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沟壁垒下的较量:历史上著名的五大城市攻防战
1,即墨莒城之战---公元前283年,战国时代
说书先生的一张利嘴把齐国人田单火牛阵破敌的图景演绎成神话一般的传奇,以至于后人回顾这场化腐朽为神奇的战争时,记忆的画框里仿佛只剩下一群燃烧着愤怒的公牛。几头超级神牛就踏平燕国的几十万大军?之前上演了弱燕破强齐神话的乐毅恐怕至死也想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阻住了燕军摧枯拉朽般的脚步?是一种什么样的魔术让仅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齐王国咸鱼翻身。两坐伤痕累累的城市和一支伤亡惨重的孤军,居然能上演再造齐国的科幻剧?
故事的背景相必大家清楚的很,齐缗王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看似指哪打哪威风的紧,却被志在复仇的燕国钻了空子,横扫四方也惹了众怒的齐国招来了战国诸侯的联手反攻,合纵破秦大家都没胆,合纵破齐一个个倒都积极的很。燕将乐毅统帅的五国联军势如破竹,直杀得齐国片甲不留,国王死于乱兵中,新王在田单的扶持下凭着两坐孤城苟延残喘,对面是名将乐毅统帅的燕国重兵重围,齐国,这个曾经雄视东方的庞然大物,而今却已是奄奄一息,燕国的铁锤重重的砸来,仿佛是要捻死最后一只蚂蚁。
然而田单却叫乐毅知道,蚂蚁里也有铁蚂蚁。都说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齐国人没有这么多的慷慨悲歌,却叫壮怀激烈的燕国人明白了什么叫坚韧。
攻城,守城,你用人海战术,我就凭城死战,城头下密密匝匝堆满了燕国人的尸首,预想中摧枯拉朽般的快感变成了相持中的煎熬。六个月的拉锯战,每天都是杀戮与死亡,每天都是冲锋与搏斗,每天都有亲人和战友死去,每天空气里都弥漫着恶臭的血腥,任再坚强的精神也会垮,任再坚硬的身躯也会倒下,惟独乐毅和田单两位智将的脑子还在一刻不停的动:你田单发动群众,我乐毅就打攻心战,废暴政,赈灾民,大打攻心战,可我田单却告诉你,人心可不是这么容易收买的来,三斗米替代不了做亡国奴的耻辱,何况你攻心,我田单就反间,老燕王挂了,我在你新主子面前造谣言,这斗智斗力的过程其实是不公平的,你乐毅败了,大不了回家养老,你燕军败了,大不了解甲归田,可我田单败了,就死无葬身之地,我齐国败了,将再无重生之机,于是,燕王信谗言了,乐毅被调走了,换来了无能的骑劫,别说什么田单运气好,也别说什么燕王昏庸误事,阴谋诡计面前,大家都公平。
骑劫很无能,只知道一个劲的傻攻,可拖下去不是长久的办法,那就再添一把火,派人继续放谣言,忽悠你骑劫掘了齐国人的祖坟,虐杀齐国的俘虏,于是全城暴怒。反攻,先派人诈说要投降,再把两城男女老少都发动起来,连牛的脑袋上也绑上刀,屁股上点着火,齐国军民的胸中已是烈火熊熊,出击,大破燕军,骄横的敌人尸横千里,失去的国土骤然收复,苦难的齐国终于未死,终于重生。后世的评书给这段故事起了个很通俗的称呼---火牛阵。其实火牛是有的,却不是全部内容。
透过那烈火熊熊的夜晚,透过田单统帅的齐国大军出城反攻,用复仇的刀锋肆意砍杀敌人头颅的快意情景,透过庸将骑劫丢盔卸甲的狼狈模样,甚至透过千里之外,早已罢官归家的乐毅那一声叹息,后来的人们总能发出无数声的感慨,感慨流言的可怕,感慨田单的缺德心计,感慨死而复生的神奇,却独独忽略了一样东西:民心。若无民心,两坐破败的小城怎可屹立数月而不倒,若无民心,那个反攻的夜晚,齐国军民又怎能狂怒而战,若无民心,这陷之死地而后生的画卷,也势必失去了诞生的土壤。田单是一个聪明人,他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创造者,在复国以后主持齐国大政的日子里,他真正有效用的建树并不多,而在这场战争面前,他却是一个优秀的引导者,仿佛是经验丰富的水利工程师,将深藏在百姓心中的泉水,引成喷薄而出的巨浪。
宋时的苏氏父子在千年以后愤怒的高呼:“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大文豪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赂秦固然荒唐,却非全部内容,后来的秦始皇横扫六he,这曾经缔造过田单式光荣的两个小城一枪不放就打了白旗。塞北的长城塌了,尽可发动劳工修缮,一个国家民众心灵里的长堤塌了,却无论如何也于事无补。如果明白这个道理,浩荡五千年,我们民族的许多苦难原本就可以避免。
战国时代的大片真不少,商鞅变法强秦,孙膑马陵道复仇,苏张连横合纵,乐毅弱燕破强齐,皆是大制作高投入,可一个叫田单的魔术师却证明了低成本也可缔造大神奇,在伤痕累累的莒城城头上,演绎出小奥拓撞翻大奥迪的绝唱之戏。
2,陈汤破单于城之战---公元前36年,西汉
位于今天阿富汗境内的单于城早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曾经的康居故地而今依然纠缠在仇杀与暴力中。都说美国人赫赫武功天下无敌,可塔利班垮了,本拉登还不消停,萨达姆上吊了,伊拉克还是乱如麻,相形之下,两千年前的中国将军陈汤却给美国人在同样的土地上开了一节生动的军事教育课。斩单于的赫赫武功在文人的记录下只有寥寥数笔,一句豪言却永远篆刻在史册的卷牍:明犯强汉者,虽远必株。
陈汤时代的匈奴已非当年驰骋草原的天之骄子,南匈奴单于呼韩邪做了汉朝皇帝的顺民,北匈奴的致支单于沦落成了西域的恐怖分子,今天杀个汉朝使臣,明天劫掠个把商队,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小打小闹总不消停。偏偏当时康居国的国王是个“有理想”的人,很想过把西域土皇帝的瘾,于是两位“难兄难弟”很快勾连一气了,致支单于住康居国的地,康居王仗匈奴的势,直把丝绸之路搞的鸡犬不宁。套用《傻儿师长》里一句常用台词:这鬼日子没法活喽。
可这日子却越过越滋润,只因一个人的到来---陈汤。
之前,这位大将的名声就一个字---臭:老爹死了都不回去奔丧,还喜欢搞点腐败什么的,在天子脚下越混越抽抽,偏巧新任的西域都户甘延寿要带个副手,就把他从长安带过来了。
一路上,甘延寿吃惊的发现,这位几乎天天搞事的问题人物,居然出人意料的老实,每天闷着头赶路,但只要经过城邑山川,总要停下来观察一番,一双眼睛滴溜乱转,不知琢磨什么。甘延寿也懒得管,别惹事就好,可到了任所,陈汤却立刻跟领导摊牌了:老子来西域就是要惹事的,而且是惹大事---打匈奴!
甘延寿真以为这个下属神经不正常了,打匈奴?发兵,征召,事事都是大工程。可陈汤的理由充分的很:致支单于横行西域,将来必成大祸,不打不如打,晚打不如早打。甘延寿实在被说得烦了,就客气了两句:那就等我向领导请示请示吧。可陈汤这回是真打算干正事,几天后甘延寿生病歇班,陈汤一不做二不休,假借着朝廷的名义连向汉朝驻西域的属军下调令,等甘延寿回过神来,城外已经黑压压集结了四万多大军,甘延寿气得直跺脚:这不是毁我吗?陈汤二话不说一把刀横到甘延寿脖子上:老子干都干了,谁敢阻拦这把刀不认人。事已至此,甘延寿只得仰天长叹:听你的,生死福祸全由天吧。
这得补充一句,冒用朝廷命令调兵看着简单,实际上是个高难度技术动作,换到当代,不但得有造假证的本事,还得有一张比卖拐还能忽悠的嘴皮子,试想一下,假如陈汤转世到今天,就算不当将军,没准还是个开皮包公司的大老板呢。
不过还是当将军好,当将军起码能给西域人出一口鸟气,四万大军浩浩荡荡进发了,先在赤谷城收拾了康居副王,杀鸡给猴看确是管用,一路上康居人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一枪没放就把汉军领到了单于城。这致支单于真是欠收拾,在城池上布列重兵,彩旗招展,还命士兵冲着汉军大喊:“有本事就来打我啊。”这个场景放在战争小说里还真眼熟,用这招的人,不是要设个埋伏引诱敌人来攻,就是要虚张声势震慑敌人,可这致支单于呢,是啥后手都没有,总之临死也要装一把牛,真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让我打,我就不客气了,四万汉军齐上阵,冲锋的冲锋,射箭的射箭,扔石头的扔石头,忙得不亦乐乎。致支单于派麾下精锐骑兵冲阵,汉军弩兵瞄准了一顿猛射,“天之骄子”们的骑术到底是有先人敏捷迅速的遗传,“嗷”的一声拔马逃回本阵,反把致支单于的城防冲得七零八乱,陈汤大手一挥,四万汉军齐杀过去,匈奴兵登时丢盔卸甲,关键时刻,还是致支单于的媳妇靠的住,大小老婆齐上阵,乒乒乓乓竟然又坚守到半夜,直到几十个老婆死伤殆尽,汉军终于彻底攻陷单于城,致支的脑袋被一个叫杜勋的汉军士兵剁了下来,终于光荣成为匈奴数百年历史上第一位被汉军阵斩的单于。
请原谅我把战斗的过程写的太简略,攻城本身实在无甚可写,致支单于充其量算是个破落贵族,与汉军实在不是一个等量级,凭一支坑蒙拐骗来的军队和一个名声狼籍的将军,西汉与匈奴的百年战争竟然就如此轻易的拉下了帷幕,这以后,匈奴臣服,昭君出塞,烽火渐熄,一切都已顺理成章。只是得胜后的陈汤获赏微薄,又因贪污案被罢,后半生落寞在家,虽说德行有亏,但与他的大功业相比,实在不算匹配。
我想,是“忽悠”也好,“建功”也罢,是“德行有亏”,还是“瑕不掩瑜”,陈汤只是一个怀着扫灭匈奴志向的人,用坚定的信念与不择手段的方式去做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一件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们从没有做到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讲,公元前36年汉军攻陷单于城的那一天,对于陈汤本人和中国灿烂的历史,都一定很伟大。我更可以相信,也许每个人德行不同,或者目的与手段不同,但只要有陈汤式的决心,也终能在自己理想的田地里找到自己的伟大。3,盱眙之围---公元450年,南北朝时代 刘宋PK北魏
1500年前,盱眙却是扎进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心头的一根刺。平北燕,灭西凉,鲜卑魏国的版图似鲜血一般向着东南西北流淌,却终在小小的盱眙城下驻足不前,它是一颗坚硬的钉子,在烽火连天的南北朝时代,为无休止的战争与杀戮,打下一个倔强的休止符。
北魏军重兵压城的那一刻,盱眙军民们自己脑袋也糊涂呢:鲜卑人怎么打来了,朝廷不是誓师北征么,咋老母鸡变鸭了。
说起之前南朝刘宋元嘉年间的北征,真是好有一比:一群人抄家伙去砍人,被打出来不说,还叫人家追进了自个儿家里头来,大词人辛弃疾的笔下有段形象的说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别怪辛弃疾刻薄,仓皇北顾?跑都跑不及!几十万军队在崩溃,千百万的平民被屠杀,“官跑的比兵快,兵跑的比老百姓快。”当时的鲜卑族还没有魏孝文帝汉化改革的觉悟,房子全烧光,粮食全抢光,百姓全杀过,女人全抢光,农田全毁光,却也讲点文明,喜欢在休息之余搞点文艺节目,具体内容就是把半月大的婴孩挑在马刀上跳啥子民族舞,啥叫虎狼之师,这就叫虎狼之师,比老虎还勇猛,比狼还畜生!
就在这时,江北的满目焦土杀戮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呐喊:不许退,给我顶住!
发出这句声音的城市,叫盱眙,喊这句话的人,是盱眙太守沈璞。
沈璞这个人,没什么吟诗做画的才情,更没玄学清谈的雅兴,一年到头就知道埋头干事情。做的还都是一些让“大名士”觉得搞笑的蠢事,明明朝廷大军都打到人家地界了,还在盱眙一门心思的修城墙存粮食,并天天把城里的青壮挑出来搞军事训练,这不是蠢么。及至北魏大兵压境,所有嘲笑过他的人终于明白了他最大的优点---聪明。
朝廷牛气哄哄渡江北伐的时候,他就料定此战必败,不但知道,还把给侵略者的礼物预备下了。现在盱眙城墙坚固,粮食储备足够支用一年,军民也经过了训练!你不是虎狼之师么,虎狼来了有猎枪,我小小的盱眙,就要在这江北的烽火连天中,把你号称天下无敌的鲜卑铁骑---顶住!
顶住?站着说话不腰疼!北魏军有50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你淹死。可盱眙城从当官到老百姓都着了魔,甚至败退到这里,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将藏质也传染病似的着了魔:老子不跑了,天塌下来也在这里顶住。
中国历史上最不对等的较量就此开始了,一边是50万杀气腾腾的鲜卑精兵,都是跟随拓拔焘南征北战的精锐之士,一边是众志成城的数千盱眙军民,除了藏质从北方带回来的几百残兵外,基本都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和平兵。攻城前,御驾亲征的魏太武帝特意做了一架铁床,并放言:等老子抓住沈璞,非把你放在铁床上梨三遍不可。沈璞却微微一笑:这礼物我没兴趣,留着你自己用吧。
连续几十天,数十万鲜卑人蚂蚁似的往墙头上冲,盱眙守军放箭的放箭,扔石头的扔石头,肉搏的肉搏,硬是没让魏军接近城头半步。鲜卑人蒙了,这还是那群让他们砍瓜切菜一般收拾的汉人么,怎么恁的顽强?
北魏倒也不是傻攻,先是造了大冲车,坦克似的直往城墙下拱,想着把城墙撞塌,几百辆冲车轰隆隆撞过来,城池巍然不动,冲车倒大部分全报废了。沈璞干工程的本事真不是盖的。冲车不成,魏军又造了一堆钩车,钩住城墙口,拉着绳子往上爬,盱眙军民也不客气,大块石头朝下招呼不说,沈璞还充分发挥“科技才能”,造了一大堆人工升降机,趁着夜晚把钩在城墙上全搬进了城,几百钩车成了盱眙的战利品,真是比报废了还心疼。
硬打不行就来阴的,魏太武帝接着使出了最阴的一招:断水!你饭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我把你的水源卡了,看你还能撑得住么,可突然一声炸雷,哗啦啦的连着数日下起雨来了,几十万精锐淋成了落汤鸡,瞧着对面的敌人喝着雨水越打越精神,真是老天不开眼啊,魏太武帝快要气疯了。
打仗打不赢,魏太武帝心理战更输得一塌糊涂,战斗开打前,魏太武帝想显显威风,派人向城里索取好酒,真是横的没边了。沈璞没说啥,藏质的回答倒干脆,当场就派人送回去一瓶尿,熏的魏太武帝直恶心。等着魏军在城头下碰的头破血流,魏太武帝嘴上还在死撑,写信给沈璞说:“你有本事就杀吧,我用来冲锋的士兵都不是鲜卑人,你杀一个我就少一个麻烦。”仗打到这份上,北魏皇帝真快变成泼妇了,可藏质更阴,派人把魏太武帝的亲笔信抄了几千份,满城头的向下散发,可怜纵横天下的拓拔焘,白白给人家义务当了回宣传干事。
临走之前的那个早晨,魏太武帝独自策马来到盱眙城下,城墙下鲜卑人的尸首叠的如城墙一般高,空气里四处散发着腐烂的恶臭,这位一生杀戮无数的冷酷帝王第一次落泪了:这未必是因为他怜惜士兵的生命,而是他真的想不明白:几十年来屠城无数,未尝一败,为什么这小小的盱眙城却打不下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这些柔弱的汉人如此坚强。
他当然不会懂的,除了沈璞的聪明与决心,除了众志成城的精神,这场战争打不赢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个词------愤怒,这是面对压迫不屈抗争的愤怒,这是面对暴力与仇恨以血还血的愤怒,这是誓死捍卫家乡土地如责任般的愤怒,愤怒是一条长长的血脉,可以连接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心,愤怒是一块熊熊的铁,可以烧热最冰冷的胸膛,在中国历史帝王争霸的舞台上,它代表着一种区别于阴谋与名利之外的纯洁力量,直到今天,依旧顽强而生生不息的长存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4,睢阳之围----公元757年,唐朝安史之乱
公元757年十月一个悲伤的夜,月光满面泪痕,沉默的流淌在满是战火硝烟的土地上,黑压压
的叛军似蝗虫扑向睢阳的城头,满地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断裂的战旗,毁弃的战车,及至接近城头,杀声震天的队列却疑惑的放慢了脚步,这个使他们付出惨重伤亡的小城,此时死一般的沉寂,隐约立起几个面有菜色的守军身影,吃力的拉开弓弦,摇晃了几下又倒了下去。上城,解决残敌,已被这坐钢铁城市折磨的几近疯狂的叛军主将尹子奇,此刻终于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三百天的围城战结束了,睢阳,破了。
是的,睢阳城破了,仿佛一个孤军奋战的勇士,终于气力不支,发出一声虎吼般的嚎叫后,悲壮的倒下了。
睢阳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南接江南平原,若失,则富庶的江南半壁难保,兵家必争,玉石具焚,这是睢阳的命。
可这一次,睢阳原本可以逃命。安史之乱,叛乱烧遍江北。盛唐的灿烂文明仿佛脆弱的鸡蛋被打碎,皇上跑了,政府军完了,位居高位的大人物都降了,睢阳太守许远却说,我不降。睢阳之战的指挥者张巡也可以逃命,他是真源的县令,安史乱起后,他先守雍丘,抗住了数万叛军的进攻,睢阳告急,许远派人求救,高官厚禄手握重兵的节度使都不管,张巡说,我管,带着三千人奔了睢阳,书生出身的许远高兴了:睢阳交给你了,张巡却一脸平静,他知道,这不是官位,是责任。
和张巡一起来的,还有猛将南霁云,他不是张巡的部将,听说张巡去睢阳,二话不说跟来了。那一天,十三万安史叛军压城,睢阳,躲不过这个命了。或者说,根本没想躲。
能跑的不跑,能降的不降,与己无关还来掺和,这比战争本身更让现代人瞠目结舌:睢阳,你图什么。
不管睢阳图什么,敌军大将尹子奇正踌躇满志,打下了睢阳,也就踢开了巩卫江南的门户,繁华的江南平原将尽在囊中,那里有繁华的城市,让人陶醉的财富与美女,令这群穷凶极恶的匪徒们流口水。更重要的是,夺取了富饶的江南大地,就是断了唐王朝的命根,天下,将大局已定。
睢阳却告诉尹子奇:你做梦。
这坐铁铸的坚城,似一根柔软却坚韧的绳索,套在安史叛军的脖子上,肆虐的马蹄将在这里止步,蔓延的兵灾将在这里停止,安史叛军的覆灭,将从此刻开始。
惨烈的攻城战自正月开始打响了,以边境蛮族雇佣军为班底的安史叛军张开了恐怖的血盆大口,恶狠狠的咬向柔弱的小城,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崩掉了门牙,突厥兵,契丹兵,骑兵,步兵,战车兵,红着眼睛往城头上冲,不是被密集的箭雨打了回来,就是被勇敢的守军擒杀,叛军寸步难行,被生擒的将校却有80多人,攻!日以继夜的攻,前仆后继的攻,几十万大军轮番上阵打车轮战,睢阳,依旧巍然不动。尹子奇的眼睛充了血:睢阳这是怎么了!
缩在城里不出头也就算了,睢阳人居然敢以劣势的兵力出城反攻!在围城三个月以后,张巡亲自率领敢死队两次出城奇袭。大将南霁云匹马当先,率领守军冲击叛军大营,在这些衣衫褴褛的睢阳守军冲击下,身经百战的安史叛军居然全线崩溃,南霁云弯弓射箭,直飞叛军主将尹子奇而去,这下尹子奇的眼睛也用不着充血了,它被射掉了
经过这次大败,叛军退兵数十里,睢阳的警报却并未解除,经过了补充的叛军再次重兵合围睢阳,有了前次的教训,尹子奇领教了张巡的厉害,他拿出了最后一招---困。
困,长久的困,重兵合围,断绝外援,就打不死你,拖也把你拖死。尹子奇喷火的独眼里只有这坐钢铁般的坚城到了五月,睢阳的粮食吃光了,到了七月,城里的麻雀,老鼠,树皮,纸张,一切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城池的能量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一点一点的消耗。叛军再次发动了进攻,张巡亲自立在城头与饥饿的士兵们一起战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叛军攻击失败,居然还有200多叛军临阵倒戈,投向了睢阳的阵地。尹子奇怒了:这个张巡真是个疯子,他不但自己疯,还会带着别人一起疯。
张巡不疯,他不想无谓的牺牲,他先后派了几路人马向外求救,南霁云突破层层围困,终于找到了唐朝贺兰进明的部队,谁想那是个草包,不管南霁云如何流泪哀求,贺兰进明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还想借机挖墙角,将南霁云留在自己身边,悲愤之下,南霁云跺下一只手指后离开。他知道,睢阳的命无法挽救,本可置身事外的他,却招募了几千援兵赶回去,与一起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共存亡,再次冲破封锁线的南霁云将求救失败的消息带回了城内,那一天,全城都哭了,可擦干眼泪,依旧挺戈持矛,用灼灼的目光告诉对面的敌人,宁死不降!
粮食吃光了,张巡忍痛杀掉了自己的妻子,甚至杀掉了城中的老弱充做军粮,这不是残忍,而是将亲人的灵魂与愿望化在自己的血肉中。就这样,睢阳坚持到了十月,城中的老幼妇孺全部死光,仅留四百多残兵,一个悲壮的深秋,叛军终于攻破了城池。睢阳,以一坐弹丸的小城与全城的老弱,将强悍的安史精锐军团阻击十个月之久,他们没有什么可惭愧的,每个人,无论是生是死,都是英雄。这难道仅仅是某些人所批判的“愚忠”吗?
睢阳的守将们确是忠臣,城破后,张巡与南霁云被尹子奇以残酷的剐刑杀害,至死不屈。太守许远被押送洛阳,惨遭杀害。然而事隔多年,他们却被演绎成一种争论:你们要尽忠,为何拉上全城人陪葬。拿人肉当军粮更是灭绝人伦。时至今天,多少“道德主义者”们如此这般的振振有辞。可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很无耻的说法。
安史之乱是什么?不是简单的封建王朝权位争斗,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文明破坏,安史的叛军是一群彻底的破坏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唐王朝的繁华不复存在,若无睢阳的挺身而出,富庶的江南势必要遭到相同的浩劫,这就是睢阳所做的牺牲,非为李唐一家王朝,而是为中华文明的延续与复苏所付出的沉重的代价。那些献出生命的军民们,对他们讲忠义的教条,或许懂都不懂,但他们却懂得一个精神---责任!守住脚下的土地,挡住野兽般的叛军,这是他们用生命去完成的责任,他们做到了,那些所谓的“道德家”呢?又做到了什么?
睢阳失陷十三天后,唐王朝的增援大军终于赶来,他们打退了叛军,收复了这坐伤痕累累的城市。睢阳之战,成为了安史之乱的重要转折点,唐朝保住了如生命线一般的江南地区,留下了收复河山的资本。睢阳,因为它沉重的牺牲与贡献,即使到一千年以后的今天,依然有理由成为一块见证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华表,所有的人,所有的那些生命,都应被我们好好的纪念。
一千三百年前的河南大地上,有一坐小城在顽强的战斗,那里的人们以一种坚强的信念抗争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然后目光灼灼的离去,透过他们沉重的背影,活下去的人们惊讶的发现,历史因为他们的牺牲悄悄的改变。5,幽州之战---公元979年,契丹辽国VS宋朝
打仗的人常说一句话: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么有没有这样的战争:一方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全占,己方在兵力与技术装备都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到最后却输的一塌糊涂。谁摊上这样一仗都会觉得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偏偏有人摊上了,比如……宋太宗赵匡义。
他于公元979年亲自指挥的幽州之战,仿佛是中国足球队阴沟翻船,该占的优势全占了,基本围着人家的城门打,多少次临门一脚就是不进,反让人家一次快速反击见血封喉,真是倒霉到家了,正如牛群冯巩的相声所言:亚运会啥最臭,中国足球的临门一脚最臭。比比看的话,幽州之战宋军的表现,真是衰到家了。
可这样的仗打不赢怨谁呢?怨运气?巴西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感叹:“上帝在帮他们踢球”。赵匡义呢?他怨不了上帝,只能怨一件事----他犯傻。
这位赵家天子在历史上也算赫赫有名,哥哥是开国皇帝,自己是第二任皇帝,哥哥太祖赵匡胤横扫中原,指哪打哪。当弟弟的虽说治国还说的过去,可论起军事才能就差远了,按说这也不算坏事,赵匡胤毕竟给他留下了丰厚的军事家底---宋初的军事实力是非常强大的,又有曹彬和潘美这类军事才能卓越的将星。可打仗怕就怕领导瞎指挥,赵匡义非要亲自挂帅,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当时北宋的军事形势真不错,北汉已然平灭,传统汉区归于统一。三十万宋军士气高涨,兵锋直指中原政权的传统国土---被契丹辽国占据的幽云十六州。幽云十六州自然应当收复,这不仅是国家面子问题,更是国土防御问题,幽云十六州是中原政权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屏障,失去幽云十六州,中原政权将无险可守。出兵自是没错。宋军一路上势如破竹,不仅占当地人口多数的汉族百姓群起声援,连契丹的守将也纷纷乞降,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三十万宋军很快就兵临幽云十六州的最后一道关口---幽州,将其围的水泄不通,光复国土的荣耀,似乎如探囊取物。
论天时,宋军节节胜利,士气高昂,论地利,幽州只剩一坐孤城,被优势的宋军重重围困,论人和,当地百姓纷纷响应,真是“簟食壶浆迎王师”,该有的条件全有了,怎么看,宋军的胜利都没跑了。宋太宗令旗一挥:总攻!
可赵匡义恰恰忘了一句古话----困兽犹斗。
三十万宋军齐上阵,攻城车,投石机,神臂弓,床子弩,火药,一切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全拿上来招呼。宋朝的重甲步骑兵前仆后继,轮番的朝着城墙冲锋,主力部队从幽州的四个城门同时攻击,没啥主攻副攻,全打主攻,这招电视剧《亮剑》里李云龙打日本的时候用过,可热兵器时代打鬼子管用,冷兵器时代打契丹人却未必管用,遭遇重围的幽州守军在绝境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奋力抵挡宋军的攻势,幽州的守将正是大名鼎鼎的辽国汉族名臣韩德让,宋朝知道此人,是因为他是辽国萧太后的小情人,但事实证明,他不仅床上功夫了得,战场上的功夫更了得。
宋军仗着人多,几十万人轮番上阵,日夜攻城不息,可韩德让却让宋军见识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他合理的分配了四个城门的兵力配置,使四个城门同时抵挡住了宋军的进攻,他亲自在城头上指挥作战,作为一位熟读兵书的汉将,他将各种汉家兵法里守城谋略发挥到了极致,以细致的安排与针对性的防御措施,构成了一个立体式的防御体系。一次次顶住了宋军的猛扑,相比之下,宋太宗很有文艺细胞,常命令几千士兵光着膀子站在城下,拿着大刀原地表演“刀舞”,这是打北汉的时候用的办法,目的在于瓦解军心,可相同的招用一次管事,第二次却未必灵,城头上的契丹守军见怪不怪,照样玩命抵抗。连攻数日,宋军寸步难行。
战场上没占到便宜,宋军在“地下工作”战线上倒取得了意外收获,幽州都指挥使李扎勒灿(契丹人)火线投降,幽州的防线终于出现了缺口,宋军蜂拥而上,一举攻破外城,突入城内。同时,幽州城内的许多汉人百姓也组成“游击队”到处搞破坏,幽州陷入了混乱中,内外交困下,韩德让再次发彪,他整顿兵马浴血奋战,竟然将攻入城中的宋军又赶了回去。此外,他还充分体现出“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在战后抚恤慰问城中的汉人百姓,推心置腹,使那些原本抵触契丹的军民们大受感动,众志成城,共同抵抗宋军。至此,幽州城最大的危机得以化解,宋军失去了最好的破城时机,师老兵疲,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天平已经渐渐倾斜了。
饶是韩德让才略非凡,但碰的头破血流的原因,怕是还要从宋军自身指挥找,赵匡义一味的猛攻,却没见宋军拿出灵活的进攻方式来,只知道把几十万人堆到城下拼消耗,好不容易利用敌人内讧的机会攻进城去,后续部队却没有及时跟进,导致原本攻入城的先头部队全当了炮灰,安排士兵表演剑舞更是可笑。仗打到这份上,真让人不服不行。
急的上火的赵匡义却忘了第二个事情:打援。
幽州告急,又是太后的小心肝困在城里,辽国不可能不救,精锐的契丹骑兵军团很快向幽州进发了,可事情还不算严重,只要以重兵围城,又以足够的兵力和有利地形阻击住援军,切断彼此间联系,把围点打援的政策坚持到底,以宋朝的国力,收复幽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宋军急于求成,不断的把担负打援任务的宋军特别是骑兵调到幽州城下,这样,担负阻击援兵任务的宋军兵力日益单薄,饶是如此,宋军依然接连阻击住了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冲锋,为攻城部队赢得了时间,可赢得时间比不上主力部队浪费时间,这样,宋军猛攻幽州,外围的辽军猛攻打援的宋军,双方谁也不能前进一步,在相持中苦苦煎熬。谁先打开突破口,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这时候,另一位辽国猛将登场了---北院大王耶律休哥,这位在评书里经常被杨家将修理的倒霉蛋,在历史中却是辽国最杰出的进攻天才。他率领辽国王牌骑兵部队赶到了幽州城外的高粱河,面对宋军打援部队的步兵方阵,耶律休哥没有象赵匡义一样傻攻,而是针对性的先派小股骑兵部队假装败逃,诱使宋军重甲步兵脱离阵地追击,接着,辽国主力骑兵部队充分发挥机动力优势,将被诱出阵地的宋军步兵合围,这样一来,辽军化被动为主动,坚固的宋军步兵阵线终于被冲得大溃,辽国骑兵钢刀飞舞,肆意砍杀着宋军步兵,高粱河一败,宋军坚固的阵线仿佛是被冲开一个缺口的堤坝,顷刻之间全线坍塌。关键时刻,幽州城里的韩德让也主动出击,向城外的宋军发起了迅猛的反冲锋,内外夹击之下,师老兵疲的宋军终于崩溃了!
溃败!全线的溃败,原本士气高昂的宋军此时军心丧尽,胆气全失,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契丹铁骑屠杀。步兵在溃逃,骑兵在溃逃,三十万宋军丢盔弃甲,无望的逃命。即使是宋太宗本人,也是坐着驴车狼狈逃窜,身边的嫔妃侍从连同御用器具,全成了辽军的战利品。辽军接连追杀数十里,原本志在收复河山的三十万北宋精锐之师,在宋太宗的荒唐指挥下,至此全军覆没。
幽州,得救了,宋朝,从此没救了。
幽州,从此成为了宋军最恐惧的城市,几年后宋朝再次北伐,连幽州的边都没碰着就败了,还搭上了老将杨业。一百多年后,面对已经被女真人打得奄奄一息的辽国残兵,宋朝再次攻打幽州,依旧丢盔卸甲。幽州成了宋朝人永远无法迈过的一道障碍,仿佛中国足球的“恐韩症”一样,永无克服之日。
幽州之围,是几乎决定了宋朝此后三百年命运的关键战役。失去了幽云十六州的宋朝不仅失去了天然的防御屏障,从此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更失去了中原政权传统的战马产区,自此再无法组建高素质的骑兵部队。在骑兵决定胜败的冷兵器时代,这几乎已经注定了宋朝的国运。收复幽州,如唐朝击突厥,明朝收大都,本是对宋朝国运有着鲤鱼跳龙门般意义的一道关口,却终于未能迈过去。兵败的宋朝终于失去了传统汉民族政权威服四夷的胆气,开始了守内虚外的统治政策,终于两次品尝到了亡于异族政权的痛苦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