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航拯救训练营”宿舍楼窗户焊满铁栏杆,操场也被铁丝网封锁。本报记者杨曦摄
12岁的小林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稚气未脱,举手投足中尽显老成,但瘦弱身体中潜藏着叛逆的基因。“懒散”、“不听教”,小林的母亲陈女士用五个字归纳即将上初中的儿子。
今年的暑假,对于被送到“拯救训练营”中的青少年们来说,注定难忘和不平静。原本以为是一次磨练,却没料到是噩梦的开始。更特别的,则是广西南宁15岁网瘾少年邓森山之死。号称“拯救”问题学生的起航训练营到底是什么机构?“专业的管理人员及教官”、“军事化训练”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起航“背后”的责任人是否该为暴力训练营承担责任?
南沙“浩今拯救训练营”被关闭近一周后,我们希望通过还原一个“问题”少年的非常暑假,揭示暴力训练营的真相。
入学
起航最终离开子沙小学是“无奈之举”。“每月租金1万元,但学校外围没有安装铁丝网,学生很容易逃跑”,曾在训练营担任教官的刘斌(化名)说。
7月13日17时,12岁小林跟着母亲陈女士从中山坦洲赶到位于南沙浩今职中内的“起航拯救训练营”。浩今职中紧邻新建的黄阁大道,新铺的柏油路两旁绿树成荫,学校周边有成排的商店、文具店和饭店。学校的景象却让小林心里发怵:3层宿舍楼窗户焊满铁栏杆,“像监狱”,操场也被铁丝网封锁。
浩今职中是“起航”不到一年内搬迁的第三个学校,也是第一座未“废弃”的学校,之前两所学校分别是子沙小学和联围小学。沿着近两米宽的水泥路,走了近3里,询问多人后,记者终于找到位于番禺榄核镇子沙村的子沙小学。校门锈迹斑斑,校园一片破败,操场上长满半米高的野草,小石板上所书的标语已有些模糊。
“人多得很,全是有钱的”,学校旁开小卖部的刘女士很怀念当时的时光,训练营学生最多时达到100多人,“每个月六七千元的学费不是每个人能负担得起的”,小卖部的生意不错。
起航最终离开子沙小学是“无奈之举”。“每月租金1万元,但学校外围没有安装铁丝网,学生很容易逃跑”,曾在训练营担任教官的刘斌(化名)说。
2008年春节前,负责人文伟军将训练营迁往番禺石楼镇联围村一队石景中路32号,一座同样空置的学校。沿着石景路走到尽头便是前门围墙两米多高的学校,背靠莲花山、二楼同样拉上了铁丝网。学校操场的篮球架满是风干的绿色苔藓,寂静得能听到鸟鸣。
“不到2个月就搬走了”,门卫告诉记者,因为过年,送往这里的学生并不多。今年2月,受到番禺相关部门查处后,文伟军把训练营搬至南沙区黄阁镇浩今职校。
暴力
“最让我害怕的是四五个老生围殴一个新生,房门后隐约的拳脚声,凄厉的‘救命’”,小林的声音发颤,教官则冷冰冰回应说:“这是处罚,没有问题。”
身着绿军装面无表情的学生和一脸严肃的教官让小林不禁发怵,但“见到学校的标语,我感觉很温暖”。
母亲刚离开,暴力就从天而降。小林回忆说,他被赶到一间小教室里关禁闭,外面看守的教官。教室里的3扇窗都被焊上拇指粗的铁条,墙上只有一面黑板,张贴着校规,屋顶一架吊顶风扇,再没有桌椅。
“不给晚饭吃,也不让我睡觉。我觉得很不公平,很委屈,后悔来到这里。整个晚上都硬撑着不敢睡。”说起教官的监视,小林还心有余悸,“晚上不小心打瞌睡,被教官踢了一脚。”
次日上午8时许,过了早饭时间,被关了10多个小时的小林才被放出来,饿着肚子,参加早上的例行体能训练。
第一项是长跑。顶着太阳,绕着操场跑,又热又累的小林脑海中萌生“想回家”的念头,浑浑噩噩跑完了规定的20圈。“两三个同学吐了,教官不让休息,吐完了又继续跑。”小林说,他几次跑不动时被教官用棍子抽打。半小时后,小林终于喝上了第一口水。
5分钟休息后,接着是100个俯卧撑、仰卧起坐和下蹲。这般一个多小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头晕眼花的小林,排队领回了分配的水桶、脸盆、牙刷等生活用品,终于能坐到了床上。
中午12时,集合哨吹响,午饭时间。“只有青菜和白饭。”面对泛着油星的饭菜,小林随便扒了两口,就回宿舍瘫在床上。
15时,起床号准时吹响。午睡后是“内务整理”,“动作慢就被扫把打了差不多10下,打过的地方都肿了。”小林说,施暴者是班长和教官,班长由老生担任。
15时30分,集合哨再次吹响,下午的体能训练开始了。历时一个小时,有俯卧撑100个,下蹲100个,仰卧起坐50个。例行训练后是站军姿和队列操练,还有军体拳。
“军姿一站就是一小时,乱动要被罚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如果整个班都站得不好,要罚蹲,时间视教官的心情而定。”
18时,训练终于结束。晚饭是白饭、青菜或者土豆。
21时,号声响起,上床休息。固定时间的三餐和作息,枯燥而难熬的体能训练、队列操练和内务整理,偶尔的晚上加训,日子简单地重复着,小林如钟表般绕着走了整整一月。
“学校里没有规则,像周润发演的《监狱风云》,有教官撑腰的老生可以随便打人,除非有更强的合起来打败他们”,小林回忆时,仍心有余悸。
教官
“实际上,训练营吸收了传销的经验:不许吃饭、面壁思过、体罚和跑圈。目的便是使学生意志崩溃,丧失反抗意识。”刘斌说,“在文伟军放纵下,教官和老师把打孩子当成了家常便饭……”
至今,媒体多次提及的广州起航的负责人文伟军终未露面。教官刘斌说,文伟军是湖南益阳人,曾在广州、中山、江门、云浮等地做过传销,“据称赚了300多万”,“类似的网瘾治疗在湖南、湖北就已经出现,文伟军通过从湖南表弟处学‘技术’,2007年开始做训练营”。2008年3月,文与表弟因合作出现矛盾,打了一场官司,表弟分成100多万元。
“平时很难见到他,除了收学费,或者陪宣传人员的时候”,刘斌说,起航的网站和文伟军的名片上,对文的介绍是:青年教育家,心理学专家,清华MBA学位。“实际上,训练营吸收了传销的经验:不许吃饭,面壁思过、体罚和跑圈。目的便是使学生意志崩溃,丧失反抗意识”。
起航的40多名教官,大部分是退伍军人,工资每月1500元至1600元,资格较老者每月在2700元左右。刘斌说,教官实际上是“替死鬼”的角色,大多24小时值班,2个星期才有1天休息。“教官最累的是来新学员晚上看禁闭,日复一日。”
“在文伟军放纵下,教官和老师把打孩子当成了家常便饭”,刘斌说,曾有喝醉的教官用皮带抽打学员,学员遍体鳞伤。
8月初,小林的训练营生活才开始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一名家长的电话,带来“南宁训练营打死人”的消息,在枯燥的训练中投下石子。8月9日,小林清楚记得那是周日。“我和宿舍的同学向窗外的记者打出求救信号”,小林说,第二天报纸登出来后,教官将他们几人叫去了谈话。“没有打人,但口气很凶。”
此后,惯例的训练经常被中断。8月12日,盼望回家盼了一个月的小林,终于在妈妈的接领下,开心地离开了这间令他恐惧、害怕的训练营。为期一个月的“磨练”,也宣告结束。陈女士说,将带儿子外出旅游,帮他结束这一段噩梦。
“不想再进那种地方了,我会好好改正的。”采访结束时,小林语气诚恳地向记者“保证”。
本报记者张迪实习生莫雨佳朱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