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寨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穿过薄雾柔柔地给眼前的山寨打上了一道金边儿,同样也是柔柔地把清凉的光抹在了山林上,泻在了梯田的明镜里,涂在我们的脸上。
走在梯田交错的阡陌小路上,忽然一种难言的不舍涌上心头。于是,我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张开手臂,向着那由层层叠叠的吊脚楼覆盖的山峦,投去深情而眷恋的一瞥:再见了,西江千户,我们记住了你,在这个美丽清新的早晨,我们曾和你一起迎接初升的太阳。
坐上由雷山开往西江的班车,心里一直还在想着那个美院男生的话:“朗德的感觉更好吧,相对西江而言。”“为什么呢?”我不停地追问:“千户人家的苗寨,一座山峦屹立的伟岸气势,还不足以令人震惊和感叹么?”小男生笑了,没有给我答案。
出发前,西江千户就是个让我太值得期待的地方。几乎所有介绍黔东南的旅行书籍中,西江千户都被写上了重重的一笔。
从朗德没有到西江的直达车。在我们背着行囊在山里步行了一公里后,终于在公路的路口等上了开往雷山的长途车。人不多,似乎时间也不长,就赶到了雷山县,一个安静的小城。没有来得及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让人感到很舒服的小城,就登上了开往西江的班车,继续着我们颠簸的旅程。
刚刚第一天,就开始领教了贵州“地无三尺平”的说法。山路崎岖蜿蜒,没有超过50米是直线距离的。东摇西晃,连续不断地拐弯,拐弯,再拐弯,直到彻底摧毁掉你小脑的平衡系统。
颠簸、摇晃、在一种令人期待的眩晕中,西江千户出现在我们眼前。我哆哆嗦嗦地拿着手机,晃动着晕眩的脑袋,把从内心流淌出的幸福键入短信:“眼前的千户苗寨气势恢宏,异常壮观。此时,天气很好,晴朗之中隐隐地有着淡淡的暮霭,非常美丽。”
环绕整座山峦的巴拉河还没有展示出夏季那澎湃的汹涌,也失去了冬季那缠绵的逶迤。只是一条浅浅的缓缓地流淌着的平淡的河。尽管如此,没有了巴拉河的映衬,西江千户苗寨依然不失其雄伟和壮观。
从空旷的停车场往寨子里走。稀稀落落就没有几个人,像我们这样背着大包的驴子更是不见踪影。三个人踢踏着脚步,晃着走向寨门。
回头之间,一个清秀MM,背着巨大的一个加了防护罩的行囊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嗨!你好!”打过招呼,几句问话,得知,这是个从北京过来的MM。正在人大读二年级,趁着放春假,一个人跑出来,游历黔东南。说来也巧,竟然是和我们同一车次到的凯里,而今天上午朗德的行程也完全一样。交谈之余,问了问住处,MM说已经预订了西江的小楼客栈。说着,就到了客栈。
一对憨厚的中年夫妇热情地接待着MM。在他们交谈之余,让阿牛上楼看了房间。因为早有准备,在黔东南这样的山寨,住简陋的客栈那是家常便饭。听到阿姨一再说,今天太阳好,我刚刚清洗的床单和被罩,于是,决定住下来。
上得楼来,只见一张张摄影作品贴在楼道的夹板上,欣赏之余感觉水平不低。再仔细观看,发现竟然是这个小楼客站老板---娄杨姑娘的大作。从人大MM李洋的介绍中得知,娄杨乃磨房论坛上赫赫有名的妖精姐姐,她的一贴黔东南功略,不知道引得多少驴子从向往、垂涎到准备,直到上路。而娄杨姑娘也是一个奇女子。名校毕业后,曾供职多家高层媒体杂志,事业如日中天,蒸蒸日上。而就这样之时,她竟然辞去工作,一个人开始了背包环游中国大西北的旅程。旅行结束后,回到她的家乡贵阳,就在贵阳休整期间,动了走黔东南的念头。于是,再次背包上路。杀奔西江竟然是长途车票搞了差错,于是,到了这个千户苗寨。而驻留下来,建起了客栈,则是鬼使神差般地一种眷恋。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张她穿着苗族服装的PP,一个美丽的都市知识女性的雅致和聪慧已经和眼前这苗寨的清丽和醇厚融为了一体,让我看得是艳羡不已!
在房间收拾停当,楼下吃了阿姨做的饭菜,饱胀的幸福开始在全身蔓延。耳边再一次想起那句话:其实,有时候幸福很简单,就像此时,就像现在。
忘不了,在西江小楼的那个午后。楼顶晒台上那一地黄橙橙的谷粒,在暮春的阳光里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忘不了,坐在门槛上,眯缝着眼睛,看着那一层层吊脚楼,在阳光里闪动着一种历史凝重的醇厚;更忘不了,站在晒台上,满怀激情朗诵着娄杨贴在楼板上那些海子的诗歌;还是忘不了,三个人躺在两床并一起的通铺上,吹着清爽的风,听着母鸡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在楼板吱呀、吱呀声中酣然入梦。西江千户,这个刚刚亲临的苗寨,在我们的睡梦中,变得亲切和温馨起来。
不想去看跳舞,也不想去听大歌,更不原意跟着什么、什么人去什么、什么景点。于是,在这个午后,在阳光变得无比柔和的时候,我们迈着慵懒的步子,晃荡着向寨子深处走去。
没有地图,也没有路标,就那么随心随兴地溜达吧。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河,我们过小桥,登石阶,向寨子的高处走去。树木、草丛、吊脚楼、风雨桥、石板路,那么和谐自然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自然恬静的田园图画。
走在石板小路上,四周高大的树木俨然密林深处的原始森林,草木野花的繁茂点缀着春天的生机勃勃。滋润、水润、清新,走在其中,芳香润泽的空气过滤着被都市尾气污染的心肺,唤醒被俗世浸染的心灵,让我们已经麻木的大脑开始清醒,让我们睁开已经蒙尘的双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画面,让心中对身处世外桃源的幸福一点、一点流淌出来。
依然是没有章法,没有规矩,依然是随心所欲。登梯,爬山,拈花惹草,抚摸大树,推开屋门,无意搭讪。停下脚步,或许就是想和那带着一脸平和微笑的村妇对望一下;或许就是看那蹲在河边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清洗全家的一双双鞋子;或许就是拉着九十高龄的老婆婆的手,细看她脸上那一道道皱纹;或许就是想看看那马儿怎么驮着一担担材料走在高高窄窄的石阶上;或许就是想看看铺子里那些精美的绣花,银饰;或许就是趴在那间简陋的邮政室里写下那张夹带着山寨气息的明信片;或许就是看看街头那猪肉的身上有没有被打上“检验”的标记,更多的或许,就是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望着已经被夕阳笼罩的千户大寨静静地发呆。
已经记不起来“黔东南”行知书里对西江的描述,或许眼前的西江才是我感受到的“西江”,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西江”。
爬上山寨的最高处,走进苗族李画家的吊脚楼,我们舒适地依靠着美人靠,吹着徐徐飘来的夹杂着炊烟草木灰气味混合着泥土青草芳香的微风,翻看着一本精美的描绘苗族生活和劳作场面的画册,那种栩栩如生,翩迁入画的生动,跃然纸上。那种灵动、细腻、朴素的神韵,绝对不是一般画家能绘画出来的。就像李画家说的:“只有我们苗族的画家才能画出这样的画,这种神韵的根系就是我们的村寨,它不但是养育我们生命的沃土,更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和艺术源泉”
回想着李画家的话,凭栏而望:山寨尽收眼底。黄昏的雾霭里开始蒸腾出袅袅炊烟,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温暖。推开一扇扇客栈的小门,整洁的房间,雪白的被褥,小小的台灯传递着沁人的温馨。
转着、看着,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相互会心一笑:“啊!我们搬家吧?!”随后爆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
西江,在夜色里,继续给我们留下美好而温馨的回忆。石板街上点点的灯火映照着我们的面庞;大排档里好吃的干锅烩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团团紧簇的雷公山银球茶在杯底像一束盛开的菊花娇羞地绽放;头顶闪烁的星星更是向我们调皮地眨着眼睛,扑落扑落,散下满天星辉。
夜晚,坐在小楼的晒台上,像个孩子似的,伸开两腿,心无旁骛地冥想。“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突然有种冲动,躺在那一地的谷粒上,尽情地打滚。
到此,本该结束此文。却仿佛总有话要说。忽然间又想起李画家给我们介绍的情况。今年的八月,贵州旅游发展大会将在西江召开。从凯里通往西江的高速公路,很快就要竣工。这样一来,30分钟的车程将大大缩短都市和苗寨的距离,这将意味着会有大批大批的游客纷至沓来。而西江,会不会和我们去过的许多古镇一样,慢慢失去它古老的气息和安然的神韵?
不久前,福建闽南客家土楼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成功,给了我们巨大的慰籍。我在想,凡是属于世界,属于全人类的文化,不仅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失去,而且定会在漫长的岁月里,播散出持久而醇厚的芳香。
于是,回想起了黔东南行知书里的那段话:“西江厚重的历史,借着数量优势的辅助,打造了具有巨大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族群生存空间,既开怀容纳来自任何异乡的游人带着他们自以为是的文化进入,又沉默而坚定地将其拒之门外。没有人能将西江改变丝毫,所有的过客都只能带走惊叹,而不能留下任何东西。也许,这就是西江最叫人难忘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