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印象中,窦唯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一个有才华的歌手,他经历过两次失败的婚姻,他做了很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音乐,他有唱歌天赋,却放弃了唱歌,专注于音乐的世界,他在演出的时候突然骂起了同行,他点燃了一家媒体记者的汽车……然后,他在一份声明中这样说:“因对某些媒体的报道有异议,在与媒体的接触中,媒体不能坦诚交流,意图引起公众注意,所以采用了过激行为。”人们对他“意图引起公众注意”的方式感到不解。 从种种事件中,窦唯被描述成一个脑子有毛病,行为不正常的人,因为正常人是做不出类似这样的事情的,即便是一个艺术家,也总有理性的一面。那么,窦唯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我们能了解他的成长过程,也许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这么“不正常”了。事实上,不管窦唯作为一个摇滚歌星还是一个音乐家,甚至他被当成八卦的主角,都没有向人们展示出一个真正的窦唯,人们对窦唯的误解,恰恰也导致他最终采取过激行为,尽管这种了解一个人的方式充满了悲剧色彩。他人即地狱,也许只有窦唯下了地狱,人们才能正视一个真正的窦唯。 苏阳是窦唯的初中同学,也是在窦唯的影响下,他成了一名乐手,并在1995年组建了“麦田守望者(blog)”乐队,谈到初中时窦唯给他留下的印象,苏阳说很多事情都回忆不起来了,那时候都是小孩,不过,在苏阳的眼里,窦唯在当时算是一个挺另类的学生,“我们是市重点中学,他在这个学校里算是一个调皮、恶作剧比较多的学生,我跟他不是一个班,但也认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穿一身特别紧身的牛仔服,那时候穿这样衣服的人很少。上高中之后他已经不在五中了。他初中跟他最好的朋友跟我一个班,也跟我是朋友,这样我们才熟悉”。 窦唯是个在音乐品位上始终跟别人不一样的人,在上初中的时候就这样,苏阳说:“他那时候唱歌的方式都跟别人不同,我估计他当时早就想好了以后怎么唱歌了。”当时社会上流行霹雳舞,窦唯在这方面比较擅长,没事就教苏阳跳霹雳舞。 谈到窦唯的恶作剧,苏阳说:“他很喜欢音乐,在学校有什么文艺表演,他就上来吹笛子,我记得印象最深的是,在学校的一个歌咏比赛的活动上,他上台后,拿着一片木板,一边敲着桌子打拍子,一边唱邓丽君的歌,直接就被班主任给薅下去了。那时候邓丽君还是靡靡之音,我们上初中还是80年代初,别说唱邓丽君的歌,听邓丽君都不容易。” 中学时代的窦唯是朝气蓬勃的,和很多活跃的学生没什么区别。“那时候根本想象不到他现在的性格有这么大的变化,当时他挺新潮,追时髦,倒也没觉得他有音乐天赋,反正挺喜欢音乐。他的性格挺开朗,挺爱说话。他不是那种乱贫的人,那时候他就挺有主见的,比如一帮人出去玩,大家能说出一大堆意见,他先不说,到最后他总结,要不咱们这样吧。实际上他事先早就想好了。”苏阳说。 窦唯的音乐道路受家庭的影响很大,父亲是搞民乐的,母亲在北京第一机床厂工作,也喜欢唱歌,在厂里唱歌数一数二,所以人们都说他妈妈是“一腕儿”。在窦唯上中学时父母离婚,他和妹妹一直跟母亲在一起生活。 家庭环境是否对窦唯有过什么影响呢?苏阳说:“也许小时候对他的影响在当时没有表现出来,还没有形成一个思维方式,但是这些东西可能在他心里有影响了,可能都不知道。也许大了之后才会去想到这些事儿。” 那时候同学都觉得窦唯这人挺聪明,很智慧,开玩笑、恶作剧,“大家特愿意跟他一块玩,至少我们这些老朋友觉得他那时候挺正常的,挺开朗的。”苏阳说。 窦唯在职业高中上了一年的学,就考进了北京青年轻音乐团,他开始到外地走穴,这时候的窦唯在同学的眼中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苏阳回忆道:“记得那时候他跟我说一场能挣30块钱,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这太了不起了,有时候一天唱好几场,按我们的感觉就是他已经发了。耐克乔丹一代的鞋,99块钱一双,那时候也就他能买得起,他不走穴我们就在一起,我们就在一起抽烟,上高中抽烟是件挺大的事情。然后他就给我们讲走穴的故事,那会儿觉得他挺好玩的。” 窦唯在音乐上的感觉随着他进入专业团体渐渐显露出来,他虽然文化课的成绩一般,但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孩子,“他从来没有挨过处分,他性格比较温和,从来不打架斗殴。我们这几个朋友都是暴脾气,他属于脾气比较小的那种人”。 有一次,苏阳去轻音乐团找窦唯玩,窦唯告诉他,打鼓挺好玩的,于是就当场教苏阳打鼓,苏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打鼓,后来组了乐队,苏阳一直是鼓手。窦唯做事很认真,他这种认真往往能感染周围的人,“在音乐方面他确实影响了我们这一帮朋友,我们都特别喜欢音乐,我是受影响干上这行,其他人不管干什么行业,都特喜欢音乐,都是窦唯影响的”。 不过苏阳也说:“窦唯小时候的确开朗,但不是能和你交流的人,那时候很多朋友虽然小,十七八岁,但是可以聊天了,说一些心里话什么的,但他很少跟人有心灵上的交流。我始终觉得他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至少在用语言表达这方面。窦唯的歌词说真的算不上好歌词,因为他真说不出来。” 1987年左右,窦唯进入了摇滚圈。 现在“不一定”乐队的成员陈小虎算是认识窦唯比较早的一个人,也是当初北京摇滚圈里出道较早的一拨人,用他的话讲,崔健他们算第一拨,他是第二拨。 陈小虎回忆他当年认识窦唯的过程时说:“1987年,我们在北京化工学院演出,我们有一个乐队叫‘派’,乐队的成员有高旗、何勇、曹钧、骅梓和我,我们唱上半场,都是些翻唱的歌,崔健唱下半场,我们乐队有三个人争着当主唱。演出结束了大家都不散,很多人都上来即兴表演,这时候窦唯上来了。那时候窦唯很年轻,挺有冲劲,他当时唱了一首‘威猛’乐队的歌,觉得这哥儿们唱得真棒,他的即兴能力特别好,用咱们的话说台缘儿很好。我记得窦唯那天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戴两个眼镜,因为他是近视眼又没有现在这种可以分盖的墨镜,他就在近视眼镜外面套了一个墨镜。” 80年代中后期,摇滚乐开始在中国兴起,那时候人们对摇滚乐知之甚少,只有摇滚乐的影子,还没有成形,即便像崔健这一批最早的摇滚歌手,在今天看来,当时玩得也不是纯粹的摇滚,他们不过是组成了乐队,创作了一些歌曲。随着他们对摇滚乐的了解增加和对乐器掌握的熟练,1988年后,中国的摇滚乐才有了形。 当时,对中国摇滚有着启蒙作用的是英国的“威猛”乐队来北京演出,那时候听摇滚都很困难,陈小虎说:“那时候我们要想听点什么东西只能买空白磁带,然后去找那些老外,跟他们交朋友,请他们吃饭,去饭馆请人喝大瓶的燕京啤酒,然后去录一些东西,包括贾斯汀的音乐等等都是这么来的。” 陈小虎说:“像小窦这样的,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样一人,大家都觉得他唱得挺不错,挺有感觉。我觉得他当时在舞台上的表现力,国内完全没有人能比。因为那时活动很少,外交人员常常在地下室搞一些活动,大家常在那里聚会,然后大家慢慢就熟悉了。到后来小窦去了黑豹乐队,写了一些歌在那里演出,我印象中他们是最火的,在舞台上他也是表演最好的。” “黑豹”乐队是由郭传林组建的,在摇滚圈里,人们习惯称郭传林为“郭四”,熟悉的人都喊他四哥。谈到窦唯加入“黑豹”乐队的前后,郭传林说:“1987年,我们搞一个活动,那时候‘黑豹’的主唱还是丁武,后来有人说给我介绍一个唱歌非常好,感觉非常好的歌手,叫窦唯,我就邀请他参加这次演出,演出的时候感觉他的灵气和舞台表现都很完美,再加上他的音色,后来丁武离开乐队成立‘唐朝’,这时候我就想法把窦唯拉进来,这可能是‘黑豹’唯一的亮点。他那时候比较有朝气,说话也比较幽默,接触人也比较诚恳,有礼貌。我跟他谈完了之后他考虑了几天,后来他又跟我谈了一些问题,他那时候在北京青年交响乐团当歌手,经常走穴演出。我跟他讲,我组建‘黑豹’乐队,每个人都要背水一战,都要辞职,两三年后就能出来。他当时也答应了加入‘黑豹’,在创作方面他还是比较积极的,对音乐的感觉和对音乐的执著,是在‘黑豹’期间无可替代的,他创作了不少优秀的歌曲。” 的确像郭传林所说,大约3年的时间,“黑豹”真的走红了,1990年,有六支摇滚乐队在北京首都体育馆搞了一场“90现代音乐会”,“黑豹”并没有出现在演出名单中,这件事对“黑豹”的影响很大,不过,两年后,“黑豹”的第一张专辑出版,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横扫大江南北,当时市面上的各种“黑豹”盗版磁带多得令人咋舌。《无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别去糟蹋》成为流行一时的歌曲。而窦唯高亢激昂的演唱风格,成为“黑豹”乐队最突出的标志。 但是,也就是在“黑豹”第一张专辑出版不久,窦唯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离开“黑豹”。 10年前,记者采访窦唯,问他当初为什么离开“黑豹”,窦唯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因为在音乐上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所以,在一次去海南的演出中,窦唯突然剪去了他的长发,让乐队成员一惊。“我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我要离开乐队。”窦唯说。 事实上,窦唯离开乐队的真正原因,在今天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王菲跟他好上了。而之前王菲是“黑豹”键盘手峦树的女朋友。郭传林对此也感到很无奈,因为他知道,这种事肯定会影响到乐队的内部团结。 “他有一次给我打电话,决定离开‘黑豹’,我问为什么?他说也不为什么。我跟他谈了几个条件,第一,别唱‘黑豹’的歌。因为他一唱‘黑豹’的歌,这边肯定完蛋;第二,乐队的一些所谓的秘密不能往外说,他都答应了。我说你的音乐风格看看能不能变化一下。前几年,我们见面喝酒,他喝多了。我觉得那个保证书可能一直压着他。我觉得当时对他有一定的压力。” 在“黑豹”时期的窦唯,给人的印象和过去差不多,苏阳说:“他在‘黑豹’乐队,跟在高中没区别。”郭传林说:“那个时候他愿意跟人交流,很有个性,比较外向。那时候比较爱表达,演出的时候我们俩都住一个房间,他是个喜欢交流的人,‘黑豹’时期的窦唯比较积极进取,后来发生变化是跟王菲结婚之后。他离开乐队之后基本上就没什么联系了,偶尔通一次电话,等我再见到他,就发现他的性格开始发生变化了,比较沉闷,不爱说话了。我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就在他泼人可乐,媒体闹得最凶的时候,我见到他,那时候他变得更沉默,他刚跟王菲离婚。我觉得他的性格变化是情感上的问题,还有媒体的原因。” 这时的窦唯开始变成了一个怪人。究竟他与王菲走到一起又分开这段时间窦唯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性格上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不得而知。总之,那个活跃、开朗的窦唯不见了。 苏阳说:“他性格的变化还真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志,说他从哪一天开始就变了。大了以后,大家都明白了,有时候朋友聚在一起,他的状态就很放松,但是大家坐在这里聊天,他坐在旁边,你能感觉他有话要说,憋半天,就叹口气。比如他始终对社会的状态不乐观,他就是想表达的时候最多也就一句话。有时候他可能会掰扯一下,但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话。他不善于辩论,不善于引经据典。老朋友在一起都是陈芝麻烂谷子,都在回忆过去的事情,音乐上也很少交流,最多他就是说,我听这个呢,然后把唱片放出来就不说话了。” 离开“黑豹”之后,窦唯组建了“做梦”乐队,陈小虎也是乐队的成员之一。“从那时起我们真正算一起做音乐,以前就是在一起玩,大家都是好朋友,有共同语言。从‘做梦’乐队开始,对他才开始有一些真正的认识。”陈小虎说。 在陈小虎的眼里,窦唯是一个非常逗,具有幽默感的人,“1992年之前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特别快乐特别幽默的人,他的话虽然不多,但是特别像相声里捧哏非常棒的人。那时候我们有一阵常去黄小茂家玩,黄小茂家还有一盘录像带,录的就是我们俩说相声。窦唯捧哏我逗哏,逗得小茂天天笑得前仰后合。窦唯是一个特喜欢玩,而且不是一个豁造(瞎折腾)的人。那个时候家里刚有程控电话,也刚有野酸枣的广告。窦唯就弄一个电话留言,一打电话就有一个‘野酸枣,滴溜溜的圆,我不在,请留言’,弄得人特逗。”陈小虎回忆这些经历的时候显得非常开心。 谈到窦唯的变化,陈小虎说:“我觉得音乐可以记录一个人当时的生活状态,‘做梦’的音乐首先不是那么流行、上口,那个时候窦唯开始有一些变化,对生活的认识开始有不同,性格上有些变化,话也少了,人也内敛了。我觉得人的变化肯定是因为很多方面,环境、家庭,包括自己真正步入社会,真正出来闯荡。” “当时记得朋友们都在劝他不要放弃。我印象很深,他说:‘我想好了,我决定。’这让我觉得他很有主见,他要决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劝。后来‘做梦’乐队出完唱片后,他开始慢慢有些变化了。我后来也问过他,他的理由是人那个年龄做的就是那个年龄的事儿,这个年龄就该做这个年龄的事儿。”陈小虎说。 其实窦唯跟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还是很放得开的,陈小虎讲过窦唯曾经给大家拍过不少DV,“他每次出去玩就召集大家拍片子,我们曾经拍过武打片、恐怖片,连周迅、黄觉(blog)都跟我们一块在里面演过,还有专业的化妆师,还拍过抗日战争的片子,拍了大概有七八个,那是1994年左右的事”。 窦唯不爱说话,尤其是面对媒体的采访时,他常常用几个字就把记者打发掉,那时候,人们对窦唯不理解,觉得窦唯是故意装出这样的,周杰伦在公众面前的装是出于商业包装的需要,而窦唯,在没有任何商业意识下,不可能这么装出一副沉默的样子,而且他不会一装就是十几年。 郭传林说:“他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一次他来我公司,我一直劝他开口唱歌,那次他来,在这里待的时间特别长,我就放一张佛教音乐的唱片听,突然他问我:‘四哥,你有病。’我就问他:‘咱俩到底谁有病?我觉得你有病。’他说:‘我是有病,咱俩犯的是同一种病,你看我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你都没话跟我说。’我说:‘待着不一定说话,咱俩有一个沟通就行了。’” 陈小虎说:“他是一点一点变成这样的。以前他好像不是很在乎这些。因为那时候也不是很受关注,他真正感觉压力太大的就是跟王菲离婚。后来他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他说,言多语失。他非常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比如头一天一帮人在聊天,第二天见面他会问:‘我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吧?’” 郭传林说:“窦唯不爱见人。所以我是不愿意跟他吃饭,因为也没得聊,就是吃。有一次吃饭,我跟他说,你过来,我这里人多,热闹。他来到餐厅都坐下了,别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他就起来了,说:‘四哥,我走了。’我说:‘干吗?’他说:‘人太多。’他以前不这样,那时候乐队的人天天在一起,他有说有笑的。” 窦唯越来越静了,无论是音乐还是生活中的表现,越来越低调。他从不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跟人见面,跟人约也是去那种很安静的地方。他在后海的一家酒吧,一待就是3年。这两年他又一直在南长街的清风茶馆待着,朋友找他不用打电话,直接去那里,他肯定在,因为这里比较安静。 窦唯喜欢安静环境,能看出来,他是个想远离是非的人。外面的安静和内心的平静,才能让窦唯感到舒服。 这种沉默的性格让窦唯在面对媒体的时候,变成了一层很安全的保护网,当有人告诉窦唯报纸上关于他的不实报道时,他最多用“无聊”两个字来表明他自己的态度,从来不多说一个字。 但是这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往往又会起到反作用,沉默最终会演变成压抑、躁动、郁闷,陈小虎说:“窦唯是个坚强的人,他能绷5年,后来实在绷不住了。” 郭传林得知窦唯出事了,去看窦唯,窦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四哥我闯祸了,我把丁武给骂了。”郭传林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比较憋得慌,跟高原的事情,压力太大。” 苏阳也说:“他自我保护意识挺强的,但他调节能力差。我觉得,娱乐记者你该分得明白,有些是娱乐明星,你炒炒他们的新闻,说不定他还高兴呢,那种贱人,你骂他都没事。窦唯还是艺术家的范畴,你别拿对付娱乐明星那一套对待窦唯。就像赵传那首歌里唱的那样: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个更重要?” 陈小虎说:“我记得以前参加个什么活动,打车的时候连续几次被拒载,他当时就有点急,就摔门。我从他的眼里看出这人要是真急了的话,是挺厉害的。但平时跟朋友之间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急过。” 窦唯是一个能掌控音乐但不能掌控自己生活和命运的人,他的笨嘴拙舌使他干脆放弃了社会交际的机会。窦唯的朋友炀子讲过这么一段往事,2003年“非典”期间,炀子在上海的男朋友家里躲“非典”,一个偶然的机会,炀子帮窦唯联系成一场演出,炀子说:“5月份,男朋友带我去Ark酒吧,我当时就想,窦唯现在干吗呢?我问问酒吧能不能让他来演出。我给他打电话,后来就谈成了。演出结束后,我问窦唯,演出怎么样?他说非常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他说:‘炀子我非常感谢你,我要送你一个礼物。’我说:‘什么东西?’他说:‘我的《暮良文王》母带。’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不能把它发表呢?我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就打114,后来又找到上海音像,接待他的人听了窦唯的音乐后说:‘这个纯音乐的我们倒是可以出版,但是这种音乐是什么呢?你可不可以问一下窦唯?’我给窦唯打电话,窦唯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后来再给窦唯打电话,他就很着急,他不敢接电话,他说,这个音乐就是做出来的,叫什么我说不清楚。” 苏阳说:“他从来不东拉西扯乱说,他要想半天,然后叹口气又不说了。不过我们早就习惯了,我们聚会的时候有时把他扔在一边不搭理他,如果说他怪,他不太容易开放自己,不太容易跟人交流,一方面可能他觉得自己表达不准确,一方面可能觉得说了也没用,这种可能性更大一点。” 郭传林说:“他社交方面差一点,比较笨。” 苏阳说:“如果一个人在音乐方面很能变通,那他一定是个生意人,窦唯恰恰不能变通,他适应社会的能力很弱。我觉得音乐这东西挺可怕的,他也可以把人一步一步引导到一个东西里面,音乐给窦唯带来很多东西,也影响了他很多东西,对于懂音乐的人,音乐可以把他的情绪和过去固有的潜意识里的东西挖掘出来,甚至会加剧这种东西。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一句话:‘人无论在什么心态下,在变化过程中都能找到一种音乐,跟你特别契合。’我觉得这句话说得特别好。当这种音乐和他的心理契合的时候就会把他心里的那种情绪放大了,超出了日常的那种感觉,他把它当成了灵魂沟通的东西。我觉得,做音乐的人,有的人是为了娱乐大众,有些人是为了娱乐自己,我们乐队就是很典型的,再有一种就是连自己都不娱乐,窦唯就是这种人,我觉得他对音乐的态度太认真了。他现在已经是大师级的人物了,他不这样的话他做不出这样的音乐,他的性格和状态就是这样,但是对生活来说可能不是件好事。拿得起来放不下。我们很多朋友在一块儿,说劝劝窦唯,我就说,你们别劝他,他就这样,他要是真变了,就没意思了。如果说就他这样的人你还伤害的话,这个社会就有问题了。” 炀子是学美术的,她知道窦唯喜欢画画,经常跟窦唯讨论绘画,她说,从窦唯的画里面,你能感觉到他心静如水。陈小虎说:“有时候给窦唯打电话,问他干什么呢,他要么是在怀柔,要么是在密云,在那里画画呢。”当窦唯对某件事上心的话,他会非常认真,相反,对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小虎说:“1991年,我们开始做乐队,排练一天最少5个小时。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发现他非常认真,他能够很长时间一言不发,前期都在听排练,然后休息的时候提出些建议,等再排的时候就商量怎么改,剩下的时间他就在听。那时就觉得他不是像玩的时候那样嘻嘻哈哈,做事情极其认真。因为他很认真,不管什么演出,他都要求去看场地看设备,可是看场地的路费、食宿都要从演出费里扣,从私心杂念里讲我觉得造价太高,但是从另一方面我又比较支持他,因为这样对乐队来说更负责任。有时候为了省钱当天去晚上就回来,这4年每次有演出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他把精力都用在他自己喜欢的事儿上。好多人说窦唯不食人间烟火,这话好像是夸他也好像是骂他,但说实话,他真不行,他处理一些社会当中的事情,都是我去帮他处理。他能晕到什么程度?车要年检他都不知道。” 同样,在面对媒体的不实报道,窦唯也是无能为力,也是他最困惑的。窦唯曾对炀子说:“当初我说的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这个采访有误导。”炀子说:“他整天面对音乐,没有那么多思维方式判断别的事情,或者说他没有跟人打交道的能力。他跟乐队交流的时候也是用音乐,他跟我讨论的时候也是看我是否悟到了一个点,如果我说到点子上,他会跟我继续,如果我偏离了很远的话,他会选择放弃跟我讨论。” 2004年7月,北京某周刊有一篇报道关于王菲、李亚鹏(blog)和黎明去庆云楼的事情,文中称庆云楼是窦唯开的。窦唯觉得这篇报道太过分了,便带着炀子去杂志社讲理,但是杂志社并没有跟窦唯很好沟通,后来颜峻出面,希望双方和解。窦唯说:“什么叫和解?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的话我就报警,我觉得危险,我觉得每一分钟都没有安全感,我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因为所有媒体说的跟我做的都一点没关系。”后来,窦唯又去那家杂志社,无奈地说:“算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都在北京,如果过去有什么误解的话,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不要误解我了。然后你们可不可以更正?”炀子说:“第二期我找到了一个方糖大的更正说明,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了。电话费无数,上火无数,生气、激动,到最后一点理都没有。后来一看到这样的新闻,我就退却了,我说如果不通过正式渠道的话,我们都太微弱了。窦唯不是一个好斗的人,他不发泄出来就会感到委屈,会憋出病来。他一般不会去打扰对方。” 窦唯在音乐之外,似乎是个很愚钝的人,但是在为人处事上,他又能在某些方面高人一等,比如,窦唯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陈小虎说:“窦唯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孩子,比如说坐一堆人给他介绍,他会站起来一一跟大家握手、问名字。比如桌子上有张废纸,他肯定给你收起来,烟灰缸一会儿给你倒一趟,乐队演出,他永远提前一个小时,5年了,我就比他早到过一次。他先去把舞台给扫了,拿墩布墩一遍,服务员每次都看不下去,才帮他弄。能感觉到他家教不错。他其实是一个忍耐力很强的人,没有什么过激行为、过激语言,而且他不是一个爱骂人的人,平时说话都文绉绉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最终用一种极端的行为来为自己“验明正身”。事实上,窦唯这么多年让他最不舒服、也是最讳莫如深的就是媒体对他的两段婚姻的报道。 陈小虎说:“他有他的问题,不太爱说话,更多的时间是闷在那儿,还有一个问题是希望对方理解。他做这个东西不止他老婆不理解,甚至乐队也有好长时间有分歧,认为他生活现在这么拮据,孩子也大了,也需要钱来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说想挣钱对你来说并不难,张嘴唱歌钱不就来了吗?但是他不喜欢,觉得那个没什么意思,觉得现在的更有兴趣。” 窦唯的确处在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中。 “我认为他根本就没有了解到现代社会发展的速度,社会现实是什么,他不了解,所以他接受不了这些东西。他其实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人,这么多年我没有看到他主动戏过果儿(追女孩)。小窦给我的印象一开始就是非常信任别人,但是越到后来越不容易信任人,包括唱片公司、媒体,到最后与媒体几乎都成对立面了。他相对比较敏感、脆弱。大家都敏感,但是敏感的同时他也挺脆弱。但是他这根神经绷得挺紧的,他想做一件事,比谁都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跟他爸爸聊天,说以前我觉得小窦是一个胆小的人,这件事发生了我发现他是个比较勇敢的人,我不是支持他这么做,以前他给我的印象是胆小怕事,不想有口舌之争的人。其实我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他没有经验,也不懂如何处理这些事情。”陈小虎说。 炀子说:“窦唯本人是以一个长期做音乐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他面对那么多杂乱无章的评价,他肯定没有能力去捋顺。美国50年代有个画家叫波洛克,他死于一场车祸,他一夜成名之后,媒体一直带着他往前走,观众整天怀疑他做的是不是艺术,他觉得往前走,别人看着都是谎言,最后把他逼崩溃了。” 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窦唯看着关于他骂李亚鹏的报道,对炀子说:“我再说一句话,顾城的一句诗:我拿刀子给你,你们用它来杀我。”他说:“这篇报道写出来,他们拿着刀,一个给我,一个给对方(李亚鹏),让我们互相仇恨。”(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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