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悲剧
分類: 图书,文学,文集,
作者: 艾芜 著
出 版 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1-1字数: 138000版次: 1页数: 196印刷时间: 2009/01/01开本: 大32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020071999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周阿四被抓了丁,周四嫂孤身一人要抚养几个孩子,支撑残破的家。她受尽乡长、地主、商人、乡丁甚至巫婆的压迫和欺诈。她的儿子病死了,她和两个女儿在这个“鬼世界”实在活不下去了,于是爬上山崖,抱着两个女儿跳崖自杀了…… 《一个女人的悲剧》是艾芜最有影响的中篇小说,小说通过对周四嫂一家悲惨遭遇的描写控诉了旧社会的血腥和黑暗,给人以沉重压抑之感。书中一并收录了《芭蕉谷》、《乡愁》两篇小说。
内容简介
《一个女人的悲剧》是艾芜最有影响的中篇小说:周阿四被抓了丁,周四嫂孤身一人要抚养几个孩子,支撑残破的家。她受尽乡长、地主、商人、乡丁甚至巫婆的压迫和欺诈。她的儿子病死了,她和两个女儿在这个“鬼世界”实在活不下去了,于是爬上山崖,抱着两个女儿跳崖自杀了。小说通过对周四嫂一家悲惨遭遇的描写控诉了旧社会的血腥和黑暗,给人以沉重压抑之感。
本书一并收录了《芭蕉谷》、《乡愁》两篇小说。
目录
芭蕉谷
乡愁
一个女人的悲剧
书摘插图
芭蕉谷
这女人,姓姜,有过四个丈夫,因此,身边的一群儿女,样子不相像,正是不足为怪的。
第一个丈夫,做小买卖的,是个走边地的好角色。傣族人和景颇族人都同他合得拢,愿意把他们的麝香和象牙也拿给他,只调换一点点烟草布匹之类的东西。他自己,很勤俭。赶起路来,像马一样,连小便都是一边走一边拉起大裤脚来撒的。饿了时,就把货担子挑到彝人门口,只买一两个铜板的蜂蜜,拿来嗄饭,别的菜和盐,是不需要的:因为这样,才能经饿些。后来,同这女人结婚了,就把成天赶路的生活全盘结束;而在芭蕉谷的路边,修起两间茅草屋来,开起息客的店子。
芭蕉谷里,没有另外的人家,到处都长着芭蕉,芒果,椰子,和一些常年不落叶的野树。门前屋后,总有紫绿的含羞草蔓生着,年青的女主人,光着肥大的足板去把它割了,不久却又长了过来。
店子的生意,也像谷里的草木一般,极其茂盛。先前经过这里的客人,需要在大树底下生着野火,露天过夜的;现在却得围着矮脚桌子,坐在茅檐下面,享受男女主人亲手端来的汤菜了。即使夜半时候,听见岭头豹子吼叫,也用不着耽心,因为身子已在安稳地方,还害怕什么呢?第二天,就是多给主人索去一些店钱,自家心里也还要满意地觉得:这实在是应该的呵!
店子渐由两间添成三间,屋外的空地,也开辟成了马场。每天的黄昏,两人都疲倦到了极点,但眼里却总是含着微笑,而且满带着幸福的光芒。
可是,不久,男主人就中了瘴气,起初发着寒热,后来便剧烈起来,吃点草药,不见效,请山那边的傣族人来送送鬼,也不行。终于,撒手去了。这悲惨日子的到来,正是门前一树黄熟的芒果,给风吹落满地的时候。回想一下,芒果开花,两人才来到山谷里的快乐的日子,真是过得不久呢。
女人到这时,好像才从梦中醒来,明白她是完全孤独的了,没有邻家,没有亲戚,而且围绕在她四周的,又只是些没人烟的山岭和野蛮可怕的森林。先前背着包袱,随着丈夫,含泪离开的家乡,(那是个有人家有田园的地方呵!)好像是已经隔得很远很远,自己一生,再不能一个人翻山越岭,走回去了。不过,幸好她还有个怀孕的肚子,这算是丈夫留给她的一份希望,一点光明,她也凭了这,才能把自己支持下去,打发掉许多悲苦的日子。
但过路的马夫和客人,却常常打趣她,把她看成无主的东西似的,任意说些调笑的话语。
“老板娘子,一个人不难过么?我想,白天倒容易呀!吓,吓。”
“听我劝,老板娘子,学尼姑做啥?该寻点,……哈哈。”
同时还有意无意地,唱些男女偷情的歌曲。
女人渐渐觉出年纪太青,独处总不是事,何况早晚又不得不有个帮手,而且,在孩子诞生的前后,更加少不了人照顾,于是,便让一个做生意的汉子走进店来,补了老板的地位。从此过路的马夫和客人,也再不敢当面说无礼的话了。
可是,这汉子,在远方另有家的,到边野地方来,原只想白手抓钱,发财回去,哪能长久住下去呢?不到一年光景,便将店里的钱财完全卷去,悄悄逃走了。
前回只失去了心爱的丈夫,这回更一同打失了勤苦的积蓄,女人几乎哭得死去活来。此后,每天早上,客人一去后,若是觉得心里难过,便抱着女儿,爬上岭头,在爸爸的坟上啜泣一番,并且诅咒自己,数说自己的不是处。一面将坟上的荆棘拔去,让那些会开好花的野草顺顺畅畅的长着。
这时,她照常做事之外,唯一的快乐,便是整理坟场,和看女儿天真的微笑。
可是,不久,她发现肚中留有孽障,而且渐次蠕动起来。便停止到坟场上去了,因她觉得这是一件害羞的事情,会对不起女儿的爸爸的。并且,一壁想起那个卷逃的男子(一想起,就有着一双狡猾的眼睛,闪现在她面前),就一壁拍打她的肚皮,恨不得快些落地,好让自己干净做人。
同时,那些过路的马夫和客人,看着她的大肚皮,更加说出放肆的话来了,而且也不再叫她老板娘。
“胡乱同人困觉,怎么成?总要下细找个好的。”
“我想,找一匹马,倒要好些,它不会踏了你,就跑了的。”
接着,眼睛是斜斜地瞧,或者突然发出了哄笑。然而他们又是不能得罪的,因为他们究竟是生活的靠山,衣食的源头哪。
她慢慢又觉得有个男子的好处了,但一想起才受欺骗的事情,就竭力把这念头打消。可是,身体便从此在劳作和气苦中衰弱下去,每天疲倦来像病了一样。到要生产的前半月,简直倒床了,动弹不得。
幸好一个病足的马夫,留在店中养息的,一向很正经,也老实,并不曾趁伙儿打趣过她,就发着慈悲心肠,做着女人不能做的一切事情。并在生产的时候,还用他的笨手笨足充当了临时的产婆。
婴儿落地后,她听说是个男的,便不愿意把他丢掉,因为自己一生,不正需要一个儿子么?还有,这到底自己生的,总比过养别人的孩子好些。到满月后,身体复原,就带着女儿,抱着儿子,到爸爸的坟上去。这时,正是热带地方雨季终了的时候,远近的山峦,都在晴明的天底下,现着黛绿宜人的喜色。树上枝头的猴子,大大小小,均在发出嬉戏的欢声。坟周围已长满了丰绿的芭蕉,牛肝猪心一样的花朵,正开得红艳艳的。使人觉得这不像死者长眠的地方,倒仿佛是谁家花园的一角呢。女人到此,也就不再像往日一样,看见一坯新土那般酸心了。只回忆着丈夫断气时候,望着她的肚皮,断断续续说的话。
“唉,要是一个……儿子,我就……安心了。”
于是,一面抱着孩子,倒身拜下去的当儿,一面含泪地祷告:
“爸爸,就把他看成你自己的吧!这总比过寄人家的好呀。他长大了,一定会替我们烧钱挂纸的(泪滴下来),你阴间有灵有应,就保佑我们娘儿母子无病无痛哪。现在就请你在这里安安心心地躺着呵!”
拜过后,她便觉得仿佛丈夫已经点头答允了,而长久积压在心里的东西,也好像忽然消去。同时新的幸福,也宛如又在开始一般。她回头看看山下,从四山爬下去的绿丛,密密的,高高矮矮的,就像绿海的波涛,要将谷里那一点灰色的茅屋淹灭似的。因而,想着人们要在灰色茅屋里生息下去,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这在先前来上坟时,就有这么样的感触。不过此次,却以为只要努力,是不用怕的了。
息了一会,她才抱着儿女,慢慢走下山来。往回从坟上回家,门前屋后,以及马场,总有过夜的马,撒下好些马粪和稻草,须待自家歇了气,再去扫除。屋里也现得零乱,客床上乱丢着被盖和枕头,地上则散着烟灰,口痰,和瓜子壳,那时心里难过,便把这一切看成可怕的难以逃避的恶梦。现在却都弄得井井有条,十分清爽了。而且屋里的矮桌子上,正放着饭菜,热气腾腾的,只待自家坐下去受用,不像先前一面收拾屋子,一面招呼小孩,还须自家去弄饮食呢。到这时,她才深切地体味着,这一个替她做事的跛足马夫,应该谢谢的地方虽是很多,但总没像这一天,这样令她难忘,令她感激。
于是女人端着饭碗时,便决定了意思,向他说明:愿意把这男孩子做他的干儿,并望他长在店里招呼下去。
跛足马夫一边吃饭,一边红着脸,点一点头。在收碗的当儿,才忧郁地说了,眼睛却一直望着他那只跛了的足。
“足好了,我还要赶马的……我到底是个赶马人哪。”
从此,过路的客人和马夫,便又向这跛足的老实人开始嘲弄了。
“你怕不只做于爹吧?你这不老实的家伙!”
“妈的,我们就不走运,到这些年程,还是光杆子。”
对女人的嘲笑,倒反而比较少些。
跛足马夫是不会打趣的,也不大会说话,听得不耐烦时,只能红涨着脸,生气地回答:“不要乱说!”
他的朋友,先前一块赶马的,看不惯这情形,便劝他说:“你还是同我们一块去赶马吧,在这里羊肉不曾吃,白惹身骚!”
跛足马夫便决定重新去赶马,女人留不住他,也只好让他走了。这时候,她要接待客人,要招呼孩子,又要做七零八碎的事情,真是忙得过这头,忙不过那头的。不久,孩子拖瘦了,自己也劳顿得一蹋糊涂。同时,那些过往的客人和马夫,又把她看成无主的物件,而且,对她总起着非分的念头。她一想起那个跛足马夫的好处,便失悔不该让他走了。
随后,跛足马夫又赶马经过这里,她便要他留下,并说干儿子也舍不得他。而那抱在怀中的孩子呢,也的确在向他微微地笑着,表现着无邪的好意。他就红着脸低下头,看着他的足,不好意思地说:
“为了足,我也想留下的。只是怕别人说闲话呀!你们是孤儿寡妇,我又是单身汉。”
女人没有说话,自己也脸红起来。当夜她便到坟上去走一遭,向死人请求指引。
“爸爸,我实在不能自家做主了,请你今夜来告诉我吧!我该怎样做才好呀?你看,孩子再拖下去,就会……哪。”
她怕说出那个可怕字眼,接着便哭了起来。
可是,这一夜偏没有梦,她非常失望了,就对死人起了埋怨。
“他不管我的了,……他不管我的了。……我倒是一直想起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