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湘西是跟土匪有关。
最早知道凤凰是跟沈从文有关。
湘西过去土匪多,在影视剧中有关这类题材的戏屡见不鲜,什么钻山豹、曲廿四这些充满血腥味的土匪绰号人们也是耳熟能详,所以印象中一提到土匪,首先想到的便是湘西。至于湘西小城凤凰,初识则是始于沈从文的一部《边城》,美丽多情的翠翠、豪气冲天的天保、傩送二兄弟,更有沱江、古城、吊脚楼,沈先生妙笔生花把这些人和物融会贯通组成了一副美妙绝伦的画卷,在每个读者的心里筑起了一座自己的凤凰城。
妻对凤凰的迷恋,根深蒂固,两年前就嚷嚷要去“朝圣”,可总被种种红尘凡事所阻断。受她的“传染”,我对凤凰的好奇心也是与日俱增,希翼着有机会去朝拜自己心中的那座凤凰城。暑期一到,我就开始极力怂恿妻择日开拔。妻先上网查阅,搜索了一大堆有关凤凰的信息,吃、住、行都做了详尽的笔录,这才将一岁半的女儿扔给我岳母,急三火四地赶到火车站踏上了旅途。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到了吉首。出了火车站放眼望去,这里更象一个县城,不是很繁华。还没走多远,妻就被一家超市里的民族服饰给吸引了,拗不过她我只好陪她去“受罪”。这下可好,她
东挑西捡,试完这件试那件,将近一个钟头,她兴奋的满脸光彩,我
急了一鼻子汗,连吼带拉好不容易把她弄出了超市。将就着吃了顿早餐,我们便搭上了一辆去乾州的中巴车。乾州是从吉首往凤凰的必经之地,到了乾州还需再倒一次车,麻烦是麻烦,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愉快,可能太顺畅的旅行算不上真正的旅行,只有旅途中的坎坷经历才能激起人事后的更多回味,这恐怕也是旅行吸引人的魅力所在吧。
一辆中巴车,大人孩子挤了二十多人,晃悠悠地驶出了尘土飞扬的乾州。我们以为就这样去凤凰了,意料不到的是才走了不到半个钟头车就停了!司机催促大家快下车,我和妻一脸茫然,凤凰到了?不可能啊,这荒山野岭那有半件房舍!此时车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往车下挤了,听售票员的解释才明白是要换乘车,我也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车早在那儿候着了。我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要换车,本想分辩几句,可看着那些一言不发下了车的当地人,我明白了,这是规矩!不容多想我嘱咐了妻几句,赶紧下了车,不走不行啊,不然连个座位都占不上了。随着众人一路小跑到了要换乘的车前一瞧,这车还没那辆中巴车大呢,这许多人挤得下吗?算了,上去在说!凭着身强力壮我终于抢到了座位,等妻上来,车里早已人贴着人,连只脚都插不进去了。坐好后妻一脸担心,这么小的车都要挤爆了,还能上路吗?要说这山区的司机就是经验丰富,载着二十多人严重超载的一辆烂车居然就这么开动了,在崇山峻岭间穿梭,感觉还挺灵巧呢!我和妻一路感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车窗外的秀丽景色使我们暂且忘掉了车内的拥挤闷热,青山绿水连绵不断,怪不得此地过去土匪多,看起来藏多少人马都不成问题。看多了,车窗外的景色便有了雷同之感,疲乏使人昏昏然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接近了凤凰,妻突然脸色很难看,直说胸口闷,我安慰她快到了,要她忍耐一会儿。车到了凤凰,驶过一座大桥,穿过一个古朴的城门,进入城内。一下车妻蹲在地上便呕吐起来,呕完了一擦嘴,舒服多啦,走!嘿,铿锵玫瑰啊!
按照网上得来的信息,我们在“迎宾酒楼”住了下来,有空调,有卫生间,房费每晚50元。便宜是便宜,就是房间里的一股怪味让人受不了,可能是因为一楼潮湿的缘故吧,但其它客房都住满了,又无法换房,第二天我们就移师“凤凰县政府招待所”,房费每晚20元,但没有空调、卫生间,条件是差了点,可一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给人的感觉还是很舒适的。
买了一张凤凰县城地图,我和妻就在这向往已久的山城里开始四处游历了。
城里不是很现代化,但店铺林立,透着另一中繁华,不过无论如何这司空见惯的东西始终也引不起我们的兴趣。我们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安,怕心中的“圣城”早已不复存在。这里的东西确实便宜,让我感到人民币挺“值钱”的,很耐花。在画家黄永玉题写店名的有名的“大使饭店”吃午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才花了20多元,真值!不过,每样菜中都有辣椒,初尝感觉既辣且香,连食几日后我们都怕
了,闻到辣味都感到胃里烧乎乎的。所以,每次吃饭都要叮嘱店家千万别放辣椒。穿过一条石板街,闯入“民族工艺品一条街”,我们才算真正地触摸到了古边城的脉搏。
说是“民族工艺品一条街”其实也是凤凰最有特色、最古老的一条街。石板铺就的巷道两侧林立着木板门的商店,全是经营民族工艺品的,扎染或蜡染布制成的各色招幌一直延伸到小巷深处,店里的物什更是琳琅满目,大到头上戴的做工复杂的苗族头饰,扎染、蜡染的各类极具民族特色的服装,小到手脚上套的金银玉饰,袖边裤脚的花边刺绣,一应俱全,令人眼花缭乱。这最合妻的欲望,她也早已两眼放着光,一副“顺我昌,逆我亡”的架式,这家进那家出,见什么抓什么,那样儿似乎恨不得要将所有的东西收入囊中。难得她如此开心,由她去吧。我信步于巷中,欣赏着四周一间连一间的古建筑,在高耸的东城门下徘徊,看那些熙熙攘攘戴着斗笠、挑着担、穿着用橡胶材料做成的类似于草鞋样古怪鞋子的湘西人匆匆而过,顿觉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在眼前就这么活了。一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在脚下荡漾开去。
吊脚楼呢?我急于见到那令人魂牵梦绕的古老建筑,便叮嘱忙昏了头的妻,让她就在这条街上转,自己先行找找看。走过蜿蜒的巷道,穿过古朴的东城门,拐上飞檐白壁的虹桥,突然就从屋舍的空隙间看到了沱江,看到了吊脚楼!我兴奋的血脉贲张就差大喊大叫了。连忙顺原路返回,找到妻也顾不得她的抗议声拖起就走。过了里面满
是店铺的虹桥,来到沱江边,沿江而立的吊脚楼群一览无余地呈现眼
前!先前还唠叨个不停的妻合上了嘴,同样惊喜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此时我才看清刚才匆忙走过的虹桥的全貌,三个拱形桥基撑起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木楼,在清澈见底的沱江的反衬下,三个拱形桥基与水面的投影形成三个巨大的整圆,再有木舟行于江面,渔歌互答,冲破投影激起涟漪阵阵,令人心旷神怡。壁立江边的吊脚楼更具特色,错落有致、扎入江中的木柱上支撑着幢幢青灰色木制小楼,开着或闭合的窗口里都能透出风情万种,仿佛依稀辨清还有俏丽可人的翠翠正依窗而立,似在聆听心上人缥缈的歌声。江边的白塔,苍翠的群山,更为这一切增添了无限魅力。
江边有出租苗族服饰的小店,妻又一头扎了进去,抚着那些作工精细,美仑美央的各色苗装,妻赞叹不已。我鼓动她挑了一套,穿上后,你别说还真象苗族妹子。于是妻无睹行人的侧目自顾“搔手弄姿”,我则端着相机“颠三倒四”,在沱江之畔狠狠地疯狂了一回。
真的很羡慕凤凰人,生活在自然中,时刻享受着自然之母赐予的那浑然的天地之灵气,更有百多年古边城积淀的文化魅力的淫浸滋润,生于斯,夫复何求!在如此人杰地灵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地方诞生个沈从文、黄永玉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溯江上行,就遇到了在图片中屡屡见到的雄伟壮观的北城门。隔江远眺,半圆形城门造型独特,紫红沙石墙体古朴大方,城楼高耸,城下伴有水车,江中渔舟悠然自横。颇为鲜见的连接江两岸的代桥石
墩“跳岩”,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我和妻手拖着手兴奋的象孩子般地在跳岩上跳行。江边有洗衣浣纱的苗女,水中有嬉戏的小儿,还有
一些正在对景写生的画画者,一派安宁祥和的山城景象,令人痴迷。
妻更惦念的是那条民族工艺品一条街,一路上她唠叨的都是哪家的东西比哪家便宜,哪件服饰她最中意,穿过北城门一回到那条街,一转眼,她就弃我而去人间蒸发,费了好大劲找到她,嘿,人家正抱着一大堆东西和人讨价还价呢!为此,她连参观沈从文、黄永玉等名人故居的机会都放弃了,当你一脸憧憬地告诉她沈、黄故居如何如何,她冷不丁地忽然问你:“六色坊在哪儿?”“六色坊”是凤凰城比较有名的一家经营民族工艺品的店铺,妻在网上看到过有关此店的介绍,原来她满心思都放在那里了,真能把你气死!
到了凤凰,沈从文的墓是必去的,他葬的那地方名字很有诗意,叫做“听涛山”。我和妻花了十元钱租乘独木舟顺沱江而行,两岸青山翠林,吊脚楼群沿江而立,袅袅薄雾绕行其间,恍如仙境。忽然船老大一声吆喝:“抓紧,我们要过水坝了!”原来,江中横着一条水坝,将沱江拦腰截住,漫过水坝的江水形成落差,哗哗的流水声巨如洪钟,顿时让人紧张起来。船老大经验丰富,不慌不忙竹篙在水中一点,舟船便轻巧地越过水坝破浪而下,一种失重的感觉刺激的我们不由地喊叫出声,比在游乐场坐过山车还过瘾!不一刻舟船靠岸,我和妻弃船登听涛山。茂密的丛林间蜿蜒着一条石板铺就的山迳,拾级而上,没多久先见到了一块立于路边的石碑,上用逎劲有力的行草书道:“一
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落款:黄永玉。显然此句只为沈从文,一路走一路回味,颇感语句极富哲理。终于见到了那听
闻了无数遍的沈从文墓,比想象中还要简朴、平淡。一块粗糙不平、没有规则的巨石,孤零零靠山壁立着,石上不大的面积刻着沈先生的名言:“照我思索,能理解 我 ;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读罢,顿觉字里行间透出股傲气,仿佛一个瘦弱的身躯倔强地立于眼前。
为妻照了张相,算是证明到此一游。开始下山时总有种莫名的怅然之感,是因为对一代文豪墓葬规模的失望?抑或是对其平和处理自己身后事的感喟?也许都有吧,不过又想,一块没有形状毫不起眼的石头,立于崇山峻岭间,与自然的关系至少是和谐的,这恐怕也是先生的初衷呢。
后来的几日,我和妻赶了两次集,一是阿拉营,一为山江镇。阿拉营集市规模非常大,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极为热闹。但是没有地方特色,人人都穿着差不多的普通服饰,根本分不清谁是汉,谁是苗,谁是土家族。山江镇集市规模虽小的多,地方特色却非常浓厚,我和妻心花怒放,直喊不虚此行。山江镇距凤凰大约有二三十公里的路程,路况很好,车在路面行驶很平稳。山江镇上只有一条不足一公里的街道,两侧店铺不多,我们却发现这里居然有一家网吧!我和妻感叹信息革命真是无空不入啊。由于来的早,赶集的山民不是很多,我们先去离镇不远的一处苗寨领略了一番苗家风情。只见一座山面西
的一侧从山脚到山顶布满了层层叠叠的石屋,无数的石级穿梭其间,
有老农荷锄牵牛而行,显得悠然自得。走在早晨的村巷里闻听鸡犬相鸣,看炊烟缭绕,心情是何等的舒畅。更奇的是这里的屋舍均为天然
之石所造,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显示出高超的建筑工艺,是名副其实的石板寨。寨中有一座十分突出的堡状建筑,据说是当年此地一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土匪的住所,如今早已成为牛圈了。
等出了山寨,见路上一队队穿着民族服装的大人小孩欢声笑语地正赶往镇子里,我端着相机边拍边追随,直到进了集市我们才发觉这里早已人头攒动,简直是一次苗族服饰的演示会。见她们头裹丝帕,穿金丝银边的对襟大褂,脚蹬绣花鞋,身负一个精致的背篓,同电影里、图画中见过的毫无二样,令人激动不已。不过遗憾的是,穿民族服饰的多为中年或上了年纪的妇女,少女都穿时装,男性更是如此,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兴致,我端着相机在人群里穿梭,一见到令我心动的形象就是一阵狂拍,往往吓的朴实的乡民们躲的远远的。妻更迷恋上了这里的西瓜,你看她一见到西瓜满脸馋相,就象捕食的猎隼双眼炯炯放光,边吃手里的眼还盯着桌上的另一块更大的,真让人忍俊不禁。
湘西之行令人感慨良多,尤其是对故圆对家的理解。黄永玉为沈从文所题石碑上的字句,沈从文魂归故里简单平实的墓葬,苗寨简陋甚至原始的石屋居所,还有沱江边伫立了几个世纪的吊脚楼,都激起了我对家的眷恋。我那面积五十多平方的天地,我的画架,我的床,还有我可爱的女儿,我与妻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