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深夜,心血来潮,又把《亮剑》的小说弄来看了一次,与前几次一样,哭得稀里哗啦,与以往不同的是,我已经能在朦胧的泪眼下保持一点理智了,尽管这不容易,边看边哭边思考,我开始同情两个造反派头头了,开始同情马政委了,事实上,我开始觉得李云龙说的没错:“他们都是无辜的”,甚至“都是条汉子”,至少都是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自己的理想,无论是文革中的“革命派”,还是李云龙,事实上都充当了那个时代的唐吉柯德,尤其是造反派。
由此我想到了儒家学说,文革之所以被称为失去理性,很大的原因就是失去了人性,具体而言就是失去了“仁、义、礼、智、信”。
仁:仁道本就是恕道,文革信奉的就是“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没有对敌人的宽恕、宽容,是众多李云龙悲剧的直接根源,因为对敌人的哪怕一丝的怜悯和同情都被当作是“私”,在自我批评中作为资产阶级思想给批判掉了,然而,不把敌人当人看,无论是在文革以前的过去,还是现在,甚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始终存在于我们民族的固定思维中,这就意味着,一旦气候合适,文革的悲剧还会重演。
义:正义和邪恶交战之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楚分辨,因此,文革中绝大多数的人是和李云龙一样的困惑,然而更悲剧的是,人们面对强权失去了判断力,很多人连一些基本道德都没有,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选择了站在被打倒的人的对面,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在批斗会上高声响应激烈的口号,纷纷站出来“划清界限”,甚至“痛打落水狗”……,为显示自己革命的彻底性,对被批斗者无所不用其极,“喷气式”,“跪碎玻璃”,“游街示众”,吐唾沫等等,就算当年的当事人现在回头看,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这哪里是人,分明是禽兽!小说中,赵刚夫妇、李云龙夫妇和他的部下(包括郑秘书)都因为没有失去义而保持了清醒,尽管他们并没有能力去分辨这场斗争的对错,然而小说的虚构也在这时体现了出来,李云龙的战友和部下居然没有一人出卖他,这多少有些理想主义,但多少也给了我们一点温情,如果小说把当时的真实表现出来,恐怕会更加让人愤慨和震撼,义的坚持是需要代价的,轻则丢官,重则丢命,患得患失者,决非义士。
礼:就是秩序,就是规则,文革所表现出来的,除了对原有社会秩序的蔑视和颠覆,更主要的是通过非秩序化的方式实现颠覆,用现代的观点看,就是没有用合法的制度化的方法来实现权力的再分配,事实上,几百年来,我们始终无法接受权力再分配的程序化方法,总是选择了非程序化的方法,也就是革命,甚至是暴力革命,任何用程序化方式实现权力分配的主张都被打上了“右倾”、“软弱”的标签,我们往往以“彻底的革命者”自居,甚至崇尚“枪杆子里出政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孙中山开始,文革已经埋下了种子,历史已经清楚地表明,采用暴烈的方式,的确加速了革命的胜利,但就中华民族整体而言,却一再与历史发展契机擦肩而过,就小说而言,李云龙早年义无反顾地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中,但在晚年却又成为另外一场革命的牺牲品,这才是李云龙困惑的根源,他最后用生命为代价发起的抗争,与其说是对文革的抗争,不如说对自己一辈子的事业和理想的抗争,与其说是对文革的否定,不如说是对自己一辈子的抗争方式的否定,悲剧就在于,他否定和抗争的却是他自己用生命拼出来的,悲剧还在于,他以及他的战友没有死在日本人和国民党的枪下,却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早年坚定地为老百姓打天下,晚年却不得不面对白发老太太的唾弃和辱骂,可以看出他是那么的痛心疾首和无奈,但面对同样的事情,扪心自问,恐怕我们谁都不能做得比他更好。五四以来,都在说“吃人的礼教”,没错,遵循礼教就是维护秩序,不能让我们为所欲为,当然就吃掉了我们的个性,可当我们破除了礼教,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即成了吃人者又成了被吃者。
智:智的基础是知识,没有多少书本知识的李云龙却拥有很丰富的战争知识、社会知识,知识对于我们这个民族而言,往往更为看重的是书本知识,甚至只是正统知识,这就如同一个挑食的人,必然营养不良,对于一些错误的甚至反动的思想丧失了免疫力,从而很容易受到感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民族中的优秀分子才对错误的思想如此敏感和敌视,也因为在对与错的认识上的不同,才导致每次文化的浩劫实际上都是由知识分子发动的怪现象,不能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异己思想和文化,不能用宽容的心态面对政见分歧,没有自我否定和怀疑的智慧,就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文革的再度发生,比如小说中的马政委,理论水平不可谓不高,但他的知识面却如此狭窄,使他根本不可能从另外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言行,在他看来,李云龙的错误是如此的不容置疑,对李云龙的处理的正确性恐怕他丝毫也没有怀疑过,以辩证唯物主义自居的党在对和错的面前又是如此的不辩证,这本身就是民族的悲哀、党的悲哀、国家的悲哀。
信:在现代词语中,与儒家的“信”意义最接近的应该是“信用”了,但不仅仅是信用,还有信誉、义务和承诺,从李云龙身上,我们看到了信,那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对于自己的诺言一定会履行,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事实上,一旦人和人之间建立了朋友、师生、亲情这样的关系,就有了信,抛弃信就是背叛,在文革这个非常时期,更多的人却选择了背弃自己的诺言,出卖朋友、师长,甚至亲人,文革中之所以这么多的人不能守信,根本原因还是守信的成本太高,高到要付出生命,曾经的山盟海誓和生死情谊,在强权的面前变得如此的苍白,中国人开始明白守信的代价大概是从宋朝末年的那场浩劫开始,不屈不挠的守节之人早就倒在了元人的屠刀之下,因此,面对强权力求自保,就成了中国人的思维定式,为了自保而使用强权,也成了中国人的行为模式,这样的故事在这五百年来几乎天天都在上演,而此风之烈以最近这一百年为最,以至于在现代词语中已经难以找到和“信”的概念一模一样的词汇了,支撑李云龙实践其“信”的是他身上可贵的血性,丧失了血性的民族根本就无信可言,《狼图腾》从原始文化中看到的血性如此令人震撼,这本身就证明我们的民族差不多没有了血性,“冲动”、“莽夫”、“枪打出头鸟”等等等等,都是对血性的批判,我们的文化始终都在批判着情感,虽然消除了情感中的消极因素,但同时也把血性彻底毁灭了。
如果我们能够重新唤醒我们民族的血性,重塑带血性的中庸之道,而不是现在无原则的绝对中庸,我们的民族才可能真正远离文革的魅影。 [ 此贴被蓝鬼在2006-07-02 19:35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