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一望无际的斑马、羚羊。食草的跑,机敏、迅捷;吃肉的追,勇猛、无畏。这是我从电视上看到的,一直想象的。到了这里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确实在。在蓝天和高原浓厚的白云下,这草原壮美异常。可这草原的主人们,却是寻觅才能得踪影。
这是面积1800平方公里的马赛马拉。位于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交界处,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园。
野生动物园,人在车里,动物在外。
在太阳西移的草原上,在蓝天白云与绿草苍山之间,一辆辆白色的旅行车出发了。清晨、黄昏,动物们狩猎的时间。
一棵死去的acaisea树,孤零零的,在苍茫的草原上枯美异常。
“快停下,快停下。”我喊。司机克里斯同时踩下了离合器和刹车。一个人包辆旅行车的好处这时候就看到了。在打开顶棚的旅行车里,我走动着,选了两个角度照那acaisea树。我脖子上挂着的蝴蝶突然掉落下去,挂在金茅草上。那是绿色丝绳的蝴蝶,我一个做演员的女朋友亲手为我编的。几乎没有犹豫,我打开车门立刻冲了出去。
“干什么呀?你?”克里斯闻声,立刻开门出来,脸上是惊慌的神色。
“我东西掉了。”我说,把那蝴蝶从金茅草上摘了下来,重新打个结,戴上。金茅草突然长高了一截?!我惊异着,原来是头顶花冠的皇冠鸟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我张开手,向那皇冠鸟走去。我以为是在北京的百鸟园。在那里,我把喂食放在手心里,皇冠鸟就会慢慢走过来吃。前两天刚看完一本书。书上说科学家在一个岛上做试验,教一只猴子在吃水果前先洗一洗。结果岛上的其它猴子都学会了。这并不令人吃惊。令人吃惊的是离那岛千里之外,其它岛上的猴子也开始先洗水果然后吃。北京百鸟园中的皇冠鸟知道我是爱它的,不会伤害它的,马赛马拉的这个皇冠鸟也该知道吧?我相信神奇的事情。走着,我突然想到自己的手中没有喂食,只有相机。“宝贝儿,给你照个相好吗?”我轻声跟那鸟说。
“站住!” 我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皇冠鸟惊恐着跑开。
克里斯黑着本来黑的脸站在我的身后。
“你干嘛呀?”我扭身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这草原的保护者了?可是,我能伤害一只美丽的大鸟吗?”
克里斯抓着我胳膊,把我拽回到旅行车里,“卡”“卡”把车门都锁上了。
“擅自就开门出去了?你连这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他生气地叫。
“你管得着吗?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突然用汉语把我的口头语叫了出来。一是因为急了,一是不知道把它们怎么快速准确地翻译成英文。尤其气愤的是:一个黑人,还敢这样对我?!
“我是怕它伤害了你。”半晌,克里斯说:“就在上个星期,一头大象把一个英国男人踩死了,当着他妻子和孩子的面。就是因为那男人不听劝阻下车给大象拍照。那大象以为闪光灯是猎枪呢。”
我的气愤顿时失去了理由。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鲁莽的东方人。东方女人。” 克里斯说。
我忍不住笑起来。
美丽的羚羊很多。壮阔的草原,更显它们的灵秀。它们远远地站着,看着旅行车,温柔而沉静。它们又是异常敏捷的,稍有风吹草动,立刻迅疾地跑开。而且,互相护着。狒狒在香肠树上摘香肠样的果子。转角牛羚慢慢地走着。青山之上,飘起了彩色的热气球。它们慢悠悠地,升上了高原的蓝天。
羚羊、斑马、角马、狒狒,这是一下子就能看到的。大家要找的是不易看到的景象。
“那边几个旅行车停在一起,准是有好看的。”克里斯说。正说着,车里的什么响了。原来是无线电台。专业的旅游车都有。我们的车,其他的车就立刻隆隆地前去。旅行车带起的烟尘升起在草原的小路上。
瞪眼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哇。有经验的克里斯让我看草丛的后面。看了半天,看到了一个小脑袋。又看到了两个小脑袋。克里斯说是猎豹,但我看跟猫差不多。旅行车都静静地停着。人们都静静地站在打开顶棚的车里。
突然,一只猎豹无声地跃起,箭一般冲了出去。40米开外的地方,三只羚羊开始了奔逃。有一只落在了后面,落在了猎豹的嘴里。
猎豹把它拖到了更远处高草的后面。猎豹一家的晚餐有了。而那两只羚羊还远远地站着,一直不肯离开。小羚羊没有妈妈了,或是妈妈失去了孩子。每晚它们清点家庭成员吗?是不是每天都少呢?
突然落雨了。
雨刷来回扫着挡风玻璃。尘土落下去,尘土的气息升起来。车辙的痕迹露出来。车辙的痕迹重重地印在地上。带泥的痕迹。
风雨刮进来,吹冷了我。我抱着双臂。脚下都洼水了,就把车的顶棚给关上。坐下来,望着风雨中的草原。突然,有人喊“大象”。大家纷纷把目光转过去。在苍茫的非洲大地上,在急雨中,高大的黑象庄严地走着。迎着雨,迎着风,一步步,一步步,骄傲而从容。它过了小路,走到那边的草原,无尽的苍茫中。
云开雾散。在两条阴灰色的云中间,有一片彩色的天空。绿的、蓝的、紫的、粉的……我见过七色的彩虹,还没有见过这七色的天空。在这彩色的天空下,在太阳重新露出光芒前,原野上的草静静地顶着雨露,白肚皮黑身子的小鸟飞落在金合欢树上。
听说狮子出来了。急急地赶去。
只见八九辆白色的旅行车,哪里有狮子呀?定睛一看,就在车的包围中,两头大狮子威武气派。它们看也没看大家。哪怕一眼。它们朝我这边走来。离我的车窗只有1 米了,1米也没有,几乎是贴在车窗边。我站起来,给它们照相。它们接着往前走。看也没看我。哪怕一眼。
两头狮子,哥儿俩,扭着屁股,在原野的那条土路上慢慢、慢慢地走。一个打了个哈欠。一个摇了下尾巴。
我的车慢慢地跟着。还有车冲到远处,从前面堵截它们。我把头探出车窗,又给它们照了几张。别人也照。闪光灯亮成一片。
“到了这里,才领教了为什么狮子是草原之王。”我说,“嘿,克里斯,你在这里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说狮子突然跳到车里把人吃了的?”
克里斯扭头看我,笑了,说:“我倒是怕你突然跳出车子。”
狮子哥儿俩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接着走。看也不看我们。一眼都没有。
我们不在它们的眼睛里呵。
一只豺狗穿过小路。跟着它,众车又来到了猎豹一家的跟前。克里斯说豺狗是等着吃猎豹吃剩的羚羊。
豺狗犹豫着靠近。它靠近一点,其中的一只猎豹就前行一点。它靠近一点,猎豹就前行一点。突然,猎豹弓起了身子,贴近地面,迅猛地向豺狗冲去。已经挨着了,但没有动它。猎豹吼了一声,豺狗跑开。猎豹作罢。
豺狗又靠近。猎豹就又追了一回。豺狗终于跑开了。
每座山的后面,都有彩色的云,分不清那边是落日。向后看了下,还是能分清。在最美的云霞后,太阳落下了。非洲大草原壮丽的白天要结束了。
克里斯说我来的不是最好的季节。如果赶上7月,上百万头角马和斑马会成群结队从塞伦盖蒂平原跨过马拉河进入马赛马拉,那浩荡的场面才是壮观。那么好,有重来这里的理由了。
“我得下去,车抛锚了。” 克里斯说,就身手敏捷地跳下车。
“要不要我也下去帮忙?”我急忙喊。
“不用。” 克里斯说,“不是我们的车,是别人的车抛锚了。”
有5辆车停下,把那抛锚的车围在中间。
“抛锚的车是你们旅行社的?” 克里斯上车后我问。
“不认识的一个人。” 克里斯说,“但大家都会帮忙。因为大家都可能遇到这样的事。”
送我到Sopa山林小屋后,克里斯告辞,说明天见。
非洲的特色,现代的设施,两者完美地结合在这里。最喜欢精巧地布置在这里的马赛布。穿衣镜的四边装饰着一圈红底儿蓝格的马赛布,衣柜的壁面装饰着整块的红底儿黄条的马赛布,梳妆台的边上装饰着红底儿黑格的马赛布,床上则铺着大大的红底儿深红格子的马赛布。
早晚冷要带厚些的衣服,知道,但衣服还是带薄了。第二天早起出门,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还打着哆嗦。就想起床上铺的马赛布,把它披在了身上。真暖和呀。
早上的狩猎没怎么看到。
“我知道为什么了。”回来的路上我说,“因为我披着马赛布。动物看到,就远远地躲开了。”
克里斯笑了,说:“我想也是。”
回房间。年轻的服务生看到我,欣慰地笑了。
“还以为没有了呢。正到处找。”他指着我身上的床单说。
离开马赛马拉的时候,又遇到猎豹一家。原来有4个呢。它们就在路的中央。两只还躺在地上,其中一个抓另一个的耳朵。现在近,它们看起来不像猫了。玩了一会儿,它们又逡巡着想追路那边的羚羊。但路被人们给拦住了。
路是被拦住了,但它们还是不看我们。一眼都没有。人,不在它们的眼里。
城市是人的家,这里是它们的家。我们到这里来做客,不请自来。它们也无所谓,该狩猎狩猎,该游戏游戏。在苍山绿野之间,生命谱写一致性的和谐美丽。也好。好。
就在我离开肯尼亚两天后,从电视的新闻里,得知11头大象落难的消息。当时我在吃早餐。咖啡没有从杯子里漾出来。咖啡杯被我紧紧地端在手中。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一下子滚涌出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苍茫的雨里,在非洲广阔的原野上,那巨大、骄傲的黑象从容而安然走过的样子。
现在,它们巨大的身体倒在地上。因为象牙,人类又向它们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