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徐良去云南麻栗坡烈士墓祭奠 战友
一个被社会惯坏的孩子
20年后,徐良说起自己的“一夜成名”,已是淡定从容。
“我是最早的大学生参军者之一,当时整个师乃至整个军只有我一个是自愿要求入伍的大学生,是典型中的典型;再就是中越交战的1980年代,老山前线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再有可能就是我会唱歌,长着一张‘英雄’脸。”说到这,徐良笑了。
上春节联欢晚会,徐良并没觉得什么。有一次,他骑着那辆残疾人摩托路过西单,结果行人纷纷回头:这不是徐良吗!回头一看,自行车都倒了一片。“连公交车上的人都探出了头。”徐良这才意识到,他成了名人。
另一次,徐良打车奔火车站,出租车司机连闯几个红灯,被交警拦下,一问是徐良有急事,警察一路放行。到了火车站,更是让出租车直接开上站台。提起那段“英雄”岁月,徐良很是感慨,“比有特权的人还有特权。”他说了几组数字:负伤后的一年多内,他做了500多场报告,在人民大会堂就做过4次,最多时一天4场,每场2个小时;每次从外面做报告回来,都有数个记者在家守候;社会各界写给他的信,加在一起有五六万封,很多到现在也还没打开。
徐良说当年的自己“是个被社会惯坏的孩子”,“像个小丑”。
“那时候谁的话我都听不进去,任何场合我都生怕人们忽视我的存在;现在,我最怕别人认出我来。如果有年轻人问我的腿怎么啦?一般都回答是车祸撞的。”波折的生活,留给徐良的是什么呢?“20年前,是遗憾、肉麻;10年前,是幼稚、可笑;5年前,很充实;而现在,我成熟了。”吐了一个烟圈,徐良说。
红极一时的徐良很快遇到烦恼。
1987年12月18日,上海文化艺术报刊登赵伟昌撰写的《索价三千元带来的震荡》,文章称:当一家新闻单位邀请一位以动人的歌声博得群众尊敬、爱戴的老山英模参加上海金秋文艺晚会时,这位英模人物开价3000元,少一分也不行;尽管报社同志一再解释,鉴于经费等各种因素酌情付给报酬,但他始终没有改口。文章矛头直逼徐良。
随即,《北京晚报》、《报刊文摘》作了转载,《淄博日报》、《文汇报》、《新观察》及香港《百姓》杂志相继进行讨论。一时间,关于“英雄”索取高价出场费的行为是否恰当的讨论铺天盖地。
1988年1月26日,交涉未果后,他以文章严重失实、名誉受到损害、造成极大压力和痛苦为由向上海静安区人民法院起诉。
官司一审、二审,最终,徐良胜诉。但是,“影响已难以挽回”。此后,他几乎不再到外地演出。
1997年7月,和几位朋友到娱乐场所吃饭,徐良在外面打电话,“朋友在里面因为小姐问题和人发生了冲突”,行动不便的徐良便“喊来几个朋友”,想让他们带自己离开。不曾想,这几个朋友也参与了打斗,致对方一人死亡。
徐良参与打架、致人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其中一篇文章称:徐良在北京某舞厅与他人发生磨擦,导致激烈争吵,后有动手现象。腿有残疾的徐良一看自己打不过对方,遂叫来几个(据说是徐的熟人),让他们帮助自己。叫来的人于是大打出手,其中一人将对方打成重伤,被殴者最终因为伤势过重死亡……
尽管“自己连骂一句都没有”、法律后来也证明自己没任何过错,但是作为现役军人,他还是被部队关了一年多禁闭,在此期间,和妻子陈燕协议离婚。
“屋内住了三四个战士,门口几十个士兵轮流看守,不知是怕我逃走还是怕我想不开。”徐良说,那段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在总政治部拘留所“绝食了六天六夜”。
经此一事,徐良彻底进入“霜冻期”,在公开媒体上销声匿迹。但非议并没有停止。
不知何时,网络上流传一篇署名为“北明”的文章。文章开始称:徐良犯的是一级谋杀罪。全班士兵战死之后,他受到班长的监督,临阵脱逃未遂。当他和班长来到悬崖峭壁时,他将班长推下了悬崖,然后逃离战场……班长竟然没死!后来在中越交换战俘时,班长回到了故土……此案得到了公正审理:徐良被判无期徒刑,终生监禁。
徐良一脸气愤和无奈:“等我见到这个‘北明’,一定要问问他,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恶毒攻击我,难道就为我唱红了《血染的风采》?”“网上的谣传要真有一丝一毫是真的,我还能是现役副团级军人吗?还能被评为一等功臣, 战友 们还能经常相聚?”徐良说他曾想站出来辟谣,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20年怎么写呢?
被部队关禁闭一年多后,徐良常年呆在北京,中间短暂南下过广东,“呆了大半年,不适应,2001年左右又回到北京”。之后,他从事过多种工作:帮人开过夜总会,红火一时,但不到两年倒闭了;到房地产公司给朋友帮忙,却又被人“忽悠”了。
现在,朋友搞钼矿生意,徐良帮点忙,刚开始弄,生意做得如何他没有细讲,只是说干好了,想把小儿子移民到加拿大去――1998年和前妻离婚后,2000年徐良又结婚并有了孩子。“不干点别的,活不下去啊。”徐良说。他在北京天通苑小区花1000多元租了间房子,并请了位保姆,“算下来每个月没5000元过不下去”。
“我现在每个月3000多元的工资,其中包括全年8900多元的腿钱。参军20多年,住房公积金累积下来也只有8万多,在北京挖个洞都不够!”怕记者不明白“腿钱”的意思,他又特意解释了一下:“就是伤残费,以前每年96元,逐渐涨到目前这个数。”20年过去了,徐良说那条被锯的腿还是有后遗症。“创面留下许多神经瘤,有时候睡着睡着,就突然疼得跳起来。”“我生活不规律,经常成夜成夜不睡觉,都在和朋友聊天,朋友特别多。”怕记者误解,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光是以前的 战友 ,各行各业的都有。”几年前,徐良学会了上网,但也仅限于用QQ聊天、浏览网页,而且“打字速度特别慢,是‘一指禅’功夫”。
5月的北京,天气并不怎么热,发福的徐良没走几步已经汗水淋漓,看得出,他身子很虚。记者想搀扶他一下,被拒绝了。“我自己能行。”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悦,“像男人一样活着”是他的常用语。
他是开着一辆POLO过来的,拐杖放在旁边。POLO是为老婆买的,他以前开过一辆听说是朋友送的宝马。
徐良喜欢车是出了名的。“在老山前线临战训练时,就曾偷开军车溜出去,为此,受过警告处分。负伤后,有一次,又驾车从北京开到甘肃酒泉,后来还曾独自把车从广州开到北京。”“有一次,我开着一辆没挂牌的车在西安市溜达,被交警查到了:没挂牌你不知道哇?!我打趣:我不把这个当车,当轮椅了。看我是个残疾人,交警最后没法,只得放了。”提起自己的恶作剧,徐良又坏笑了,有些得意。
采访结束,记者送徐良回家。拐杖不断敲击路面,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声响,5月的北京大街时有美女经过,徐良皱着眉头看了几眼,又低下头继续走路。
“你提出采访我的时候,我就想,这20年我干过什么呢?我都担心你这篇文章该怎么写。”他一脸苦笑,像是问记者,又像是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