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
分類: 图书,传记,文学家,
作者: 李建军 编
出 版 社: 新世界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7-11-1字数: 369000版次: 1页数: 347印刷时间: 2007/11/01开本: 16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802284838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记叙高原赤子的奋斗历程,追忆陕北骄子的辉煌人生。
内容简介
本书通过著名作家王安忆、陈忠实、高建群、史铁生、林夕等众多与路遥曾有过交情甚或感情的人们,写下一笔笔令人心碎的纪念文字,来祭奠十五年前熠熠生辉的路遥。本书截取五个不同角度历程、忆念、评价、影响、自述来纪念这个曾经悲怆现在依然感动众人的西北汉子。
路遥以《人生》名世,在《平凡的世界》之后便不再平凡,曾为学界出过许多无法解答的人生命题与假设,然而他却通过自身的生命感验获得精神上的极大丰收。今天的路遥已非路遥,已经变成为拥有某些高度的里程碑式的存在。
转眼路遥已过世十五年了。路遥以《人生》名世,在《平凡的世界》之后便不再平凡,曾为学界出过许多无法解答的人生命题与假设,然而他却通过自身的生命感验获得精神上的极大丰收。今天的路遥已非路遥,已经变成为拥有某些高度的里程碑式的存在。关于路遥,本书通过著名作家王安忆、陈忠实、高建群、史铁生、林夕等众多与路遥曾有过交情甚或感情的人们,写下一笔笔令人心碎的纪念文字,来祭奠十五年前熠熠生辉的路遥。本书截取五个不同角度历程、忆念、评价、影响、自述来纪念这个曾经悲怆现在依然感动众人的西北汉子。
目录
人们为什么怀念路遥(代序)
第一辑 历程
关于路遥的谈话
男儿有泪(节选)——路遥与谷溪
困难的日子纪事——上大学前的路遥
路遥的大学生活
炽烈年华展雄才——深切怀念路遥同学
回忆路遥
一名真正的矿工
从夏天到秋天
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
第二辑 忆念
告别路遥
写给远去的路遥
财富——献给路遥
扶路遥上山
悼路遥
断章
我所认识的路遥
黄土的儿子
世界杯和一个人
故人长绝——路遥离去的时刻
铭刻在黄土地上的哀思——缅怀路遥兄弟
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
路遥纪念
第三辑 评价
路遥文学中的关键词:“交叉地带”
永远不悔的献身——读路遥
路遥的诗意——一个读者心中的路遥
世纪末大陆文学的两个观察视点
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论几种文学偏见以及路遥的经验
第四辑 影响
被路遥改变的人生——纪念路遥逝世12周年
路遥的《人生》与我的路
《平凡的世界》和我
阅读路遥的心情——关于《平凡的世界》
一本书,一个人,一段往事
为作家养母画像——路遥身后引出的故事
寻找路遥的女儿
第五辑 自述
作家的劳动
答《延河》编辑部问
早晨从中午开始——《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节选)
书摘插图
第一辑 历史
关于路遥的谈话 曹谷溪
《寻访路遥的足迹》是榆林路遥联谊会正在拍摄的一部十集电视专题片。
您是路遥的朋友,又是路遥的启蒙老师,您与他的交往充满了传奇色彩。我们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使您和路遥从对立派成了文学朋友?
我乐意接受你们的采访。
几十年了,有的事情记不清了,主要的脉络还是清楚的。众所周知,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和路遥在延川县置身于两个不同的群众组织。路遥是延川中学“红四野”造反派的司令,也是全县一个大派的头头;我是彭真、周扬伸到延川的“黑爪牙”、“小爬虫”。在“文化大革命”前,我参加过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大会上听取了彭真、周扬的报告。在“文化大革命”中,我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冲击。在那个地方,我是惟一听过彭真、周扬报告的文艺工作者,也是惟一在群众中“吹捧”过彭真、周扬的角色。
大联合后,路遥以群众代表结合为延川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我刚从一个公社调到县革委会通讯组做通讯干事。也就在这个时候,路遥的副主任被免职。那一天,路遥正好在我的房间里,军代表当着我的面宣布了路遥被免职的决定。我想,这是路遥生命里程中最为困难的时期。刚刚免了他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他的恋人又通过内蒙古的一个知青向他转达决裂的意思。仕途失意,爱情失恋,使年轻的路遥非常痛苦,他当着我的面哭了,这是第一次看见路遥如此伤心地痛哭。
我对路遥说: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男人不可能不受伤。受伤之后怎么办?我以为应该躲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用自己的舌头舔干伤口上的血迹,然后到人面前去,依然是一条汉子!
也许,路遥理解了我的话,或者,赞同我的这种见解,路遥留给这世界永远的印象:正是一条刚强的陕北汉子。
《路遥文集》第二卷中有篇题为《土地的寻觅》的文章,是他给我的一部诗集所写的序文。他在那篇文章中把“文化大革命”写成“没有胜利者的战争”,在这一场战争中,我们是对立的两派,文学使我们成了朋友。
在我的许多个文学朋友中,路遥是非常重要的一位。
延安大学文汇山路遥的墓地,有两个小石桌。一个石桌上刻有《路遥文集》责任编辑陈泽顺的两句话:“陕北的光荣,时代的骄傲”;另一个石桌上刻着《平凡的世界》的责任编辑李金玉的两句话:“平凡的世界,辉煌的人生”。
我非常赞同陈泽顺和李金玉对路遥的评价。
陕北的骄傲,时代的光荣!
有人说,路遥的事业是成功的,路遥的婚姻是失败的。您如何看待路遥的初恋?
我想,踏在心灵土地上的第一个爱的足迹是永远抹不掉的。路遥的初恋,应该说是愉快的。虽然他经历过失恋的痛苦,可是在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里,仍然深深怀念自己的第一个恋人。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奇特的,神秘的,让人们无法预料。路遥在延川县革委会尽管被免掉了职务,但是组织上对他的处境还是同情的。当时有一个铜川二号信箱的招工指标,就给了路遥。
有过“上山下乡”经历的人,都知道“招工指标”在那个年代是何等重要。可是,路遥却将这个“指标”非常愉快地给了自己的恋人。著名作家晓雷先生写的长篇纪实文学《男儿有泪》中,记叙了我和路遥交往的许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惟有路遥的初恋不够真实。
有一次,路遥的恋人与我通电话。她说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先生,有了自己的孩子,写路遥的文章中能不能不写她与路遥恋爱这件事情?我说,这是路遥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写到。她说,尽量淡化。我理解她的心情。于是,我让晓雷在文章中隐去她的真实名字,改写成“林琼”。并增加了一段我和路遥的对话。我说:路遥,你和林琼亲口来没?路遥说:没。我说:瓷脑!
正因为路遥当着我的面哭了,他感动了我。我很想让路遥与他的恋人“破镜重圆”,所以我就去找林达。路遥的恋人与林达是朋友,她们都是清华附中的学生,又同在关庄公社的前卢沟村插队。林达先在关庄公社当妇干,我把她调到县革委会通讯组。我向林达介绍说,路遥是一个多好多好的青年,说路遥多么有才气,说路遥对他的恋人感情有多么深……其目的就是想通过林达去做工作,让路遥与他的恋人重归于好。但是,事情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发展,我失败了。始料未及的是:林达悄悄地爱上了路遥!
应该说,路遥与林达的恋爱也是非常热烈的。有一个春节,林达回家将她和路遥恋爱的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林达的母亲是一位非常精明的知识女性。她没有让林达说路遥有什么优点,而要林达说路遥有什么缺点。热恋中的林达说不出来路遥有什么缺点。林达的母亲说也许路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青年,但肯定不是一个没有缺点的青年。看来你对路遥还很不了解,建议先冷一冷,在相互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再确定婚姻关系。
林达的“退缩”,使路遥又一次面临失恋的痛苦。好在这一段时间并不很长。
1978年元月25日,恋爱了六七年的路遥与林达,在延川县结婚。
在年龄上,您是路遥的兄长,在文字创作上,您是路遥的启蒙老师。您为什么乐意做路遥成长的铺路石呢?
其实,我不是对路遥一个人的文学创作给予关心与支持。
我是一个由业余作者逐步成长起来的文艺工作者。我知道一个业余作者的成功是多么艰难,我知道,他们多么希望得到专业文艺工作者的指导与支持。
我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一提的,大概不是自己写过几首诗歌,发表过几篇文章,而是我支持了一大批文学青年,向这个世界推出了一个以路遥为代表的陕北作家群!
这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文化工程。
靠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是无法完成这样一个伟大的工程的。我以为,文学艺术上很难说某人是某人的老师。文学艺术创作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事情。一个人先天的智慧,后天的经历、阅历和美学训练等许多方面的因素,无一不对一个人的成功起着重要的作用。
认识路遥的时候,他刚刚初中毕业。有一篇文章说我和路遥为一首诗的修改在半夜里争吵,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应该说那时候是我指导路遥读书,指导路遥写作。
路遥的灵性令人惊奇。在文学创作方面,你说什么问题,他就能够心领神会,甚至可以由此及彼地对许多问题生发自己的感悟。
无须讳言,荣获茅盾文学奖的路遥,在那个时代他的文学水平,艺术素养,还是很低的。他最早的诗作还只是一些顺口溜。
记得他给我一首诗歌,题目是:“我老汉走着就想跑”。
明明感冒发高烧,
干活尽往人前跑;
书记劝,队长说,
谁说他就和谁吵;
学大寨就要拼命干,
我老汉走着就想跑!
这首诗,我推荐发表在延川县张家河公社新胜古大队的黑板报上。以后,《延安通讯》上也发表过他的这首诗作。我们从路遥的这个作品可以看出他当时还处于文学创作的“学步”阶段。
我想,一个获得金牌的田径运动员,他学步的步伐依然是稚嫩的,歪扭的,甚至还要摔跤。
我祖籍清涧。清涧是产红枣的地方,那里有一句农谚:“栽枣树,不如砍枣树。”砍倒一棵老枣树,在那棵老枣树倒下的地方会茂腾腾地长出一片枣树林。
这大概就是我乐于指导路遥、支持路遥的原因所在,乐于做许多业余作者“铺路石”原因所在。
我寄希望我们生活的这一块黄土地,能够涌现出更多的路遥!
路遥在延安住院时,得到了您的多方关照;转院到西安后,您又去医院看望。我们想知道,您如何看病中的路遥?
路遥是一位英雄,患病后的路遥仍然是一位英雄!路遥是1992年8月6日,因肝硬化住进延安地区人民医院。其实,他在几年前就患了乙肝。他在病痛中坚持完成了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创作任务,还完成了他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肝硬化,那不是一下就硬化了的,他一直顽强地与疾病斗争,并坚持在病痛中创作,在病痛中去完成《路遥文集》的编辑与出版的工作。
当然,患病后的路遥对自己的生命更为珍惜。他曾在柳青墓前有一张留影,他一直担心自己也像柳青一样,长篇没有写完就病逝。长篇写完 ,可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与陈泽顺商议将《延河》扩版为大型文学期刊;要我在延安为他准备一孔窑洞。七月份,他在那儿住一个月,运筹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去见马克思,他实在不愿意告别属于自己的这一个平凡的世界。
路遥刚住进医院,我就去看他。他又一次当着我的面委屈地哭了。他说:谷溪,我完蛋了。我说,怎么会呢?你的病没有那么严重。路遥原来以为自己患了“肝癌”,通过反复地检查,化验证实是“肝硬化腹水”。住院二十多天了但病况仍不见好转。我对路遥说,延安医疗条件差,要不我们转到北京或者上海去。路遥说:“我对延安的医院作过考察,这里的药物、医术,以及医疗设施,就可以治好我的病。如果延安治不好,别说送到北京、上海,就是送到联合国也治不好!我这是传染病,如果送到西安传染病医院,那里离三兆火葬场最近,我一死,人家就把我拉去火化了……如果死在延安,你和高其国一定会钉一口棺材,把我埋在黄土山上(高其国是路遥在延安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路遥病逝之后,我为路遥所做的许多事情,应该说与路遥的这一席谈话有很大的关系。
路遥在他生命里程的最后几年里,时不时地把“死亡”这两字挂在嘴上。像一棵大树戛然倒下,或者一个人躲在某一个山圪崂崂里悄悄地死去……其实,他最惧怕的就是死神的来临。
当他真切地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竟像孩子般地幻想着另一种奇迹的发生,甚至幼稚到一种自我欺骗的地步。就在他病逝之前,远村领我到西京医院去看他。路遥见我来了,非常高兴。他说:“谷溪,我现在能吃饭了,睡眠也好了。”我说:“是的,我看你的气色也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这是安慰的话,应酬的话,也可以说是相互蒙哄的话。我心中明白,他的病就从来没有好转过:在延安住院时,每天下午还可以到院子里散步,离开延安的时候,不能到院子里散步了,但是还可以自己到卫生间里去,现在,连卫生间也上不了啦,九娃知道,他的病就没见过好转。
每想起这些,就叫人痛心。
您是路遥的老乡、兄长和文友,您能否就您了解的路遥,作进一步的“解剖”和探讨呢?
我在前面说过:路遥是“陕北的光荣,时代的骄傲”。但是,严格地解剖路遥,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自卑心极强的人。自尊与自卑在他心灵的深处,同潜共存。在路遥的精神世界,还有一对非常尖锐的矛盾:路遥是一个参与意识极强的人,而自己的文学创作又迫使他别无选择地躲在甘泉县招待所,躲在铜川市王石洼煤矿的一间房子里,与“孙少平”、“田晓霞”们一起生活,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梦幻……
文学创作,是孤独的个人劳动。这种无法改变的孤独与他强烈的参与意识,使他陷身于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
我想,这些问题将会是研究路遥和路遥作品的学者们深入研究的重要问题。
这么强悍的一条陕北汉子,怎么又会自卑呢?我想,这与他的家庭出身,生存环境有很大关系。
由于家庭太穷,他不能像那些干部子弟那样吃喝玩乐。延川中学那时候的学生灶上有甲、乙、丙三种菜,路遥大概是连丙菜也吃不起的角色。
他的自尊与他的自卑,铸造了他孤傲内向的性格和愤世嫉俗的奋发精神。
路遥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塑造了高加林、刘巧珍、孙少平等许多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形象。如果我们能够真切地走进路遥的精神世界,你会惊奇地发现,路遥比他所塑造的所有的艺术形象更生动、更精彩!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友情、亲情的温馨。您能否从这个角度向我们展现一个更真实,更人性化的路遥呢?
这个问题的回答,也许会使你们失望。
路遥是一个“事业型”的人物。他为自己确定了一个很高的人生目标,他对这个目标的挚诚追求,几乎使他忽略了自己的亲情、友情中的许多事情。
路遥常常要朋友为他办许多事情,可是,自己却不大乐意为朋友办事。记得有一次,他的胞弟王天乐写了一首诗歌请他看。他说,谷溪看得好。
给业余作者看稿子,实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这一辈子,在这件事上就耗费了许多精力。这是路遥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情。他对文学艺术事业的追求,执著到懒于与人谈文学的地步。
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几年里,他几乎脱离了家庭,脱离了社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创作之中。他的养父病危,想见他一面,但路遥脱不开身;养父病逝了,他不能去料理后事,委托王天乐全权代表他去办理丧事……
路遥七岁时父亲把他从清涧王家堡送到延川郭家沟他的伯父家中。伯父母没有生养,他们把路遥视为亲生的儿子,宁愿自己不吃,也不能让路遥饿着;宁愿自己受冷,也要路遥有穿有戴;不管自己要承受多大的困难,也要供路遥进城上学……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伯父用老镢头在土地里刨出来的。可是,在他老人家病危的时候,路遥未能给他送上一碗水喝,在他老人家的黄土坟前,路遥未能焚烧一张纸钱……
作为儿子,应该说路遥没有行孝!
有一次路遥来延安,他的父亲领了好几个亲戚叫他办事。路遥的父亲对路遥说,在困难时期,某某给过咱家五升高粱,是咱家的救命恩人,现在他儿子有个什么事,你得给办了;某某是咱的什么亲戚,亲情关系可近哩,他们家有个什么问题,也要解决了……有要求调动工作的,有要解决户口的,还有打官司的,人们对路遥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许多要求。
所有的当事者对上述问题的提出和结果,始料未及:
路遥想不到给自己出难题的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路遥的父亲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满怀希望找路遥办事的人,更想不到:名声如此大的路遥,竟六亲不认,甚事也不办!
路遥对这一切突然“遭遇”,束手无策。他跑到市场沟山上我住的窑洞里,漫无目标地发了一通牢骚。
有谁理解路遥的苦衷呢?
如果,路遥把该办的、不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路遥还是路遥么?
路遥在免职、失恋的痛苦中与您相识,路遥又在疾病的痛苦中与您告别。回顾这四十年的交往,您如何看待您与路遥的友谊?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这样一段话:
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非常珍贵,比方金子,比方宝石。我的父辈不曾见过,我自己也从未拥有,但生活依然。倘若,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没有友谊,他恐怕就难以生存,即便得以生存,其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也就不大了。由此看来,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金子,不是宝石,是朋友和友谊。
这是我对朋友和友谊的理解。
有一回,我到医院看路遥。他问我:谷溪,你说“组织”是个什么东西?我难以回答。他说,组织是“五分钟”。我说,你瞎说甚哩?
路遥解释说:我得了“乙肝”,这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省委副书记白益民来医院看过,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长王巨才来医院看过。于是,比他们小的文化官员或者地方党政领导也就礼节性地到医院来看我。他们不敢和我握手,不敢在我的床边接触,连椅子也不敢坐一下,好容易熬过五分钟,撂一句话给我:路遥,有什么事,你叫小张来找我!
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现在,喝一口水,吃一口饭,上一回卫生间,都得让别人帮忙。帮助我的人都是朋友!
这是路遥对朋友对友谊的见解。
路遥病逝之后,我老伴非常惋惜地对我说:要是不转院到西安,也许不会这么快就走人。
我说,为什么?
她说:西安的吃喝不如延安。
记得有一天上午,路遥就吃过六种饭。曹改萍送的是莲子汤,王克文送的是洋芋馇馇,还有谁送的是“抿夹”,但是路遥尝上一口就不吃了。不吃饭怎么行呢?我老伴又给他煮了一小碗延川的红枣,他吃了六颗。多吃一口饭,就增加一点儿营养,也就增强一点儿抵抗病毒的能量。
在延安,路遥的朋友多,这种饭吃不对,再做另一种,变着花样让他多吃一点饭菜。西安的城市大了,人与人的关系也不像老家里这样。我觉得我老伴说得不无道理。
哎呀,我说得是不是脱题了?
(没有脱题。您正在生动、真切地向我们讲述您和路遥的友谊)
是的,朋友和友谊是一种只有开头、永远不会有结尾的主题。
1969年认识路遥,我们之间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特别是延川时代,路遥好像是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路遥忌讳与生人一起居住,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我合住一孔窑洞。有一年春节放假,年三十下午他和林达骑一辆自行车到郭家沟,只住一晚上。第二天吃饺子就和林达骑一辆自行车从郭家沟来到刘家沟我的家。按陕北风俗,大年初一是不走亲戚的。可是,路遥不管这些,而且,一来就不走了,一直要住到春节收假,我们相跟着到县城上班。
路遥病逝之后,我们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因此而中断。为了让路遥归故里,原省政法委书记、路遥生前好友霍世仁找我说这个事。他说,路遥的骨灰不能一直放西安,这个事儿咱不管谁管?铜川市政协主席张史杰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正在西安,为了路遥的事,他打电话让我到“芷园”见他。我说,霍世仁也对我讲过类似你的想法,他说,把霍世仁接过来一起谈。那次是省政协开会,延安市政协主席冯文德,榆林市政协主席赵兴国,也都是路遥的生前好友。于是,我们五个人在芷园的客房里,召开了一个民间小会。议定:我们这个组织叫“路遥纪念馆筹委会”,我们五个人都是成员,推举延大党委书记、校长申沛昌为筹委会主任。
我向申沛昌通报霍世仁、张史杰、冯文德、赵兴国和我在芷园开会的情况后,申沛昌说了两句话:办路遥的事儿,我热心;与这几个人一起共事,我放心。
省委宣传部长王巨才通过文艺处的王兰英同志为我带来口信:要我们就重新安葬路遥之事,打个报告,宣传部解决一点儿经费。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说来容易,做时难”。重新安葬路遥这件事情,尽管一路“绿灯”,其实,做起事也非常麻烦。征求路遥亲属的意见,墓地的选择,设计和施工都非常具体。当时,我还在《延安文学》总编的岗位上。本来就是“超负荷”运转,而这些社会工作,又不能不做。记得有一次要腾出一上午的时间去延大办事,头一天晚上我加班到第二天的凌晨三点钟。
我感谢许多朋友对我的信任。我觉得一个人能够为别人做一些事情也是愉快的。我这个人,一辈子不说吃亏,不说吃苦,不说委屈……我曾在一首“致老妻和孩子们”的诗中写道:
对于我的死亡,
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我无怨无悔地走了,
像一颗成熟的种子,
从上帝的指缝滑落……
曹老师,我们还想请您换一个角度说路遥。您能否从社会学的角度为我们讲一讲,路遥及其作品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价值。
为了回答你们的问题,我先讲两个小故事。
有一次,我陪日本国研究路遥的学者、姬路独协大学教授安本实先生去路遥的墓地,我们首先给路遥送上束鲜花。安本实先生知道路遥爱抽“红塔山”,他颤微微地点燃三支香烟,放在路遥的墓前。他对着墓碑说:请路遥先生抽烟。
我和安本实先生,随意地在路遥的墓前表示了我们对这个亡灵的怀念和哀悼。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两个青年(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拿着一束他们刚从山上采来的野花,非常恭敬地置放在路遥的墓前,这才引起我的注意。
我原以为他们是延安大学的学生,来山上恋爱或者玩耍。我问他们是延大学生吗?那个男孩子说:不是延安的学生,我们是西安交大的学生。我又问他们,是爱好写作的文学青年吗?又回答说,不是的,我们是路遥作品的读者。
说话间,我才发现路畔上放着两个旅行包。也就是说,这两个青年早晨坐火车从西安到达延安,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就直奔文汇山看望路遥。
看着这两个青年,我心中一热:路遥活在了一代中国青年的心中!
还有一个更有趣的故事。还在我做《延安文学》总编的时候,我编发过一篇题为《广岛离延安有多远》的稿子。作者是一位姓马的先生。文章说在他去香港的途中,看见一位日本姑娘,正在埋头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闲谈中,这位日本姑娘得知他来自西北,于是给了他两张名片,一张给马先生留作纪念,另一张请马先生设法送到路遥的墓前,并转告路遥:她迟早会到延安看望他的!
是的,路遥的作品,不仅感动了中国青年,也感动了不少外国青年。
“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是路遥的人生格言,也是路遥精神最简洁的概括。路遥这种精神,不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在未来的世界,都会激励人们奋进,激励人们为人类的文明和进步而奉献!
路遥经受过人世的贫穷,却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丰硕的精神财富;路遥的生命是短暂的,他留给这个世界的劳动精神、奉献精神,将是久远的。
关于路遥的研究工作刚刚开始。最近获悉:根据路遥小说《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改编的电视剧,即将开拍,一个新的“路遥热”,正向着我们扑面而来。我想,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路遥的作品以及路遥的人生价值,将会显得更为重要。
感谢榆林的文学朋友们对路遥研究所作的努力。感谢《寻访路遥的足迹》摄制组对我采访。你们的劳动,一定会得到后世人的肯定和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