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万岁
分類: 图书,小说,社会,
作者: 王蒙 著
出 版 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4-1字数:版次: 1页数: 294印刷时间:开本: 16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506346580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细雨濛濛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是转眼过去了的日子,也是充满遐想的日子,纷纷的心愿迷离,像春天的雨,我们有时间,有力量,有燃烧的信念,我们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飞。……
内容简介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
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
细雨漾漾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
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
是转眼过去了的日子,也是充满遐想的日子,
纷纷的心愿迷离,像春天的雨,
我们有时间,有力量,有燃烧的信念,
我们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飞。
是单纯的日子,也是多变的日子,
浩大的世界,样样叫我们好惊奇,
从来都兴高采烈,从来不淡漠,
眼泪,欢笑,深思,全是第一次。
所有的日子都去吧,都去吧,
在生活中我快乐地向前,
多沉重的担子,我不会发软,
多严峻的战斗,我不会丢脸;
有一天,擦完了枪,擦完了机器,擦完了汗,
我想念你们,招呼你们,
并且怀着骄傲,注视你们。
书摘插图
1
“姑娘们,现在,我们的幸福泉开始喷水了!”
十八号帐篷前,女七中高二班的孩子们挖了一个小小的“泉眼”。上午九点钟,她们刚刚爬山、看日出回来,不顾疲倦,围了个圈圈,举行“幸福泉开幕典礼”。
梳着短辫子的、身材灵活的袁新枝,郑重而又幽默地作了如上的宣布。然后,她在清脆的掌声中弓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泉眼”上的瓦片挪开。活鲜鲜的水,一下冒了老高,溅湿了袁新枝的绿裙子。水柱接着矮下来,离地只有半尺。
她们拥挤着,用自己的漱口杯,一人接了一杯水。
袁新枝以自由女神高举火炬的姿势把漱口杯举起,忍住笑,庄严地说:“干杯!”杯子叮叮当当地碰在一块。大伙把杯子拿到唇边,仰脖子喝了进去;冰凉、苦涩、带着牙膏味儿。
“棒极了,能气死卖汽水的!”孩子们一边叽喳称赞,一边扭动舌头,吐出沙砾和土块子。
这时,五个穿着裤衩、很有运动员风度的女孩子远远跑来,她们骄傲地挺起胸,克制着倦意。离近了,为首的周小玲喊道:
“我们来了,怎么不欢迎啊?”她揩一揩额上淌着的汗。
她们是“红色勇敢者旅行小队”的队员,今天摸黑从城里动身,徒步走来,准备和本班的同学一起参加营火会。
“欢迎,欢迎,请喝幸福泉水!”大家拉住勇敢队的队员,一人灌了一口水。
周小玲挣脱开,哭丧着脸说:“妈哟,一点也不幸福。”又问:“郑波呢?”
“郑波在营部开会。”
“她妈病了,她舅母让她快回去。”
“哦。”大家静下来,袁新枝去找郑波。
孩子们在西郊的草地上露营,三十多个帐篷排成一个凸字。用竹竿和树枝扎起了营门,营门上端插着一排小彩旗,迎风飘舞。彩旗下边,是柳叶编的四个大字:“快乐的营”。
进了营门往左,可以看见高高搭起的塔形的嘹望台。值勤的“哨兵”,扶着军棍,站在台上,警觉地俯视着营地的四周,俯视着田野、道路和池塘。有时也禁不住放松自己的职务,望望空中多变的云彩、时淡时浓的远山的轮廓,和那边堆满石块的高岗子。从那里,清清的河水稀里哗啦地流过来。
每天早晨三四点钟,天还黑,孩子们已经被无边的兴奋搅得睡不下去。谁都不说话,怕吵着别人,只是静静地躺在稻草垫子上,听那清晰可闻的喧嚣音响:有呼号、走步的声音,那是附近的部队为了准备国庆检阅紧张地操练着;有木轮车咯吱咯吱推过;还有从遥远的工地上广播的,随着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评剧唱片《小女婿》和《刘巧儿》;也偶然听见一两句含糊的叫喊,或是火车汽笛的高吭鸣声。不论醒得多么早,不论周围的一切在表面上是多么平静,但孩子们细心地躺在帐篷底下,紧挨着心爱的土地,就总听得见这一切又协调又混乱、又清楚又模糊、又复杂又单调的声音。孩子们从而确信,全体都睡觉的时候是没有的。当辛劳的人们钻入安乐的被窝,轻松地喘上一口气,闭上自己熬红的眼睛的时候,另一些辛劳的人们,已经穿好衣裳,掏出翻在里边的领子,打打鞋上的土,骄傲地奔向自己的生活,担起种种的任务了。生活的旋律就是这样无尽无休,嘈杂而且强壮。
然后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孩子们欢呼野营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青春的无价的节日。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归我们所有。蓝天是为了覆盖我们,云霞是为了炫惑我们,大地是为了给我们奔跑,湖河是为了容我们游水,昆虫雀鸟更是为了和我们共享生命的欢欣。从早到晚,大家远足,野餐,捉蜻蜓,钓鱼,划船,采集野草野花,登高望远……直弄得筋疲力尽。天底下快活的事儿好多哟,从前竟没有做过!这些事儿今天来不及做完,时间过得真快!只得等明天了;明天还不快来,时间过得真慢!
晚上,灼热的空气还没有散尽,就寝号已经吹起来。号手站在野营“仓库”旁边,呜呜地使劲吹,他看着满天的星星,满意地体会着自己地位的重要;又惋惜由于自己一吹,孩子们的欢笑吵闹顿然消失,星星也变得又高又远,只剩下成群的青蛙,它们的大合唱才刚刚开了头儿。
这就是首次的露营生活,在一九五二年夏天,新中国诞生还不到三个年头。
郑波被袁新枝叫了回来。周小玲拉着她的袖子,告诉了她妈妈的情况。她说:“也许不要紧,我妈有老病根,常犯。可是一回去,就参加不上营火晚会了,真有点倒霉。”
“岂止有点!简直惨透了!”说这个话的是杨蔷云,郑波的好朋友,她有稍高的个子,肌肉显得紧绷。她没有通常的所谓“美”——修长的眉毛、高鼻梁和小嘴,但是在她的脸上,目光里,却像是拥有照耀一切人的光亮。那丰富的,多变的,不断闪过的表情,使每个注视她的人都会眼花。听周小玲一说,她好像比郑波还着急,右手捏了一下左手的小指头,说:“要是你不在,我们开营火会多扫兴呀。”
郑波说:“我不在要什么紧?你不在才真扫兴呢。对了,我还没喝咱们的幸福水,喝了水,就走吧。”
郑波喝了水,朋友们又活泼了。杨蔷云映了映眼,叹口气说:“我送你上汽车去。”郑波点点头。杨蔷云轻快地跑在前面,向汽车站去了。
周小玲低头钻进十八号帐篷,别人随着进来。虽然这个帐篷最大,而且取去了帐篷“帽”,可是里边仍然显得闷暗,有一股油味。周小玲在堆满了行军壶、绳索和毛巾的一角坐下,两腿弯曲在左边,左手支持着,右拳敲着走累了的双腿。
“好房子!”她摸一摸铺地的草垫,称赞着:“可是太热了。”
“不,到早晨可冷呢,那时候,露水湿透了帆布,连头发也像水洗了似的。”别人给她解释。
“我从咱们学校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看看大家被她吸引住了,周小玲又泄气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想用‘惊人’这个词练一练造句。”
杨蔷云跑进来,几乎被伸在稻草上的许多腿绊倒,她说:
“你们怎么回事?大白天价跑到帐篷里……”
“嘘……周小玲带来了新闻!”别人打断她。
“据说,”周小玲强调这两个字,以开脱自己的责任:“根据上学期的考试成绩,学校要发一批奖章。”
“得奖章有什么好处?”眉毛、眼睛、鼻子、嘴、长得聚成一堆的胖胖的吴长福,端正地盘腿坐着问。
“坐电车可以不打票。”李春嘲笑着。
“昨天开了校务会议,据说,下学期起功课要特别特别严了。”
“真糟糕,我这一个暑假还没念过书,原来订了个温书计划,一玩,就忘了……”
“得了吧,前天我还看见你温代数。”
“想想吧,明年就是高三,本来高三的功课就够紧的,再普遍地严一家伙,那可怎么办?”
“要得奖章准有你……”
“你敢说!”
“我就怕代数……”大家议论起来。
“还提考试成绩呢,”蔷云好像不太相信周小玲的消息:“上学期我有半学期没上课,在节约检查委员会誊写材料,大考时候我真怕不及格!”
“是啊,上学期谁也没塌下心念书,为什么要发奖章呢?”袁新枝问。
“为了让你下学期塌下心念书瞬!”李春的话好像从鼻子里说出来,然后她仰头躺下,从帐篷洞口望着远处的天空。
安静了一会儿,有的想起自己没考好的功课,有的暗暗估计谁可以得学习优良奖章,有的已经过虑地想到了升高三、温课、毕业和升学考试……
“算了吧!”蔷云大声说,挥一挥手:“为什么要聊这些呢?我们是在露营,早就忘记它们啦。不要让考试、功课、奖章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吧。周小玲,你只要在这儿玩上一天,就会忘记一切,那么单纯,那么快乐,你尽情地享受生活,就像大小姐享受她家里的无尽的财产似的……”
吴长福动一动身体,好像某一部分发痒,她用手拔一下圆而大的鼻子,叹了口气说:“糟啦,一提功课我的情绪就受了影响!如果咱们老在这儿露营,没有考试,没有提问题,没有及格和不及格,那多好啊。”
李春又坐起来,手里抓着几根稻草,她微偏着大脑袋,跳动着剑似的有力的眉毛,眼睛斜视,显出思索和不以为然的神气,她瞅着吴长福,映一映眼:“你说得不对,老在这儿露营是没意思的。生活经常是一种匆忙的追求,恬静和安逸是暂时的,是对匆忙追求的一种报答。因为短暂,所以美好,所以值得……”
“大学问家!”吴长福小声嘟囔,看一看别人,作了个鬼脸。
“我们出去玩吧,不在这里‘坐而论道’了。”袁新枝伸一个懒腰,表示她已经疲于闷热的帐篷中的谈话。
女孩子们依次探着身子,从帐篷里出来。身边的“幸福泉”水缓缓地喷涌,树上的“知了”急急地噪聒。由于在帐篷里坐久了,那毫不吝惜地照亮了没有边际的世界的阳光,刺痛了她们的眼睛。
正午,地里的水汽蒸发,帐篷里热得像笼屉似的,但是,玩累了的孩子们仍然熟睡着。周小玲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热得受不住,特别想吃冰棍,走了几个冷食店,赶巧都刚卖完,最后好容易拿到一根冰棍,放到嘴里,正要吃……一群男学生的叫嚷声:
“开门!”
“还不起来?都要热化了!”
张世群和他的伙伴前来邀请她们去颐和园。周小玲讲述自己的梦,埋怨着。男学生们赔不是说,到了颐和园,他们准备每人买一根冰棍送给周小玲。
杨蔷云轻慢地说:“倒像你们怪大方的,可是,梦里的冰棍,难道能用钱买得到?”
张世群紧接上去:“如果你请我吃一根冰棍,我甘愿把所有做梦吃冰棍的权利让给你!”
大家都笑,显然,张世群胜了。
张世群是六十五中的团总支委员,今年刚好毕业;他已经参加过升学考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过中学时代的露营生活。他和杨蔷云是“老朋友”了:在一年前的暑假中,团市委组织了一次文艺书籍的座谈,就是在这个会上,杨蔷云初次见到了他。他穿着破衣服,用宏亮的声音发言,激昂地诉说自己的感想,并且拿自己思想上的缺点和书中的人物对照;女孩子们欣赏他的质朴和豪迈,又觉得他认真得未免过分,暗暗发笑。然后,他又激烈地抨击书的缺点,扣了些大帽子,如说:“作品还是不成熟的……”
会议休息时,他与蔷云无拘束地交谈起来,说:“最后的批评有点过火吗?没办法,说着说着走了嘴。”蔷云笑个不住,笑这个人简直跟自己一样。
那天散会以后,下了阵大雨。蔷云坐在电车上,到了第一站停车的时候,扒头往外一看,张世群远远地骑车飞奔而来。他不避雨,也没有任何雨具,兴奋地一手扶着把,一手搔一搔头发,衣服都湿透了。他驶近电车站,看见了她,大叫了一声:“杨蔷云!”活像熟朋友。杨蔷云笑他:“真是艰苦奋斗啊!”这时,自行车已经越到前面去,他回头挥手答道:“那就向我学习吧。”
露营的第一天,蔷云就看见他。他光着脊梁,领着同学运稻草,搬木板,钉营钉,竖营杆,出了不少汗。杨蔷云招呼他:“劳动模范,还认得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