前襟只剩着半边,袖子仿佛曾经给耗子当过窠儿,破碎得一丝丝。数九寒天,一阵阵带雪的风,直窜进茅屋来,像把尖刀似的往外套里面刺。每个缩在皱纹凹里的毛孔,都像刺进了根根锋利的针。
“有这个冷法子,这鬼天!”
他小声儿骂了一句,又呻吟了一声。可他并没有移动身子,只把破烂的外套袖子裹了裹。
茅檐边挂着长短不一的茅草杆子,沿着流下一缕缕的水,慢慢地往门前滴溜。原是给脚踩得紧紧实实的泥土,给滴成了一条小小涧,小小涧里又是一个个的小潭潭,章九爷爷怔怔地想着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光景。在他意识里,日子来了个颠倒,一下子就跳到了年轻时节。还是个小后生呢,就知道日子不好过,就死死活活地拼命苦干,就从来不敢花半个冤枉钱——条薄花布的长巾总要过三个夏,御寒的毡帽总是捡最便宜的买,八年十年也不用再想换一个。至于一般年轻人的事儿呢,尽管别人怎样的风流倜傥,花花草草,都没有他的份。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没有那种人的好命。但即使这样,一家的生活不但始终不见起色,连现状也不容易保住。住的茅屋愈来愈破倒,几亩薄瘠的田地也先后跳到人家手上去了,艰辛的岁月简直成了一个永不清醒的恶梦。最近却又祸从天降,无端地通来了什么鸟火车,把仅剩的一块山边地也给埋个精光。五张嘴巴少不了吃的,如今竟然要让规规矩矩的好媳妇……
“命!总是命呵!”
这个结论也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什么时候才能换个念头呢?想到这一点,章九爷爷的眼前一阵花,天地都昏黑起来。举起双手把个脑袋捧住,好一会儿,才重新看见外面那无休止地团团飞转的雪花下得更密,连山脚边过路人的影子也模糊不清了。老人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咳嗽着大声问道:
“大贵带着些什么东西去的呵?”
“还不是我那件旧蓝花布棉袄!”帘子里面媳妇的答话带着哽咽,“还有他自己的一套单衣,就是前年新上染的……”
“不晓得能当到几个钱哩!还有翠翠、毛毛的事情,也不晓得办的怎样啦?”
听见老爷爷提到自己的名字,翠翠和毛毛就都咽住啼哭,面对面瞧。姊弟俩同时把眼唇儿一眨巴,四颗黄豆大的泪珠子就抢先恐后地滚落下来。尤其是毛毛的两股鼻涕,简直就像两条白肥虫似的直爬。
“妈!”翠翠走前一步,靠近妈身边。
“唉!”做娘的伸手拉了她一把,又摸摸她乱蓬蓬的头发,“不要再‘妈妈’‘妈妈’的啦!‘有娘,娘带起;没娘自己生意志。’要自己学乖些。吃人家的饭,可再不要叫妈妈,叫妈也叫不应啦!”
做娘的这篇话,翠翠听不大明白。“没娘自己生意志”,这是一只将被主人宰掉待客的母鸡吩咐小鸡仔的话,翠翠听老爷爷说过那个伤心的故事。她把身子往娘身边靠得更近些,仿佛提防做娘的人会失掉。她两眼贪婪地注意着娘那张擦满水粉的愁苦脸。她觉得娘今天变了样,一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要发生。
可是外面老爷爷又在说话了。
“也还不晓得哩,究竟人家肯不肯发点慈悲心肠呵!”
“这只有看她自己的命啦!”做娘的又拉了女儿一把,“已经吃九岁的饭啦,总该自己生意志,争口气!”
“听说是吃花斋的人家,待下人也还好哩。”
沉默了一会儿,大家谁都不言语。空气好像凝结住。天快暗了,雪花却还在飞舞。雪脚唰唰地踩着茅屋顶。牛毛雨也变成了雪粒子,增加着雪花的分量,使得它不再像刚才那样漫无边际。顺着茅草杆子往下流淌的檐口水,也给冻僵了,开始结成冰缕子,老半天才往门前滴溜一下。
一阵风,一阵彻骨的冷气。
“妈,肚肚叫了呢。”憋了半晌的小毛毛,怯怯地也往娘身边靠。
“毛毛乖,别叫妈。”做娘的也拉了他一把,“等爸爸回来给你吃。你听,妈的肚肚也在叫哩。”
“我的也在叫哩。”翠翠也小声儿补了一句。
“丢不开的还是毛毛,”做娘的好像说给帘子外面的老人听,也好像说给自己听,“翠翠大啦,横竖是人家的人;可毛毛才吃四岁的饭哩,那个横塘的财主刘白给,说什么只添张要吃饭的嘴!自给也罢,绝子绝孙也听别人骂去!谁叫你做爹娘的养不起儿子,他自己也不在阎罗菩萨面前多讨点儿福呢?”
正在这会儿,山坡那边的火车又呜呜地叫了。
这火车叫的声音隔山传送过来,显得格外尖锐响亮,好像把空气都给撕裂了。雪花可不理会,它还是一个劲儿地飘落着,而且比一刻前加浓了密度,连成一片。牛毛雨已经消失不见,雪片落在地上就印着一个个白点子,重叠一起,不再融化。
好像应和火车叫唤,隔壁的金福婶子冒着雪片,摆起双船头粽子脚过来了。这是一个村坊里出名的“花脚猫”,甜嘴甜舌的,逢人是副笑脸,能把死人说活。她一进茅屋的门,先就甜甜的叫了声“章九爷爷”,随后就不管老人那副缩成一团的愁苦劲儿,自顾自地掀了一把帘子,一扭身到了里面,小声儿招呼道:
“大贵嫂子,可打扮好啦?”
“快坐,金福婶婶。”章家媳妇抹了一把自己满是泪痕的脸颊。
“怎么,还不快打扮呀?”
做娘的推开身边的翠翠和毛毛。
“听妈的话,带起小毛毛给老爷爷捶背子去!”
“你看你!眼泪巴腮的!”金福婶子沉起一张脸,声口里充满同情,“怕什么?穷到尽头啦,顾不得那么多啦,杀人放火不都是人干的!大贵明白人,他能体贴你!”她又回过头来,拍拍翠翠肩膀,“翠翠乖,快带起小毛毛给老爷爷捶背子去吧!”
翠翠拉拉毛毛的手,催促小弟弟走。可毛毛睁大双泪水汪汪的眼睛,尽呆着瞧,还死命抓紧娘的前襟,好像要卫护娘,不受金福婶子的欺负。翠翠心里也填满疑虑:娘脸上擦起水粉,身上穿起新衣——其实并不新,只是没有补丁,也洗得干净些——好生生的为什么又要淌眼泪呢?猜不透,也不想离开。可连金福婶子也这样吩咐,心里满是疙瘩儿,也只好拉起毛毛走出帘子去。
“去,翠翠,”做娘的轻轻推了她一把,“毛毛也去,都去给老爷爷捶背子去!都要乖些,听妈的话!”
姊弟俩委委屈屈地离开了妈身边。
帘子外面的老爷爷把双胳膊围着身子,小肚子紧贴着大腿骨,好像一只吃了惊的大刺猬,缩成一团。看见翠翠和毛毛,也没有出声。他那张老脸似乎失掉知觉,任凭鼻涕爬出鼻管,又爬下唇中,沾在黄里夹白的胡须上。他那双歪歪扭扭的老眼也毫无神采,茫然地望着门外面。天更暗了,不远的山脚边已经一片朦胧,挨山脚边那条进城去的大路完全分辨不清。大片大片的雪团,封锁住整个天空,拉起一张漫天漫地的大白网。
翠翠伸出一双小小拳头,在爷爷背脊骨上轻轻捶着。做爷爷的人却依然蜷缩起身子,没有理会。听从妈妈吩咐,毛毛也伸出两个冻得发紫的小拳头,凑上爷爷的背脊骨。这会儿老人才回过头来瞧瞧这对小姊弟。他瞧见翠翠的眼角边还堆着泪珠子,毛毛的鼻涕只差没有结成冰棒子。
于是,章九爷爷的知觉完全恢复过来了。’他也从袖管里伸出双冰冷的手,颤颤地握住毛毛的小拳头,问道:
“毛毛肚肚还叫不叫啦?”
“直叫着哩,爷爷,你听!”
“吃饱啦,还要不要爷爷呀?”
“要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