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从法国回来的第一站是去南京,看望她的爷爷和奶奶,于是我们约好在南京见面。
到南京的那天,爷爷和奶奶带着我们去总统府赏玩。总统府与各代帝王的办公场所比起来有些寒碜,有明故宫为例。但每个地方似乎透着一股无声的威严。红地毯,办公桌,大沙发,台灯看上去都象是平常人家使用的,只是显得大了些,宽了些,亮了些。走在里面仿佛置身于战争年代,耳畔总是不断想起轰轰炮声。我们按着规定的路线上了二楼三楼四楼,许多房间都关着,只是写着谁在里面办过公或那里曾是什么部门,每个房间都或多或少地发生过一些传奇故事,还有着无数的秘密陪伴着。我曾经很想自己生在军阀混战或抗日战争中,哪怕是赶上解放战争也行,不是崇尚什么武力征服世界,只是想过过骑马射枪,呼啸而过的英雄瘾儿。当然从未想过那个年代也会成为举着双手投降还双腿打颤的倒霉蛋儿。
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转不了一会儿就让我们挑了个地方喝茶歇脚,旁边还排着一堆的西瓜等着我们享用。没有比想象了前生前世的叱咤风云,再享用今生今世的香甜可口更幸福的事了,同时还可以憧憬来生来世的诸多愿望。
看着娟子的爷爷,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他老人家现在是不是正在想象他孙女环游地球的梦想正在实现过程中呢?娟子的爷爷很快乐,他环顾四周说许多年前他也来过这里。于是一段传奇人生即将开幕。
爷爷是东北人,十八岁那年娶了奶奶,因不愿生活在鬼子的统治下而逃出了东北,此后就是大半生的戎马生涯。一个人历尽千辛万苦逃到大后方,考上了西南联大,那时不交学费,都由政府出资,但生活似乎还是饥饱参半。打跑了日本鬼子,来到了上海,进入上海交大读书,但内战却又重新开始,老蒋那时已不得人心,四七年他秘密加入了中共地下党,展开诸多学生运动。解放后他被分到飞机设计所担任技术工作,一干就是几十年,现在看着儿孙满堂就乐得合不拢嘴。奶奶在一旁称赞爷爷是天地下最好的人,这么多年来至始至终都没有遗弃过他们母子。我说我爷爷当初也国民党一员,工作是飞机机械师,曾经有个和尚也给他指过山那边。好象因在路上转了大半年也没找到党组织,就在重庆娶了我奶奶。我经常跟我爷爷说要嘛加入共产党,我们也是高干子弟;要嘛就跟着去台湾,我们也是富商之后。娟子爷爷肯定地说象我爷爷那样级别的,如果当年加入共产党,军衔要连升好几级。娟子奶奶问我爷爷娶过几个,我说当年乡下娶过一个,但那是媒说之言,父母之命,所以才逃出来考上飞行学院的。奶奶很鄙夷地哼了两声,那意思好象是我爷爷今天之所以是一介平民,完全是他的花心所致。天啦,她根本不能想象我爷爷年轻时有多帅!就是搁在现在,也没有几个偶象派人物敢与他媲美的。
我问娟子爷爷当初跑出来时想过前途渺茫没有?就象我和娟子在外独闯天下有几年了,却始终没有盼到黎明到来似的。爷爷说他没想过那么多,只知道赶走鬼子就是他的信仰与目标,没想到又是内战,反对老蒋就成了当时大多数人的想法。我说就没想过挣座别墅,开个宝马什么的,爷爷说都解放了,他的工资还不够养活全家呢。那个时代也没有别墅和宝马,大伙儿没法追求,就象我们这个时代没有火星花园一样,更别说找个火星人谈恋爱了。我是在把爷爷辈儿的理想现代化。
我又问爷爷文革那会儿有没有对自己的信仰动摇过,爷爷说他知道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既然都为信仰奋斗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环境的变化就改变了初衷呢?我睁大眼睛瞪着爷爷,他的平和神态竟与我爷爷一模一样,也许那个时代的人很单纯,有了一个目标就这么终生不渝地走下去了,换成我估计把条条通往罗马的道路都走了一半,却总是打算要不要再换条路试试看。唉,谁叫路边的风景和野花都那么好看呢!
娟子不问她爷爷什么,她说他的光荣史都传达到所有认识的人。奶奶很好心地给爷爷说我长得这么可爱,应该看看所里有没有适合的孩子介绍给我。这会儿我就更惊愕了,他们家娟子还流浪在外,怎么这么好的馅饼要硬塞给我呢?娟子说她奶奶觉得她和爷爷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所以她撮合的就绝对没有打架扮嘴闹离婚的。正说着奶奶把她切好的西瓜递了过来,算来我们在听传奇故事的短短时间里就啃掉了两个西瓜,因为她觉得我们都瘦得象两根苦瓜,非得让我们吃成西瓜才肯罢休。
爷爷和奶奶看着我们开心,我们看着他们幸福。
春节得知娟子爷爷因心脏病突发过世,我打电话问远在法国的娟子,对她爷爷有什么遗憾吗?她只是说对爷爷的传奇一生知之太少,多希望自己能为他写点儿什么,那个时代有很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别样风景。我不禁回想起总统府的一草一物,那里面不是也刻着许多动人心魄的传奇烙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