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学启示录

分類: 图书,文学,文学理论,
作者: 徐葆耕 著
出 版 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2-1字数: 192000版次: 1页数: 325印刷时间: 2009/02/01开本: 大32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563379644包装: 平装内容简介
俄罗斯的作家,双脚深陷在泥土里,头脑却飘浮在云端。他们提供给人类的不是明晰的思想,只是一片烟雨霏霏的迷雾。然而,正是在这片迷雾之中,人类的灵魂才得以舒展。因为灵魂的本质是迷茫的。这种迷茫不是沮丧或绝望,相反,它是对人的神性觉解,是对生命、眼泪和爱情的诗意感悟。
在俄罗斯文学里,穷人比富人更接近神;女人比男人更接近神:罪者比贤者更接近神;乡村比城市更接近神;泥土比蓝天更接近神;秋天比春天更接近神。
作者简介
徐葆耕,清华大学教授。理论撰述有《西方文学:心灵的历史》、《西方文学十五讲》、《电影讲稿》、《清华学术精神》;编撰有《清华文丛》、《会通派如是说——吴宓集》、《瑞恰慈:科学与诗》;创作有电影文学剧本《邻居》(合作)等五部、学术性散文集《紫色清华》、小说《同窗》等。
目录
序:我曾仰窥到天堂的闪光
童年:圣母于蛮荒中降临
第一讲 嗜血的斯拉夫人怎样懂得了忧伤
少年:俄罗斯有了初恋情人
第二讲 普希金:恋爱的少年
第三讲 《叶甫盖尼奥涅金》:城市对乡村的忏悔
第四讲 普希金:50年代中国的一个注释
青年:在幻想中烧成灰烬的“别”与“车”
第五讲 23岁的幻想——别林斯基及其现代意义
第六讲 乌托邦的必要——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怎么办》
中年:“罪感”是一种神性
第七讲 托尔斯泰:“蝎子式追问”的一生
第八讲 从“末日审判”到“创世”——论《战争与和平》的潜叙事
第九讲 从瞬问发现永恒——关于《安娜卡列尼娜》
第十讲 灵魂被锁着,可钥匙丢了——契诃夫的当代性
暮年:十字架下的现代主义
第十一讲 月色幽微——白银时代的阅读笔记
第十二讲 抓火者——重读勃洛克和《十二个》
再生:太阳依然是灰色的
第十三讲 粗鄙的闯入者——来自底层的文学与肖洛霍夫
第十四讲 保尔:新圣徒的理念和激情
第十五讲 烟雨霏霏的黎明——“自然神”的治疗意义
后记
书摘插图
童年:圣母于蛮荒中降临
一个民族的文学特质往往在童年时代就已经初现端倪,也就是说,孕育了它的那些因子以及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决定着它的特质和命运。对于俄罗斯文学而言,这些因子就是:斯拉夫精神、东正教精神和西方近代启蒙精神。这些精神在不凡的经历中的重新整合,构成了其他民族所不及的“受难和爱”的气质;它的突出表现则是超验式的忧伤。
第一讲嗜血的斯拉夫人怎样懂得了忧伤
弟兄们,忧郁的时代来到了。
——《伊戈尔远征记》
古代罗斯:嗜血的民族英雄主义——《伊戈尔远征记》:跳跃在幻想树枝上的夜莺——雅斯拉夫娜的忧伤——神性俄罗斯的诞生——懂得忧伤是民族成熟的标记
古代罗斯:嗜血的民族英雄主义
无论是相对于它的西邻罗马(拜占庭),还是它的东邻中国,伟大俄罗斯的觉醒都显得太迟。
据陈寅恪先生考证,中国的大诗人李白是“胡人”,其父为“胡客”。李白的诞生地碎叶,按照近代的版图,属于沙皇俄罗斯或前苏联的疆域。俄国人喜欢夸耀自己的伟人,但从来没有人把李白写入俄罗斯文学的历史。这不仅因为李白很小就到了中国的蜀地,而且,李白降生的年代,俄罗斯人的祖先还过着“野蛮、肮脏、半裸体”的生活,几无文化可言。值得庆幸的是,李白的家人选择了东行而不是西行。如果他的父亲一念之差,带领家人杂入斯拉夫族,李白就会像荒原上的一只无家可归的狼,在斯拉夫人的相互残杀之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最近,俄罗斯学界重新拾起关于斯拉夫民族传统的探讨。这个话题从19世纪关于“斯拉夫派”和“西方派”的争论起,除了在苏维埃时期稍有收敛外,一直继续着。可以说,俄罗斯学者对自己民族传统的追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斯拉夫派把自己的祖先描绘得文雅而高尚,认为俄罗斯的事都是彼得大帝“强按牛头硬喝水”,否定传统、学习西方,把国家搞坏了。霍米雅可夫说:“对我们来说,我们的古代乃是我们私人生活、诉讼程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典范和所有善事的范例”;被视为“西方派”代表的别林斯基,对自己的祖国也是饱含激情的,但他却给了我们这样一幅图画:
在欧洲的东部,世界两部分的边疆上,上帝给安排住下一个和西方邻人大不相同的民族。它的摇篮是明媚的南方,亚细亚俄国人的剑赐给了它名字;濒死的拜占庭人传给它救世福音;鞑靼人的镣铐统一了它分裂的各部分,可汗们用鲜血把各部分结合在一起。伊凡三世教它畏惧、爱戴和服从沙皇,使它看待沙皇有如天神,有如按照自己的意志惩罚和宽赦、在自己之上只承认有上帝的意志的那至高无上的命运。这个民族,当安详地结庐而居时,冷淡而平静,有如它故乡的皑皑白雪;当沙皇手指敌人时,骤速而严峻,有如它短促而炎热的夏日的天上迅雷;当飞觞宴饮时,勇敢而征乱,有如它冬目的大雪和风暴;当丰衣足食时,缓慢而懒惰,有如它原始森林里的熊;当生活教训它穷而后通时,就伶俐、聪明、机警,有如猫,它那家宅守护神。它坚定地支持上帝的教堂,祖先的信念,不可摇撼地尽忠于正教的沙皇;最得意的格言是:我们一切都属于上帝和沙皇。上帝和沙皇,上帝的意志和沙皇的意志,在它的理解中混而为一二。它神圣地保留着祖先的简单而粗野的风尚,真心真意地认为外国习俗是魔鬼的妖术。可是,它的生活的全部诗意就局限于此:因为它的才智沉入了酣睡,从来没有越出过因袭成规的界线一步;因为它没有向妇人屈过膝,它的骄傲而野蛮的力量向妇人要求的是奴隶式的屈从,却不是和谐的互相感应;因为它的生活是单调的,因为只有狂暴的游戏和勇敢的行猎才鼓舞了这生活;因为只有战争才惊醒了它那颗冷冰冰的铁样的心的全部力量,因为它只在浴血的厮杀中才激动起来,尽情欢乐。这是一种独创而有特征的、但却是片面而隔离的生活。
这段叙说,不仅符合历史,而且勾勒出了它的神髓,这就是富于血的、野蛮的民族英雄主义。这种带有氏族时代残余的英雄气质,是远古时代斯拉夫民族的精神特征。
追踪俄罗斯人的历史,他们是属于古代斯拉夫人的一部分。公元1世纪的古罗马文献中有关于斯拉夫人的记载。当时,他们游荡于西起奥德河,东到第聂伯河,南至喀尔巴阡山,北濒波罗的海的广大地区。古罗马的史家塔西陀说斯拉夫人“以劫掠为生”、“有盾,矫健善走”。到了公元4-6世纪,开始发展农业、狩猎、捕鱼、养蜂和畜牧业。在迁徙的过程中,斯拉夫人又分成三支,其中,东斯拉夫人是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的祖先。直到公元9世纪,东斯拉夫人的氏族社会瓦解,进入以农村公社为特征的封建社会。东斯拉夫人开始被称为“罗斯”人。俄罗斯的历史大体上可以由此开始叙述。
塔西陀说的“以劫掠为生”,是游牧民族多有的习惯。民族之间的战争是以相互劫掠作为开始和终结的。《伊戈尔远征记》中描写到伊戈尔军队在战争之初如何抢劫他们的敌族波洛夫人的:
他们俘虏了波洛夫的美丽姑娘,
还抢走了她们的黄金,
绫罗绸缎,
和名贵绣锦。
用被单,
用斗篷,
用皮袄,
还用波洛夫人的各式各样的珍珠宝物,
在沼泽、泥泞的地方
他们开始铺搭一座座桥梁。
显然,在当时,抢劫不是一种丑事,而是荣耀与胜利的表现。这种传统一直到20世纪还残留着。我小时候,听人说苏联红军出兵东北打击日本关东军时,曾有对我东北百姓奸淫抢掠之事,我不相信。但是,深入研究斯拉夫人的历史之后,我相信了这种说法。
《伊戈尔远征记》:跳跃在幻想树枝上的夜莺
《伊戈尔远征记》写成于12世纪末叶,是欧洲中世纪英雄史诗中不可多得的杰作(图3)。史诗讲述的是当时在诸多公国并立纷争的背景下,为了打败入侵者波洛夫人,伊戈尔王子孤军远征,深入敌军腹地,惨遭失败,而后在上帝指引下重归故土的故事。全诗极具形象性和音乐性,“像夜莺跳跃在幻想的树枝上,像一缕游丝在云彩下飞翔”。
史诗出神人化地写出了古代罗斯人的血性和刚勇:
勇敢的野牛符塞伏罗德!
你站在战场上,
把利箭向敌军纷纷射去,
用钢剑劈击他们的头盔!
野牛啊!
你的金盔闪耀着,你跑向哪里,
哪里就有波洛夫人的邪恶的头颅落地。
阿瓦尔人的头盔也全被你锋利的马刀
砍碎了,勇猛的野牛符塞伏洛德!
弟兄们,对于这位忘记了荣誉和财富,
和车尔尼戈夫城中父亲的黄金宝座,
和宠爱的、美丽的戈列葆甫娜的爱情与抚慰的人,
那身上的创伤还算得了什么?
很可惜在尔后的俄罗斯文学作品中很少有这样富于神韵的描写。到了20世纪,在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中我们重新看到这种带有血腥味的赞颂,只是点染了更为浓重的感伤色彩:
我们的光荣的土地不用犁铧耕耘……
我们的土地用马蹄来耕耘,
光荣的土地上播种的是哥萨克的头颅,
静静的顿河上装饰着守寡的青年妇人,
到处是孤儿,静静的顿河,我们的父亲,
父母的眼泪随着你的波浪翻滚。
雅斯拉夫娜的忧伤
这种带有血腥味的感伤色彩,在《伊戈尔远征记》中已经萌生。当伊戈尔孤军深入腹地而被俘后,诗中有“忧愁在俄罗斯国土上泛滥,大量的悲哀在俄罗斯国土上奔流”的名句。伊戈尔孤军深入波洛夫人的腹地而被俘,从表层上看,是伊戈尔的“个人英雄主义”所致,但从深层分析,它带有某种历史的命定性。因而,它的忧伤远比个人的伤怀深而且广。如伊戈尔那样的失败和被俘,是在公元7-14世纪的长达七八百年间斯拉夫人屡屡遭遇的悲剧,特别是当他们面对鞑靼蒙古人的长剑、铁骑时。在伊戈尔身上体现了从瓦良格人统治了斯拉夫广大地区后逐步形成的双重意识: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他们不该如此受辱,应该而且能够像山鹰一样纵情飞翔于整个世界;但他们又得不到自然的、历史的力量的支持,而屡遭失败,处境悲惨。“雅罗斯拉夫娜的哭诉”是这种处境的生动写照:
哦,风啊!大风啊!
神啊!你为什么不顺着我的意志来吹拂?
你为什么让可汗们的利剑
乘起你轻盈的翅膀
射到我丈夫的战士们身上?
难道你在碧海上爱抚着大船,
在云端下吹拂得还少?
神啊,你为什么要把
我的快乐在茅草上吹散?
大清早,雅罗斯拉夫娜在泣哭,
在普季夫尔的城垒上悲诉
“啊,第聂伯斯洛武季奇!
你已把横贯波洛夫土地的
重重山岭打穿。
你以自己的浪涛拥抱着斯维雅托斯拉夫的大摇船
直送到柯比雅克的营地。
神啊,请把我的丈夫给我送来,
好使我不再在大清早把眼泪洒向
茫茫的大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