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昙花
分類: 图书,小说,历史,
作者: 高阳 著
出 版 社: 华夏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7-10-1字数:版次: 2页数: 316印刷时间:开本: 16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508044200包装: 平装内容简介
备受广大读者欣赏的民国初年故事,全新的方向,全新的风格,揭开民初袁世凯一班人真相。
本书是著名历史小说家高阳的又一力作,讲述了备受广大读者欣赏的民国初年故事,全新的方向,全新的风格,揭开民初袁世凯一班人真相。高阳历史小说全方位地展现清代社会的方方面面。他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历史发展脉络都相当熟悉,配合上他积累的大量清人的笔记、野史、杂著、诗文,使得他的小说非常贴近史实;而在细节上,他杂糅清代的典章制度、佚闻逸事、地方风俗、民情士风,点缀于小说之中,宛如《清明上河图》,我们可以从他的小说中看到中国古代社会包罗万象的风俗画卷。
作者简介
高阳(1922-1992),台湾著名作家。本名许晏骈,字雁冰,笔名郡望、吏鱼,出生于钱塘望族。
大学未毕业,入国民党空军军官学校,当了空军军官。
1948年随军赴台湾。曾任国民党军队参谋总长王叔铭的秘书。退伍后任台湾《中华日报》主编,还一度出任《中央日报》特约主笔。高阳擅长于史实考据,曾以“野翰林”自道。他的成就不仅在于评史述史,更重要的是将其史学知识用于创作历史小说。
1962年,高阳受邀于联合报副刊连载《李娃》,此部作品不但一鸣惊人,也成了高阳历史小说创作的滥觞,尔后发表的《慈禧全传》及胡雪岩三部曲《胡雪岩》、《红顶商人》、《类火楼台》,更确立了他当代首席历史小说家的地位。
高阳一生著作一共有90余部,约105册。
高阳的历史小说不仅注重历史氛围的营造,情节跌宕,旨在传神,写人物时抓住特征,寥寥数语,境界全出。
书摘插图
做了八十三天“洪宪皇帝”的袁世凯,终于发现自己被他的长子袁克定,表弟张镇芳,以及一班以“拥立”为长保富贵之计的“文臣武将”,撮弄着坐在一座热灶上,不赶紧跳下来,只怕难逃焚身之厄。
跳下“热灶”的方法,首先是下一道“罪己之诏”,撤销帝制。这道“诏书”自非大手笔不办。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担当这个重任。
此人名叫张一麟,字仲仁,苏州人。光绪二十九年开“经济特科”,他由江苏巡抚保荐应试,初试一等第四,复试一等第二,发往直隶以知县补用;那时袁世凯当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一见投契,收入幕府。在袁世凯未称帝以前,他是公府的机要局长;当“洪宪六君子”策动北洋军阀,纷纷劝进时,左右心腹中惟有张一麟苦谏力争,反对帝制。袁世凯虽未听从,但知道他的本心无他;而张一麟感于袁世凯多年知遇,亦始终追随不去。
“仲仁,我很后悔,当时不听你的忠告。现在取消帝制的申令,非借重你笔下不可。”
张一麟义不容辞,亦且当仁不让;他的笔下很快,惟独这道申令,字斟句酌,花了半天的工夫,方始脱稿。以“予”自称;结论中仿照“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成例说,“总之,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今承认之案,业已撤销,如有扰乱地方,自贻口实,则祸福皆由自召;予本有统治全国之责,亦不能坐视沦胥而不顾也。”
“很好,很得体!”袁世凯提起笔,将“予本有统治全国之责”的“予”字勾掉,添上“本大总统”四字。
张一麟倒抽一口冷气,心想皇帝做不成仍旧可以做大总统;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看样子,袁世凯的梦还没有醒。
申令在“洪宪元年”二月二十二日发布;第二天又明令取消“洪宪”年号,仍恢复本年为中华民国五年。同时又有一道命令,特任段祺瑞为参谋总长。这些命令,由国务卿徐世昌签署,经由“政事堂”颁行全国。
徐世昌是光绪十二年的翰林。翰林有红有黑,红黑之分在文字通不通;徐世昌是个不大通的黑翰林,从未当过考官,亦未派过“撰文”的差使,郁郁不得志好几年;自然而然想到“穷则变,变则通”那句话。恰好袁世凯奉旨在小站练兵,需人相助,而徐袁是故交,据说徐世昌由河南进京会试的盘缠,还是袁世凯送的;有此渊源,徐世昌便以翰林身份,纡尊降贵做了浙江温处道袁世凯的幕僚。
, 到得戊戌政变,袁世凯出卖谭嗣同,向荣禄告密而有功;接着是庚子之乱,在山东巡抚任内处理拳匪得当而为中外交赞,袁世凯就此飞黄腾达,徐世昌亦随之扶摇直上,人阁拜相。不过,他对袁世凯的帮助亦很大;武昌起义,袁世凯复起。终于窃取了革命的果实,得以骗得隆裕太后的一纸逊位诏书,主要就是靠徐世昌在朝中的运用。
民国肇建,徐世昌以遗老的身份,侨寓青岛;民国三年,袁世凯左右杨士琦的淮系与梁士诒的粤的公府秘书长之权。到得帝制议起,徐世昌表面沉默,暗中反对,最后辞职,隐居天津。
这一次重作冯妇,是帮老朋友的忙来收拾残局;他的想法是袁世凯取消帝制的申令一发表,各方讨袁的军事行动,没有再持续的理由;西南各省可望取消独立;而袁世凯的大总统的职位,亦就可以设法保全了。
当然,这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徐世昌除了冒用北洋大将而亦反对帝制的段祺瑞,以及原是副总统而为“洪宪皇帝”封作“武义亲王”的黎元洪的名义,打电报给发动护国战争的蔡锷等人,说“公等目的已达,请妥商善后办法”以外,又请出五个人来做调人。
这五人之中,两个是武昌起义以后,南北议和的总代表伍廷芳、唐绍仪;一个是众议院议长汤化龙;一个是在江南具极大声望、曾经教袁世凯读过书的南通状元张謇;再一个是康有为——大家都认为西南护国战争,是梁启超所策划;而梁启超是康有为的掌门弟子,蔡锷便是康有为的“小门生”,万一康有为肯管此闲事,西南的情势,即可缓和。
这自然是妄想!康有为睚眦之怨必报,何况有戊戌告密那一段超级不共戴天之仇?早在袁世凯称帝之初,他便有一通五千言的长函致“慰庭总统老弟”,嬉笑怒骂,刻薄到家;其中骂得最痛快的一段是:“常人仕宦至出将入相,终有归老之时,假令公四年前汗病,不幸溘逝,已极人生之望矣!况公起布衣,而更将相,身为中国数千年未有之总统,今又称制改元,衮冕御冠,而临轩百僚奏臣陪位,已数阅月,亦足自娱矣!公自审其才,上比曾左李诸公应远逊之,而地位乃为羿浞、王莽,热变之险如此,尚不急流勇退,择地而蹈,徘徊依恋,不早引去,是自求祸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今公对清室则近篡位为不顺;对民国则反共和为不信。故天怒人怒,不助不佑,不吉不利,公之近状,必无幸免矣!”
这话在康有为看,是幸而言中,何肯管此闲事?此外伍廷芳敬谢不敏;唐绍仪反唇相讥;汤化龙力劝引退;张謇则婉转陈词,亦无非劝袁世凯急流勇退而已。
最使得袁世凯寒心的是,他原寄望于一手培植的江苏督军冯国璋能听从他的要求,联络未独立各省的督军、巡按使通电拥袁,好作为他恋栈的借口;哪知冯国璋的答复是:“已失之威信难返,未来之修名可立”,趁早“尊重名义,推让治权”;又说:“钧座在职一日,誓竭一日之孤忠,设事与愿违,则私谊拳拳,亦不忘于毕生。”言外之义,如果袁世凯不辞大总统,“推让治权”;他为了公义,亦会举兵讨伐。
至于云南、贵州、广西三省提出的休兵条件,一共六条;前四条为:袁世凯于一定期限内退位,可贷其一死,但须驱逐至国外;依云南起义时的要求,将筹安会“六君子”以及劝进最力的段芝贵等七人,即所谓“十三太保”,明正典刑,以谢天下;帝制筹备费及袁世凯用兵西南的军费,约共六千万,应抄没袁世凯及“十三太保”的家产赔偿;袁世凯的子孙,三世剥夺公权。
见此光景,徐世昌才知道局势的棘手,超过想像不知多少倍。袁世凯一着错,满盘输;摆在面前的是一局死棋。
“死棋肚里有仙着”,徐世昌自以为找到了起死回生的一着棋:他派密使到江苏徐州,安徽蚌埠,跟长江巡阅使“辫帅”张勋、副使兼安徽巡按使倪嗣冲去联络。张倪二人,深表赞成。于是徐世昌派梁士诒、张镇芳二人去走这步棋。
梁士诒与张镇芳相约,一个走外线,一个走内线。
负责走内线的张镇芳,由于是袁世凯的至亲,所以兼理他的家务,在“洪宪”那几天,等于“总管内务府大臣”。他手下有个得力的管事名叫郭世五,跟溥仪的生父,醇亲王载澧的管家张文治是好朋友;张镇芳由郭世五通过张文治,搭上了“内线”——醇亲王的福晋,也就是溥仪的生母派尔佳氏。
她是荣禄的女儿,由慈禧太后指婚为载澧的嫡福晋。她跟她丈夫的性情不大相同:载澧在辛亥那年摆脱了“摄政王”的衔头,回家很轻松地对他妻子说:“从今天起,我可以回家抱孩子了!”醇王福晋气得痛哭了一场。
在她眼中,丈夫是“窝囊废”;府里从张文治起,所有的男女下人亦都不怕“王爷”怕“老爷子”;醇亲王福晋规定下人对她必须用这个称呼,表示她是一家之主;更表示对外的大事亦须由她做主。
“对外的大事”便是“恢复祖业”;醇亲王福晋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复辟。 为了复辟,她亲自展开交际应酬;通过荣禄的旧部去活动各地的将领,起义“勤王”。但从来没有成功过。即令如此,她仍旧充分信任她父亲的旧部;甚至对袁世凯也能谅解。醇亲王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无不痛骂袁世凯,只有她是例外,说是“不怪袁世凯,只怪孙中山。”
就因为这个缘故,张镇芳敢走她这条路线;张文治告诉她说:“民党逼袁世凯逼得太狠了,袁世凯宁愿恢复大清朝;徐世昌跟张勋、倪嗣冲都说好了。就怕王爷胆子小,请老爷子劝王爷出面,事情准成!”
“喔,”醇亲王福晋大为兴奋,“他们倒是怎么个做法呢?”
“这是机密大事,不能随便透露。如果王爷肯出面,袁世凯派张镇芳来见王爷,当面细谈。”
“好吧!”醇亲王福晋连连点头,“我跟王爷来说。”
到晚来夫妻灯下密谈;载澧结结巴巴地说:“兹、兹兹事体大,我得找人来商量。”
“走外线”的梁士诒,在他设在交通银行的私人办公处所宴客。客人只得两位,一个是宣宗——道光的嫡长曾孙贝子溥伦;皇室中,只有他跟袁世凯打过交道。原来“筹安会六君子”在设计中华民国大总统转变为“中华帝国大皇帝”时,认为逊清皇室的“劝进”必不可少。通过各种关系,跟内务府大臣世续倒是说通了;但谁都知道,老醇王一支包括醇亲王载澧,贝勒载洵、载涛及宫中四位太妃,一提起袁世凯,无不咬牙切齿。这样一个形同篡位的仇人,反要推戴他做皇帝,这话谁敢去说?
但毕竟找到了一个可以跟载澧去谈这件事的人,就是溥伦。他肯给袁世凯卖力,有正反两个原因,反面的是,他颇有牢骚,当初穆宗——同治出“天花”,不治而崩,又无皇嗣,按宗法应该由他继承皇室;结果慈禧选了侄子兼外甥子的载湉。
这是旧嫌,还有新恨。溥仪在毓庆宫开蒙念书,选了三个伴读,一个是他的胞弟溥杰;一个是载涛的儿子溥佳;再一个就是溥伦的儿子毓崇。“伴读”除了伴读以外,还有一样用处,代皇室受过。 、
孩子到底是孩子,总有顽皮不受教,需要加以责罚的时候;但皇帝毕竟是皇帝,既不能骂,更不能打。像这样为难的情形,早在周朝初年就发生过,于是摄政的周公想出来一法子:“成王有过,则挞伯禽;”伯禽是周公的儿子,打打不要紧。成王如果觉得过意不去,自然就会守规矩了,是个很好的法子。
但溥仪的伴读有三个,毓庆宫的师傅陈宝琛,却只把毓崇当伯禽,专找他的麻烦。譬如毓崇好端端地在念书,陈宝琛会突然向他喝一声:“轻佻!”搞得毓崇莫名其妙;细看方始明白,是因为溥仪进书房蹦蹦跳跳的缘故。
这样一天不知挨多少骂,使得本来很用功的毓崇视书房为畏途;功课当然差了,挨骂也就挨得更凶。回家眼泪汪汪地诉苦,气得溥伦常常破口大骂陈宝琛“王八蛋”。
至于正面的理由,不外一个“利”字。其中又有公利、私利之分,私利是给溥伦个人的好处;公利则是以皇室劝进的表示,交换“袁皇帝”承认民国给予清室的“优待条件”;一共八款,最重要是前面三款:尊号不废,岁用四百万元,仍暂居宫禁。
“五叔,”溥伦跟载澧说,“优待条件是民国跟咱们订的,袁慰庭当了皇上,国号要改成‘中华帝国’,他可以不认账。”
“这,这不会吧?”
“是的,本来不会;你把他得罪了,可就难说了。”
“商量,商量!”载澧把他的口头禅搬了出来。
商量的结果,内务府大臣一致主张优待条件必须保全;劝进不必溥仪出面,另用适当的方式表达。于是往返磋商,达成协议;先由内务府给了袁世凯一个正式公文:“现由全国国民代表,决定君主立宪国体,并推戴大总统为中华帝国大皇帝,为除旧更新之计,作长治久安之谋,凡我皇室,极表赞成。”
换来的是袁世凯亲笔写在优待条件上的一段跋语:“先朝政权未能保全,仅留尊号,至今耿耿。所有优待条件各节,无论何时,断乎不许变更,容当列入宪法。袁世凯志,乙卯孟冬。”
由世续送还优待条件的同时,还带来了一张照片,是五六岁大的一个女孩;“袁慰庭的十三小姐,他的意思想配给皇上。”世续说道,“特为让奴才来探探四位太妃的口气。”
“怎么能跟他结亲?”原为光绪瑾妃的端康太妃一口拒绝。
同治瑜妃,尊号敬懿,平时与端康太妃不和;不过在这件事上,是站在一起的,她很能干,不必率直拒绝,只问:“袁家这个小姐,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
袁世凯的嫡室于夫人,比丈夫还大一岁;岂有望六之年的老妪,会有一个五六岁的亲生女儿?世续心知敬懿太妃是明知故问,却不能不据实回答。
“庶出。”
“那可不行!中宫母仪天下,怎么能庶出?大清朝立后,从没有这个规矩。”
世续默然,也没有答复。好在袁世凯自己也想通了,这头亲事倒是不结的好;一结,不就更像王莽了?所以世续不提,他也不问;只根据内务府的来文,在民国四年十二月十六日,下了一道令:“政事堂呈称;准参政府代行立法院咨称;准清室内务府咨称;本日钦奉上谕:前于辛亥年十二月,钦承孝定景皇后懿旨,委托今大总统以全权组织共和政府,旋由国民推举今大总统,临御统治,民国遂以成立。乃试行四年,不适国情;长此不改,后患愈烈。因此代行立法院据国民请愿,改革国体,议决国民代表大会法案公布。现由全国国民代表,推定君主立宪国体,并推戴今大总统为中华帝国大皇帝,为除旧更新之计,作长治久安之谋。凡我皇室,极表赞成。”等语,表示他的皇位,不仅出于“民意拥戴”,亦由“前朝禅让”。
于是,奔走其事的溥伦,获得了重酬;为袁世凯特任为参政院院长,俨然“国会领袖”。原来的院长黎元洪,封为“武义亲王”。
到得民国五年元旦,举行“洪宪皇帝登极大典”,事先由外务部函请各国公使,元旦人贺;结果只到了一位大使——此人非别,就是溥伦。由于“优待条件”规定中华民国以待外国君主之礼待“大清皇帝”;所以溥伦的身份是清朝的“钦命大使”;盖了御玺的“国书”上说:“逊清大皇帝敬奉两宫圣谕:特派宣宗成皇帝嫡长曾孙溥伦为全权大使,代表清室全体,恭贺”云云。
溥伦达成了“大清大使”的任务,立即卸除了宝石顶花翎的朝冠与蟒袍,改换“洪宪”的公服到参政院去正式到任;他原来是参政,支大洋五百元,一当了院长,薪俸加了一倍,另外月支交际费两千元,比以前加了五倍之多。可惜,好日子只得两个多月,就快过完了。
“是青岛来的厨子。”梁士诒谦虚着说:“只怕菜不中吃,不过取个新而已。”
“虽新而实旧。”世续指着一道“龙井虾仁”——两湖龙井茶叶炒虾仁——说:“这个菜是翁文恭发明的,我整整二十年没有吃过了。”
“那是戊戌以前?”
翁同稣是戊戌——光绪二十四年四月里被逐回籍的;不久即发生政变。提到这个年份,做为皇室一份子的溥伦,感慨特深,“戊戌以前还是好年头。”他叹口气吟道:“‘不须更说乾嘉盛;话到同光已惘然!”’
“安知同光中兴之世,不能复见于今日?”梁士诒接口说道:“事在人为而已。”
他生得长大白皙,气度安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特予人一种可信赖的感觉,因此溥伦跟世续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用眼色催促他说下去。梁士诒却慢条斯理地打了一下叫人铃,将他的贴身跟班梁贵唤了进来。
“上菜先在门口通知!”
“是!”梁贵轻声回答。显然的主仆早有默契,保密的工作做得很周到。
“项城的处境,不瞒两位说,自然很尴尬;但亦仅止于尴尬而已!”梁士诒说,“大家都以为项城想当皇上,实非深知项城。”说到这里,他特为停了下来,等人发问。
发问的是溥伦:“他不想当皇上,想当什么?”
“想当内阁总理大臣。”
这个回答是溥伦与世续怎么样也想不到的;世续不解地问:“退居臣职?”
“世中堂这话说得太好了!”梁士诒拿起用康熙五彩窑的酒盅所盛的白兰地说:“真当浮一大白!”
当然,没有大杯干白兰地的规矩;主客都只喝了一口,接着往下说。
“说项城不想当皇上,当然是欺人之谈;不过,主要的是‘办共和’办失败了,这是条走不通的路。‘办共和’讲选举,试问中国有多少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选票上的名字都不认识,你叫他怎么投票?何况,有些名字,听都没有听说过;譬如伦贝子,有几个知道玉牒上的字派是‘溥’字?”
“是啊!”溥伦接口:“犹如大家都只知道梁财神;‘士诒’这个台甫,没有几个人叫得出来。”
“这也不过是共和不适国情的一端而已;此外还多。总而言之,项城的想法是,他要当皇上的念头也许错了;可是恢复帝制决不错。因此,”梁士诒的语气,很有力地一转:“项城可以不当皇上,但是,帝制决不能推翻!”
话说到这里,就触及核心了,世续与溥伦不约而同地有个疑问:“袁世凯不当皇上,那么谁来当呢?”只为世续发言在先,所以溥伦就让他说完。
“他不当皇上,谁来当?总不会是菊人吧?”
“东海岂能如此不自量?他的心存故主,是大家都知道的。”
“那么是谁呢?”溥伦有些忍不住了,“燕孙,你痛痛快快说吧!他预备让给谁呢?”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项城一场春梦,如今醒了;惟有不负隆裕太后的付托之重,才是他的自处之道。”梁士诒肃然说,“这是项城跟东海密议,也是区区赞襄的结果,决定如日本当年的幕府一样,‘奉还大政’!”
此言一出,客人皆是惊喜莫名的表情,世续却突然收敛笑容,用责备的语气说道:“燕孙,你酒量很好哇!”
“世中堂以为我说的是醉话?此是何等大事,岂可妄言?”
虽然梁士诒郑重否认决非戏言;同时也可以肯定亦非醉话,但世续与溥伦仍旧需要有一段心理上适应的时间,才能相信所听到的真话。
恰好梁贵通知来上菜;而且是现片上桌的烤鸭,自然而然就阻断了主客谈正经;可也没有聊闲天,一个个都是食而不知其味地咀嚼着单饼葱酱卷的烤鸭,在忖量这件大事的成败利钝。
等梁贵的踪影消失,世续随即开口,“燕孙,”他问,“这件大事,怎么做法?”
“当然是由项城主动,发表奉还大政的声明;皇上欣然嘉纳,降旨特派袁某为内阁总理大臣,负责组阁。”梁士诒略停一下说:“至于视朝的大典,不妨从长计议。”
“如果各省反对呢?”
“那亦只是西南两三省。照我看恐怕只有云南一省。广西的陆荣廷原是清朝的臣子,倘或反对,岂非叛逆。再说,就算陆荣廷也反对,亦不必担心;到那时候且不说有张绍轩、倪丹忱效忠;段芝泉、冯华甫的态度也不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