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在尘土中》
我选择了夜班车。
从我居住的城市抵达土楼所在的永定,需要坐6个小时的汽车。因为疏忽大意,我未能及时买到车票,正在考虑是否驾车前行时,车站传来广播声:“为了满足广大乘客的乘车要求,我站将定于每天22:30增开一班厦门——永定的班车。”听到广播,我第一个到窗口买了一张当天晚上的车票。
排在我身后的一个男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我回过头。
“这班车是去永定的吗?”男人很礼貌地问。
我点了点头。
汽车开出车站的时候,整个厦门市还在灯火辉煌中醒着,但车上的乘客已经开始一个个全歪在座位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只有我前座的那个男人,打开头顶的小灯,聚精会神地在读一本书。正是刚才在售票窗口问我问题的那个男人。
那是一本英文书。
我喜欢在旅行中不知疲倦彻夜读小说的人。但通常我自己则什么都不读,写东西的人是很少在路上看书的。上路,对于我来说,只需要带上眼睛就够了。
车张着一双大眼睛,扫出两道明光,义无返顾地朝前开着,云层浮动,两边是山,也许因为是深夜,也许是起雾了,车像是在云雾里开着。路两边的景色已经很难分辨,远处的汽车被浩大的天空和无边的山脉挤压成了一种极为渺小的虫子,那么纤细,那么缓慢地爬着……
有一只小飞虫在瞬间撞上汽车窗玻璃,留下血肉模糊的印迹,后来我发现,汽车每往前开一段,就能看见又有新的蚊虫的尸体印在挡风玻璃窗上,血肉迸溅,肢体四散。
那痕迹既清晰又模糊地记录着一个飞行动物的死亡过程。
远处有了星星点点的灯光,看得出,是客家人的小村庄。坐在我前面一直在埋头看书的男人突然起身招呼司机停车,车应声停了下来,全车人不知怎么的,全跟着停车的节奏醒了过来,诧异地盯着那个男人。
男人起身收拾了一下座位,将大行囊背上肩,匆忙下了车,经过司机身旁还不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我扭头从车窗朝外看已经下车的他,只见他手里仍紧紧攥着那本书,他身上的一切都是黑灰色的,包括手里的书。他没有表情,也不朝两边看,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只是一步步地朝前走。也许,走的本身就是他的目的。他那幅执拗的表情,让我想起前不久在黄土高坡上看到的一种草。
司机加快了速度,我们的车继续朝前开去。那个背着行囊在路边男人的身影,像一粒黑灰色的飞虫的影子,在车窗外一闪而过,裹进了夜色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又望向挡风玻璃上的那堆模糊的印迹……
小小的飞虫,大地的裸露和原始吸引着它们展翅高飞。可它们似乎都还不具备提防的本领,它们天真地以为,大地是如此的辽阔,什么也撞不上。可就在某一瞬间,它们的头就撞上了人类文明先进的挡风玻璃,肢体支解……
这一点,旅人似乎和飞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