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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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平 著
出 版 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4-1字数：版次： 1页数： 499印刷时间：开本： 大32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020072194包装： 平装内容简介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以降，随着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中国当代文学创作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广阔空间，相继涌现出一批生活积累丰厚、艺术准备充足、善于思考、勤于探索的作家。他们的作品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深刻的社会意义和鲜明的艺术风格，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轨迹和水平。这些作家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繁荣和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在当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和影响力，不断地推出新作，超越自己。
今天，社会和文学都在朝着多元化的方向行进；写作者的创作思想和表达方式、读者的需求和阅读趣味日趋多样；文学的娱乐功能受到重视；各种文学潮流兼容并包、各行其道。此时，全面系统地总结上述一批作家三十年来的创作实绩，对当代文学事业，对作家、读者和文学工作者，对当前的图书市场，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基于这一认识，我们决定编辑出版这套“中国当代作家”系列丛书。丛书遴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以来成就突出、风格鲜明、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对他们的作品进行全面的梳理、归纳和择取；每位作家的作品为一系列，各系列卷数不等，每卷以其中某篇作品的标题（长篇作品以书名）命名。这是一项规模较大的出版计划，我们将每年推出三至五位作家的作品系列，在五年左右的时间里完成这套丛书的编辑出版工作。
书摘插图
好多天了，我才了解到一件事，我叔父的二女儿，也就是刚上技工学校不久的堂妹张红英，最近被学校重重处分了一次：勒令退学一年，强制性立即离校。
对此，我不禁感到愕然，对堂妹我还是比较熟悉的。叔父有二男二女，红英是最小的一个。叔父是个援藏工作多年的老干部，前两年，才把婶子和几个堂兄妹转成城市户口。子女多，负担重，还有两个老人（叔父同父亲是叔伯兄弟）。说实在的，像叔父这样级别不高，工资不多，思想正统的退休老干部，大都对外是两袖清风，对内是一身严厉。多年在外，只知道工作，没关系，没门路，虽然退休了，却依然四处奔波发挥“余热”。在外头，总也和和善善，勤勤恳恳，是个拧在哪儿便在哪儿发亮的螺丝钉。在家里，可就变了样，尤其是对子女，严厉得让人害怕，稍有半点越轨的地方，也甭想在他手里过去。据我所知，家教向来是很严的。所以，我这几个堂兄妹，其实都是非常本分的农家子女。这堂妹张红英，更是个老实不过的女孩子。温顺善良，腼腆内向，见了生人，还没说话就红脸。学业品行，更是没的说，从小到大，总是三好生。人长得清秀水灵，姿貌端丽，尤其是那善眉善眼的模样儿，十分惹人喜爱。说话做事，也知情达理，招人亲招人疼。逢年过节，我们这些年龄几乎比她大了一半的堂哥、堂嫂，每逢见到她那规行矩步、文静端庄的样子，总禁不住发出阵阵感慨：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会生在别人家里？像这样的女孩子，这辈子绝不会走了大样。在学校会是个好学生，在家里会是个好帮手，将来长大成人，也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谁会知道，像这样的孩子，竟然就出了这种事！刚上了技工学校才几个月，就被学校做了如此严厉的处分！
这些年，像这种处分，别说是我们村了，就是整个乡，整个县，整个市也很少有这样处分女孩子的先例！要不是妻子亲口对我讲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妻子絮絮叨叨地埋怨我，你还算是个报社记者（地区报通讯员），青年作家哩（在省级文学刊物曾发过两篇小小说），家族里出了这档子事，就不嫌丢脸？你这当堂哥的要是有权有势，有门路，有关系，红英还能这样让人处分了？叔父家平时对咱不薄，那些年 ’也常常接济咱们。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也该去看看，跑跑的。若要能免了这处分，别说红英和叔父一家子了，就整个家族里，谁能不念你的好？亲戚们脸上有光，咱自家脸上不也一样有光？
我当晚便去了叔父家。当然，绝不仅仅是为了妻子说的那些理由。我只是不明白，像红英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让学校勒令停学一年，强制性立即离校！任何人听了这种处分，都会心生畏惧。何况，处分的还是一个女孩子！
叔父家并不远。尽管叔父一家人都成了城市户口，但因叔父退了休，城里也没房子（事实上也根本买不起房子），所以，一家人都仍然住在村里。像这样的情况，如今多得很。城市里头，住着好多好多“非城户”，而在农村里头，却又住着好多好多“非农户”。
叔父不在家。婶子一见了我，便是一阵唉声叹气，紧接着便止不住地埋怨起来。不过，埋怨的不是学校，而是堂妹红英。红英正病着，一见了我，叫了我一声，又躲回屋去，由着母亲在我跟前数落她的不是。也许这些天．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听婶子埋怨了一阵子，我才渐渐听明白，学校之所以这样处分红英，竟是因为红英严重违犯校纪法规，不听劝阻，在学校里同个别坏学生搞恋爱，甚至在校外偷偷去当“三陪小姐”！
我一下子呆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这怎么可能！红英今年才刚刚十七岁！尤其是像她这样从小在农村长大，家教静此严格，生性如此腼腆，怎么会一进学校就搞了恋爱，当了“三陪”？而且还同一些坏学生、坏女人同恶相济，勾勾搭搭！
尽管婶子仍在神色黯然地埋怨来埋怨去，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思绪早已跑得很远很远。我想到了人们对眼下这一代学生的种种认识、议论和愤慨：早恋，早熟，奢侈，颓废，缺乏理想，好高鸯远，混乱的道德意识，毫无责任感．的社会伦理观……什么“另类”，“新人类”，“新新人类”，‘‘叛逆的一代”，“垮掉的一代”……
说到后来，婶子一定要我好好去劝劝红英。我虽然只是个冒牌大专生（上过两年刊授大学，没有正式文凭），到现在也只是地级报纸的“合同制”通讯员，但在婶子眼里，还算是个“文化人”。“文化人”见多识广，知书达理，想必能说动了红英。因为这些天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骂，红英也从不吭一声，有时候被骂狠了，逼急了，就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屋里，一整天也不吃不喝不出来。
红英一个人住在西厢房里。
大冷天，屋子里没生炉子。炕上虽温温的，仍冷得让人伸不出等来。这一带的农户冬天大都这样，平时谁也舍不得生炉子。这九年，倒是年年丰收，但农产品却贱得卖不出去。家里生两个炉子，一冬天就能把几亩地的收入冒了烟。叔父家的日子一向就很紧誊几个孩子转成城市户口，地少了，却找不下工作，他又退了休，就那几个死工资，还常常发不了，生活确实很艰难。
屋子里冷飕飕的，却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子上放着一摞课本，有一本物理课本是打开的，看来她仍在家里自学。不知为何，我不禁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心疼，这么冷的天，这样的一个环境，又面对着这么多的压力，她学得进去吗？
红英自然知道我的来意。问候了两句，又给我倒了杯水，便低下头，静静地坐在一旁，再也无话可说。这当儿，我才留神看到，红英确实已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苍白的脸色里虽然透着一种忧郁和凄怨，但也遮掩不住由于姑娘成熟而带来的女性魅力和青春气息。衣着很朴素，装饰也极简单，但柔嫩的肤色，隆起的胸脯，已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过了这冬天，她就十八周岁，她确实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问了几句，她总是低着头，并不多说什么。作为一个少女，在一个男性的堂哥面前，毕竟是有距离的。渐渐地，我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隔膜感。对她们，原来我是如此的缺乏了解。我尚且如此，像我们的父辈、祖父辈们，对她们的了解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并没数说她什么，我不了解，也就没这个资格。到了后来，我问她是否感到委屈，是否认为处理得太重，或者根本就不应该受这样的处分。如果这里面真有问题，我可以去学校了解了解，或者找找关系。通融通融。说到这儿，她忽然眼圈一红，掉下两串泪来。紧接着又像清醒了似的，轻轻地，很快地把脸上的泪水轻轻抹去。沉默了一阵子，终于从被子底下翻出一个笔记本来，说：
“哥，这是我的日记，你拿去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了解了。”
我不禁有些发愣。一个姑娘的日记，我能随便看吗？我有资格看吗？我只是她的一个远房堂哥，一旦看了她的日记，是要负责任的，而我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很认真地说：“哥，没关系的。这前前后后的事，我给你说不了那么多，我让你看日记，也就等于我原原本本地给你说了一遍。都是我的心里话，每件事都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了日记，你心里也就有数了。学校的领导也看过我的日记，日记里的有些事情，都被他们当作了处分我的依据，这本日记事实上已经被他们公开了，已经没什么秘密了。”
我拿回来两个晚上便看完了，第三天又看了一遍。这是她在初中毕业后，从考入技校，到技校上学一直到今天的完完整整的三个半月的日记，几乎一天也没缺。
我窥看了这三个多月里一个少女的心路世界，窥看了一个奇特的所谓的“恋爱”经历，窥看了一个女学生迅速“蜕化变质，腐朽堕落”，以至最终被严肃处理的完整过程。
我几乎被震撼了。
然而，让我惶惑不解的是，这些触目惊心的事情真是发生在我们身边吗？这些孩子们的生存环境真是这样的吗？除了那些像孤岛一样的正规大学外，这些几乎被遗忘了的孩子们所受到的教育真是如此吗？
如果真有什么“另类”的话，也许这才是一种真正的“另类”！
除了那些大是大非问题，这一切让我深感茫然而不知所措。我甚至不知该如何下结论，如何辨明它的是与非，对与错，荒谬与乖戾，根基和源头……这真是市场效应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不知是因为悲愤还是激动，有些地方常常让我止不住地湿润了眼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