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许鞍华用一部低成本制作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征服重艺术的香港评论学会和重市场的香港电影金像奖。徐克将他天马行空的电影触角伸到了市场未知深浅的内地。杜琪峰在香港导演集体北上的大潮中,依然固守香港电影的传统文化,拍属于香港的电影。当年受徐克启发,用《英雄本色》改变香港英雄片套路的吴宇森,也赶在香港电影百年大庆前交出了华语史上最贵最卖座大片《赤壁》。这些名字,都与30年前香港电影史上最富激情的一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香港无线电视台节目部经理梁淑怡创立了“菲林组”(即用16毫米胶片拍摄电视节目的部门),聚集了一批从国外学习电影回来的年轻人,如严浩、徐克、许鞍华,也提拔了自学成才的谭家明等。其时,恰逢大制片场的导演陷入创作瓶颈期,香港电影市场失去了活力与吸引力。这个从来以“商业”为第一要素的市场,为了补充新鲜血液,将这批电视台的精英分子拉进了电影圈。1981年,香港新导演以空前繁荣的姿态横空出世。这一群有技术有想法的电影人,在两三年的时间内陆续交出了一批颠覆香港电影传统模式的影片。这场后来被评论界誉为“香港电影新浪潮”的运动,持续时间很短,但它着实把香港电影当时看起来已“死”的水搅动了起来。而随着这样一批年轻导演在影坛的“冲撞”,以及由他们带起的“第二波”,香港电影迎来了黄金时代。
30年后,“新浪潮”名册上的大部分导演已然退隐,但也有像许鞍华和徐克这样依然坚持着的。
许鞍华关注社会现实 IC 资料
许鞍华 新浪潮特质:写实
2009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提名名单中,许鞍华的《天水围的日与夜》无疑是最耀眼的一部作品。所有人都猜测,该片的女主角鲍起静十拿九稳是个影后了。金像奖最佳导演这个殊荣,许鞍华似乎也离得不远了。
我必须去拍写实题材
120万港币拍一部电影,很多年轻导演对这样的小投资都不屑一顾。但许鞍华为了能展现她心中的“天水围”,欣然接受。2009年3月她导演的《天水围的夜与雾》成为香港国际电影节的开幕片。很多人一度混淆了《日与夜》和《夜与雾》,对于许鞍华而言,《夜与雾》才是她近年来最想拍的电影。
“天水围是香港最底层的一个住宅区,这些年总有很轰动的案子在那里发生,比如2004年的灭门惨案,一个中年男人杀了妻子和两个孩子之后自杀。还有很多诸如抱着小孩跳楼的事情也发生在这片街区,于是香港人把这个地方叫做‘香港的悲情城市’。”在数不清多少次对天水围的观察后,许鞍华写出了一个名为《天水围的夜与雾》的故事,“大部分灵感还是来自那个灭门惨案,我去听审,还去访问了死者的四川家属。”两年前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上,许鞍华这个关于天水围的故事,赢得了最佳剧本奖。可惜,那笔编剧奖金并不足以支撑《天水围的夜与雾》开拍,“电影老板没一个敢投钱,他们要我‘升华’天水围。”
找钱找得疲了,许鞍华接受了内地电影公司的邀请,先拍了《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之后投资稍有眉目,可惜没等她把筹备工作做好,便又流失了。最后,曾嘲笑过许鞍华带自传色彩的作品《客途秋恨》的王晶导演,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花120万港元高清拍摄一部电视电影。许鞍华于是拿出7年前学生吕秀华写她与妈妈真实故事的剧本,拍出了一部仿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良好的口碑效应加上业内人士的一致叫好,使得该片名利双收。如无意外,内地观众在今年五六月也将看到这部影片。对许鞍华而言,《日与夜》让她从王晶手里拿到了过千万港元的投资,终于能将《夜与雾》呈现于大银幕上,“这次我估计反应不像《日与夜》那么好,因为它讲的不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温情故事,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许鞍华说,“观众可能会很讨厌这部戏,但我觉得,拍写实题材的人越来越少,我必须去拍。”
赶上新浪潮是因为虚荣心
关注现实题材,一直以来都是许鞍华的电影所坚持的。她的第一部电影《疯劫》就是将一起真实的凶杀案编成了悬疑和推理故事。“我当时对波兰斯基的悬疑电影正感兴趣,就借鉴了他的一些手法,在影片中营造骇人的惊悚气氛,讲述了一件情杀案的真相。”与许鞍华轻描淡写的描述不同,这部电影被评论认为是“香港第一部自觉地探讨电影叙事模式、手法和功能的电影”。而许鞍华也因这部电影,跻身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一员。“这些都是后来添加到我们身上的符号。其实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并不是刻意而为。”许鞍华说,所谓新浪潮只是一次历史的综合契机。“当时的香港电影面临一个导演的断层。那个时候,需要新思想、新理念、新导演的出现。今天跳出来看,也许觉得多么了不起,当时其实有些盲打误撞的,想法特别简单,就是想拍个好看的电影。尽量按照我理解的香港故事,或者说就是本土化,也不想去讲什么道理、谈什么概念,找到一种合适的方法来叙事就是。”
许鞍华的电影之路始于为拍摄了《侠女》的著名香港导演胡金铨做助手。回忆当时的缘分,许鞍华说自己当时在英国念书,刚好有个朋友认识胡金铨,而他当时需要一个英文助理。因为胡金铨承诺“三个月后找你做副导”,许鞍华原本以为自己的导演之路会从此起步,不成想胡导只是信口开河。1975年,面临工作选择的许鞍华进入香港无线电视台工作。因其海外电影学习的背景,她进入了“菲林组”,“最早被找去拍电影的是徐克、严浩,我们很羡慕。那时想做电影导演其实就是因为虚荣心,可以在街上看到那么高的广告牌,你的名字就在上面。”
让许鞍华为自己的电影风格定位,她给出了“率性而为,全看机缘”的答案。但执着如她,可以遵循投资商的要求,拍摄《女人四十》博奖博票房,借此筹措《千言万语》的资金。她可以在香港电影最鼎盛的1990年,“反潮流”地拍摄一部带自传色彩的《客途秋恨》。多年来,许鞍华曾四度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导演奖,还帮助萧芳芳拿到了柏林影后。但落到她身上实在的“好处”并不多,甚至今天每次拍戏找投资依然困难。无怪有香港媒体形容说,许鞍华一直是“‘新浪潮’进行时的状态”。她说:“我只能说自己觉得很幸运,一直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到了这么老,也不觉得有什么自豪,只是觉得越来越老。”
“老怪”徐克堪称香港影坛最多才多艺的导演CFP资料
徐克 新浪潮特质:求变
去年,徐克在60岁的年纪学潜水,拍摄了《深海寻人》,又在《女人不坏》的都市背景下重新演绎了一把《刀马旦》的故事。接下来,他准备兑现自己“回到观众喜欢的武侠世界”的承诺,下月,刘德华、李冰冰、梁家辉等主演的《通天帝国》将在横店开拍。
“新浪潮只是法国的电影运动”
说起新浪潮的话题,徐克总认为“帽子有点大”。他说,新浪潮是法国的电影运动。香港电影新浪潮并没有具体的定义,只是当时有一群从电视台出来的导演,朝一个方向走。“这群人就叫做新浪潮了。”徐克说,“我们这群人每过几个月就会一起吃顿饭,谈谈彼此的经历。”徐克很清楚他们那一群人为何会成为新浪潮的成员,“当年怎么看出一个人有当导演的潜质?基本上是通过在电视上看他拍的剧作,或者是他的个人作品,因为这些作品才去找他做导演,并不是他写了很好的剧本,所以找他做导演。”
发掘出徐克导演潜质的是吴思远。早在纽约留学时,徐克就对香港当时的武侠片做出“各方面形式都太旧”的评价。1977年,当时还叫徐文光的徐克回到香港,进入无线电视台,执导了《家变》、《小人物》、《大亨》、《金剑罗曼史》等电视作品。因为梁淑怡离开“菲林组”,徐克转投佳艺电视公司,拍摄了《金刀情侠》。据吴思远回忆说,他无意中看了两集徐克执导的《金刀情侠》,觉得有别于一般的电视导演,“徐克的镜头和构图都相当有电影感,我觉得他是下了很多工夫的,不是一般电视导演的水平。”
笃信徐克有才华的吴思远,掷重金打造了徐克的电影处女作《蝶变》。该片后来被誉为武侠片的典范,但在当年的香港影坛,该片可以用“惨败”来形容。因为徐克坚持主角从头到尾“不打”,观众都有些悻悻然。当时唯一夸赞徐克的“观众”只有看了午夜场还叫不出徐克名字的黄霑。因为这份惺惺相惜,后来徐克与黄霑有了《笑傲江湖》、《东方不败》等多次合作。
如果观众不能跟我一起创新,我会回来
“怪”且“新”的风格一路伴随着徐克的电影。他多年工作和生活的拍档施南生说,徐克是想法最多的导演,“有的导演可能专长一种类型的电影,那么你就可以将之前的资源和经验一直用下去。但徐克不是这样,他每一部片都不一样,都是新的,每一次都要重新来过,经常会让我碰钉子。去年他要拍《海底寻人》,全剧组的人都要跟着他去学潜水——你见过第二部在深海拍摄的华语电影吗?”
去年,徐克拍摄了两部求新求变的作品《深海寻人》以及《女人不坏》,都未受到市场的肯定。有香港导演评说,这是因为徐克走得太快。而徐克也准备兑现自己“回到观众喜欢的武侠世界”的承诺,“如果观众真的不能跟着我一起去尝试创新,那我还是会考虑回来,继续用最传统的手法拍武侠片。对于我来说,经常去拍别的电影就是一种抽离,其实我还是很想回到那个武侠世界,那才是英雄侠客的世界,也是最浪漫的地方。”下个月,由徐克执导,刘德华、李冰冰、梁家辉等人联袂主演的《通天帝国》(原名《狄仁杰》)将在横店开拍。不过,据制片人施南生透露,徐克这一次还是会有“变”的地方:“你见过古代侦探片么?”文隽:新浪潮不是潮流,是奠基
翻看香港电影的历史,会发现香港电影新浪潮与香港电影金像奖之间有许多交集。采访前金像奖主席文隽时,他毫不讳言地说:“回头再看,没有新浪潮,就没有《电影双周刊》,也就不会催生出金像奖。”但当早报记者试图把今年许鞍华的《天水围》大热金像奖归结为“新浪潮回归”时,文隽却不认可地说:“这是你们会错意了。”
昨天:
新浪潮催生金像奖
香港电影金像奖最初是伴随香港电影新浪潮而来的。文隽说:“《电影双周刊》是配合新浪潮创刊的。最早的老板是《再见中国》的导演唐书璇,她找了石琪和我等很多影评人‘义务’写一些评论。”创刊的第一年,《电影双周刊》就开始推出票选活动,以打分的方式选出当年影评人最喜欢的华语片和外国片。两年后,《电影双周刊》当时的主编陈柏生认为不妨“搞搞大”,于是就有了1982年开办的金像奖。“因为前几届评选投票的多是影评人,所以得奖的都是方育平等电影人,刚好都是新浪潮的。后来,业内开始重视了,加上徐克他们在1984年、1985年的作品平衡了艺术和商业性,金像奖才开始转型,慢慢发展成了行业奖。”
今天: 《天水围》无关
新浪潮回归
去年,当许鞍华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得意香港评论学会奖却失意金像奖时,她说“金像奖还是看电影的商业性”。今年,《天水围的日与夜》尽管票房并不尽如人意,却成为最具“奖相”的电影。可文隽提醒早报记者说:“千万不要把《天水围》当作新浪潮的回归,你们会错意了。”
在文隽看来,香港电影新浪潮“不是一个潮流,而是一个奠基”,“从新浪潮走出来的许鞍华、徐克都成了香港电影的骨干,还有在谭家明身上学到一套的王家卫,做过许鞍华副导的关锦鹏,以及在徐克影响下拍实验电影的吴宇森……新浪潮是一个时代的开始,它培养出一种新的想法、新的拍戏态度,促成了香港电影的黄金十年。但《天水围》已经没有新浪潮的痕迹了,它不属于新浪潮,而是属于许鞍华的人文电影。”文隽说,那批导演并不是每一个都坚持到今天,“有淘汰,才华的淘汰,本事的淘汰,市场的淘汰。《父子》之前,谭家明20年没拍戏,是因为没有老板投资给他。他不像许鞍华、徐克,不论大小片都有稳定的商业性回报。”文隽评价说,许鞍华是最有社会关注度的导演,“钱多的时候,她可以拍1000万港元的《女人四十》。钱少的时候,她会拍关注香港现状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写实是她一贯的精神。这跟当年新浪潮要开创一个风潮完全不一样了。”
明天:没有必要再用
上个世纪的名词
新浪潮还在影响着今天的香港电影,这一点,文隽认为“毋庸置疑”。“没有新浪潮就没有后来的新艺成,也不会有后来的老板愿意让导演放手拍片。陈嘉上、刘伟强、陈木胜没有赶上新浪潮,但如果没有新浪潮的土壤,他们怎么出来呢?新浪潮的重要性,不是每个人都在拍戏,而是为香港电影培养了新人。”
那么今天还可能重复“新浪潮”么?“内地在第五代、第六代之后还有没有必要出现第八代导演呢?一样的道理,新浪潮不能复制。因为是当时那个环境,才会有新浪潮。这个名词只有在特定的环境、时空才能用。现在即使有新导演出来,也不成为一个潮,一个浪,更没有必要用上个世纪的名字来命名他们了。”其他主将
严浩 与许鞍华一起到大屿山拍摄一集神父牛奶题材的《奇趣录》时,因场地禁止女宾进入,严浩替她担任导演,从此走上了导演之路。他的首部电影《茄喱菲》被认为是新浪潮的开山之作,之后推出过《似水流年》、《滚滚红尘》等影片。2005年,严浩携手内地演员陈坤、周迅拍摄爱情电影《鸳鸯蝴蝶》,之后再无新片问世。据悉,他在筹备南京大屠杀题材的影片《南京浩劫》。
方育平 的《父子情》是第一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影片。在香港金像奖举行到第六届时,方育平已经拿下了三座最佳导演奖奖杯。如今身为香港文化中心的主席,方育平说:“一群年轻人参与制作电影,并为电影界带来一番新气象,这就是新浪潮。因此新浪潮电影并不只局限于我们那一辈,而是不断出现的,所以我认为这浪潮并未结束,而且永远也不会结束。”
章国明 的《点指兵兵》被认为是香港警匪片的开山之作。但30年后参加“警匪片风云论坛”时,他的身份已是ICAC的公职人员。转型前不到20年的导演生涯中,章国明曾替邵氏执导了首批香港科幻片之一《星际钝胎》。当时担任该片道具制作的陈嘉上,去年执导了《画皮》。
谭家明曾替“弟子”王家卫的《阿飞正传》、《东邪西毒》担任剪辑,《重庆森林》中亦有谭家明《杀手蝴蝶梦》的影子。后来,不愿意妥协于商业电影的他退出影坛整整17年。前年,他的《父子》夺得金像奖五项大奖。回忆新浪潮,谭家明说:“新浪潮只能证明当时有一帮年轻人正好有机会走进电影圈,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对电影的理念和看法是一致的。我们当时都很忙,不能经常沟通或坐下来讨论,所以和法国的新浪潮是不一样的, 成熟度也相差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