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22:00,看罢《两只狗的生活意见》走出东方先锋剧场,我脑子里一直想着该找个什么词给刘晓晔和陈明昊这两个几乎每天两个小时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两百多号观众的哥们:嗜赌成性的叫“赌棍”;作恶多端的叫“恶棍”;把戏演得这么疯魔,大概应该叫“戏棍”吧。
对,《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就是这两根“戏棍”的诞生宣言!
《两只狗》舞台散发的能量大得令人吃惊,虽然里面只有两个演员——不,两根“戏棍”——和一支两个人的小乐队。岂止是舞台,整个剧场都难以容纳这些表演散发出的能量(还有音量)。《小鸭子》、《花房姑娘》、《Yellow Submarine》、《I do wanna be your dog》这些现场演奏并不纯熟的小调儿或者摇滚金曲只是给观众透气用的,否则他们定会被这两个小时夹杂成吨笑料的表演窒息。两个人站上舞台的那一刻起就按下了剧场空间的核按钮,谁都嗅到了空气中上升的温度和弥漫着的不友好气味儿。核按钮考验的也是两根“戏棍”的“本钱”。
演“狗哥哥来福”的陈明昊在独自表演时的状态,像极了《台湾怪谈》中的李立群,他把所有心理活动以思维的速度体现于台词和形体表演之中,还间杂着不断的自我解嘲,“煎牛排”和“举枪自杀”那两段表演最让人叫绝,绝对的身体表现心理的深厚功力。至于个人以为是全剧最高潮的解构《雷雨》的片断中,他高大的身躯填满了周冲、繁漪、周萍、四凤的全部舞台调度,所有角色都被他拆成了一个个的零件和螺丝。
至于“狗弟弟旺财”刘晓晔,他角色的可爱之处也绝不仅仅止步于每次听到信纸上的妈妈叫他“亲爱的旺财宝宝”之后充满深情地那声“妈妈”。当被富家收养而“苟(狗)富贵,无相忘”从监狱里找哥哥来福回家胡吃海塞时,一句“我哥哥吃的是: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把传统贯口段子《报菜名》顺手使了出来;坐在吧凳上操起吉他,《Yellow Submarine》就从他那把像Tom Waits又像Louis Armstrong的水汪汪的嗓子里流出来;坐在沙发上解构《雷雨》,他演的不是周朴园,而是演周朴园的老前辈郑榕,一举手一投足一个咬字都能让人乐出眼泪来。事后问他,他说,郑榕老师是他的偶像,郑榕老师的周朴园是他心目中的周朴园。
而这“来福”、“旺财”兄弟俩加在一起,却给《两只狗》看似繁杂的剧情做了一个让人感觉清新爽洁不紧绷的减法。谁都知道,用身体叙事比用语言叙事更难把握节奏,更难把握繁与简之间的度;《两只狗》看似粗糙铺张的表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没有情感的泛滥,也没有无节制的搞笑。这样的狗的意见才能把刀子插到人的心里。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刘晓晔和陈明昊的表演相互勾结又彼此挣脱,早已从“说学逗唱”的表面走向了“帅卖怪坏”的内在,由内而外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什么多余。后来孟京辉在一次演后谈中证实了这一点:《两只狗》刚刚成形的时候有4个多小时,是严苛的删减让它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也有了现在格外分明的棱角。
棍子可以打狗,也可以打人;《两只狗》聪明地把放狗咬人的形式装上了放“戏棍”打人的坚硬内核,那几段并不悦耳的摇滚金曲就是这形式上的几个破洞,时不时提醒着这坚硬内核的存在。在“戏棍”的淫威之下,超级狗儿、加油好狗儿、宋x德、x儿乐队,这些包袱抖出来的是台下坐的观众都想开的玩笑;狗嘴里吐出来的种种牢骚也是人肚子里的生活意见。两根“戏棍”的打击对象还包括那些看了孟京辉的儿童剧和《琥珀》、《艳遇》这些叫座的作品就说他变婉约变矫情了的匹夫们,老孟依然锋利,只是他不想那么表达了,他想告诉你们,老炮儿的笑容比生瓜蛋子的暴怒更令人生畏。
人们说《两只狗》的舞台和多媒体部分粗糙,说“两只狗”吉他弹得不好,鼓打得不行,其中有首曲子还是对口型的假唱,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孟京辉原本打算用大白光和空空的舞台来演这出戏的,只要这两根“戏棍”一戳,就够了。有人用《两只狗》比较《等待戈多》,但我觉得《两只狗》“找”的姿态比《等待戈多》的“等”更主动,也更生动。两根“戏棍”搅好的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跪着送到你嘴边,你能不喝?你能不“给孩子们作个服从的榜样”?
“繁漪,你喝吧,喝了就会完全好!”
大幕徐徐落下,观众席中响起了持久而热烈的掌声。达以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