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幅照片:碩大的吳哥窟倒映在池中,粼粼水光,述說著千古文明的興盛,相信只有站在吳哥窟前的那一刻、人才會驚歎:頂上藍天可以陰晴不定、週遭叢木可以歲歲枯榮,但只有吳哥窟緘默地墮入暝想、一睡綿綿千年……竟然,人文的藝術和建築可把大自然比了下去,所以很想、很想去,也許這已是一個充份的理據。
自從尼泊爾歸來,竟然瘋狂地迷上印度教的一切:有如希臘神話般浪漫的史詩、神秘莫測的教義及禮祭、精雕細琢的廟宇,當然我更欣賞是她與佛教、伊斯蘭教和諧共處的包容寬大。相信吳哥窟,足以滿足想了解印度教及佛教奧義的人,而且更以躋身世界七大奇景、東南亞三大佛教遺跡之名(其他兩個是印尼的婆羅浮屠及緬甸蒲甘的佛塔群)展示了無比身價。然而,近代的柬埔寨人卻不知自己身懷巨寶:直至公元1858年,一個法國探險家發現了這個給叢叢密林樹蔭遮沒幾百年的古跡,才讓高綿民族重新評估自已的文化價值。叫人嗟異的是位於暹粒附近的吳哥窟,千百年前曾是當時的國家首都,高棉人焉有不知之理?答案很簡單:左鄰暹羅人多次入侵以及佔領吳哥,並把吳哥城內的圖書館及所存典籍付之一炬,所以在遷都往金邊後,吳哥舊都在沒有文字記載之下,在高棉人的記憶中湮沒,以致有不少文物在發現時已被盜走及遭受到不可彌補的損毀,落得今日敦煌莫高窟的下場。
讀過一本旅遊書,作者呼籲前往柬埔案的讀者多帶點文具送給當地的小孩,以期打破隔閡,以增進旅遊的樂趣。建議其實很可悲:小孩子不是一件用來增加遊趣及取悅遊客的玩具,請各位收起你們別有居心的文具……但最後我還是準備了不少文具,不過卻不是希望換來什麼。吳哥王朝不是沒有文字記載的嗎?以致人們無從追思她的輝煌。這些文具不算什麼,但至少可以在沒有義務教育的情況下,激發柬埔寨孩童對文字、學習的興趣,好讓他們可以筆桿及文字去保存、甚至捍衛自已的文化瑰寶,而不需要在中國、越南的史籍中才能追溯只有點滴的過去。
柬埔寨也是一個擁有湄公河河段的國家,正如越南一般:從她身上,柬埔寨得不到什麼,而遭遇到的卻只有縷縷烽火。從吳哥所在的城市 — 暹粒的名字裏,不難窺探柬埔寨那單調的過去:「暹」(Siem)是泰文及柬文中「暹羅」(現今泰國)的意思,而「粒」(Reap)則是「擊退」或「剷除」之意,可見古高棉人對暹羅人(即今泰國人)恨之入骨。而在泰國歷史中亦有多次入侵及佔據吳哥城的記載,暹粒這地方也不過在二百多年前從泰國人手中掙回。原來,一個地方名也可成為歷史的憑據,也給遊客拼湊出一幅零碎的簡史:左鄰泰國的不斷滋擾、近代崛起的右里越南又借機入侵、再加上赤柬多年的血腥統治,很難想像柬埔寨這個國家會有怎麼樣的未來。
赤柬這個詞語,香港人既熟悉及陌生:感覺熟悉是只知道這是一個高壓、極權、血腥政權的代名詞;感覺陌生是因為香港人經常把赤柬當成是緬甸或察國的過去、而又把昂山素姬想像成為柬埔寨人爭取自由民主的偉人……除了是中東史白痴之外,香港人還被窒息窺探東南亞歷史的興趣,殖民或特區政府的世界觀,在學校的世史教課書中充份體現。作為一個熱愛旅遊的人,難道只能憑書本去看這個世界嗎?我要用自已雙眼看這世界,以世界作為教室、經驗作書本去上這沒有導師的一課。很慶幸身邊的朋友正在猶豫去台北還是吉隆坡的時候,我想起柬埔寨這個陌生的角落。
赤柬的暴行莫過於屠殺知識份子及異見,長埋在金邊市郊萬人塚之下的,便有大約九千副骸骨、其餘佔全國人口三份之一的仍有待發掘;還有,全國大部份人民被遷徙發配到偏遠地區作耕地大開發,結果一窩蜂沒頭沒腦的開墾、無規劃以致選址錯誤的水壩、水道及灌溉系統如雨後春筍,非但不能實現領導人良田畝畝、處處豐收的宏願,兌現的只有更荒禿的土地,禍延了後二十年的農業生產及經濟發展。柬埔寨人所過的這二十年,可比其他人的二十年來得更長……
吳哥窟的重現,似乎是上天給予柬埔寨人的一項補償及鼓勵,指點了除農業之外的另一條出路 — 旅遊業。柬埔寨國旗上那三個尖塔便是吳哥窟著名的小吳哥,那正是足以令每個高棉人都引以為傲的標記。怪不得早前傳媒報導某某泰國女明星宣稱吳哥窟原屬泰國之後,柬埔寨人怒得放火燒毀泰國大使館。雖然未免衝動錯誤,但如換了是長城被說成是日本人築建,被燒的不只是日本大使館、恐怕還有那在逃的外交官。
還記得一則新聞這樣說:由於中國的泰山日漸商業化,當地人不斷加建人為的景觀及設施,例如公路、酒店、電影院等,以圖取悅遊客,結果適得其反之餘也嚴重地破壞了當地的自然景觀,世界自然遺產組織正準備把泰山列入「瀕危的世界自然遺產名單」中。昔日曾有人建議在泰山上興建兩條公路,結果遭到總理周恩來的即時否決:「泰山就是泰山,山是供人行的嘛!」簡單而又有力。想不到時至二十年後的今天,保護中國自然遺產的警號需由外國人響起,中國人卻在泰山腳下作那爾虞我詐的窩裏鬥。
期望,柬埔寨人還未有中國人的商業頭腦去粉飾吳哥窟;期望,當我到訪吳哥的時候,為我述說千古文明的不是電影院的數碼聲音,而是窟前那一塘千年不涸的池水、或是一口帶有高棉口音的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