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行别传
分類: 图书,传记,学者,
作者: 孙郁 著
出 版 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1-1字数: 273000版次: 1页数: 266印刷时间: 2009/01/01开本: 16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020068623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我一生的新旧朋友里,张中行是印象最深的。他其实和我的祖父同龄,是真正的老前辈。我们接触的十多年,有时完全忘记了彼此的年龄。而且他是我所见的老人里广告最好的。我有时静想:在所接触的当代老人里,谁影响我最深呢?想了想,还是他吧。……
内容简介
张中行的文字,静静的,像冬夜悄然落地的雪,安宁里有些清冷,一切都是暗无声息的。记人记事,有古风,似六朝的短章,也夹带晚明小品的笔意,颇有苍凉的况味。当然,还有老子的盘诘、庄子的恣肆,以及周作人的平和与废名的幽玄。
有时见到他不动声色地在街巷闲步,从容地在书房谈天说地的样子,就被那种超然的神色所打动。他那里是清寂的所在,如水边的小屋,在月光下亮着灯,照着四边的野趣。尘世的喧闹消失了,你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这个老人对视的时候,心是静的,仿佛被水洗了一般。
作者简介
孙郁,本名孙毅,1957年出生于大连。八十年代毕业于沈阳师院中文系,文学硕士。曾做过知青、文化馆馆员、记者。现为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鲁迅研究月刊》主编。 主要著作有《鲁迅与周作人》(1997年)、《百年苦梦》(1997年)、《鲁迅与胡适》(2000年)、《文字后的历史》(2001年)、《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2003年)、《在民国》(2008年)、《鲁迅藏画录》(2008年)、《混血的时代》(2008年)、《鲁迅与陈独秀》(2009年)等。
目录
1印象
2乡土
3新生活
4初识北大
5风暴边上
6学院气
7罗素弟子
8默读时代
9望道
10胡适
11择业
12婚恋
13杨沫
14李芝銮
15困城
16沦陷之苦
17京派人
18死之都
19远与近
20苦雨斋
21梦语者
22文怨
23个体意味
24度苦者
25禅风
26无常
27心死
28易代之际
29新职业
30同路者
31相知者
32信与疑
33受辱
34无声鸟
35静的心
36旧墨迹
37穷人乐
38儒风
39余永泽
40林道静
41苦日子
42狂热病
43瞬间
44小与大
45悲情
46宽恕
47奴隶路
48未始有物
49尺牍种种
50乡下
51未名湖
52凄凉句
53一鸣惊人
54奇文章
55文体感
56男女情
57才女们
58红楼遗民
59陷阱
60元白上人
61伤逝
63丛葬
63小友们
64“行公”
65北京乎
66自嘲者
67漂泊的心
68文脉
69微词
70底线
71园地
72死
后记
书摘插图
1 印象
我一生的新旧朋友里,张中行是印象最深的。他其实和我的祖父同龄,是真正的老前辈。我们接触的十多年里,有时完全忘记了彼此的年龄。而且他是我所见的老人里文笔最好的。我有时静想:在所接触的当代老人里,谁影响我最深呢?想了想,还是他吧。我的这种感受,曾讲给他听,那时他已八十余岁了,我还是三十多的青年。他不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自嘲地说,我哪有什么学问呢?和周氏兄弟这样的人比,连小学也没毕业呢。
但到了九十年代末,他的名气大振,已经很红火了。他似乎也隐约知道了自己不再是默默无闻的人,至少涂抹的文字是很有点销路的。而且研究他的文章也出来了许多。这样也开始注意自己的读者群。我成了他身边的常客之一。大约是1996年,有出版社要出版他的传记。张先生突然找到我,当时陆昕兄也在场。我却犹豫起来,以为这样的工作自己是做不来的。其实那时年轻,还没有读几本像样的文史书,对老北大出身的人,是不敢说三道四的。于是婉拒了此事。那一次,先生什么意见也没说,是赞成还是沉默,就不知道了。据一位日本人告诉我,我曾写的论述他的文字,先生以为并非都对,皮毛的地方也是有的。可他从没当面告诉过我。不过他的请我为之作传,也是没有人选的人选吧。
将近十四年的时光,我不知和他见了多少面。我所认识的朋友,一些是在他家里见到的,比如陆听、刘德水等。可我一直不敢去写关于他的传记。直到他去世,陆昕提出此事时,才恍然觉得该做一点什么,写作的冲动渐渐萌芽了。2007年夏,我忽地有了写他的冲动,年到五十,意外地进入到了一种人生的盲区,对环境的不适,与日俱增起来。这时候,描述他的计划开始摆在日程上,想将自己熟悉的这个人唤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我想自己是可以写出别人没有的感受的。在中国,这样的老人是稀少的,理解他们,不能没有深深的苦难感。我自己是经历过一点点类似的经验的。流放、受辱、被压,几乎无路可逃。那样的非人的生活,才酿成了《流年碎影》、《顺生论》这样的大书,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而且小民无法寻路的苦境,也是超于世间的想象的。他笔下那些无奈和无辜者的死,流溢在我的世界里,和先前的流血的日子及恐怖的记忆叠加在一起,浑然地夹杂着,蒸发、膨胀,一点点飘来。而且重要的是,那些对人间事的超常规的凝视,婉转多致的精神盘诘,对于曾是似人非人的尘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嘲弄和戏谑。我知道他的智慧和不安定的心的缘由了。一部现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就烙印在他的世界里。平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度人与度己的挣扎,在他的世界都有一一些。了解他的思想,可以看见我们历史底层的原态,和精神高远的独思。他身上的一高一低,牵动着认知的两极,象牙塔里的文人和山林里的思考者,谁能够做到这些呢?
描述张先生,以往的记人的办法似乎都难奏效。他有学问,却是典型的平民,布衣学者的称号是无愧的。另一方面是知识杂,看的东西多,文史里有趣的存在都喜欢。就是说有旧文人气。可他的见解,却不是老朽的那一套,有时还很先锋呢。罗素的哲学和周氏兄弟的境界,对他都有大的影响。五四那代人有趣的存在,也多少折射在他的世界里。所以,我平生第一次从一个老人的身上,亲自感受到传统和现代的那么有趣的结合。这在现在的中国,几乎难以见到了。我在他那里,也第一次印证了五四文人遗绪的形态。做人与作文的特别,现在谁还能如此呢?读书人的本色和智慧,在先生身上是很好地结合着的。
张中行个子挺高,瘦长的身体,大大的耳朵,都给我很深的印象。他的声音苍老,调子浑厚,有美的韵律在。谈天的时候,祥和得很,似乎从不以敌意的眼光看人,心是宁静的。他穿的衣服都很百姓化,老气的一面多些。但干干净净,没有拖泥带水的衰老感。第一次见面是1993年,那一次和同事陈戎一起去看他,坦承来意是约稿。地点在景山边的一间老房子里,老人显得很兴奋。他从抽屉里拿出几篇随笔给我,还讲了些男女情长类的话题。印象是健谈、和蔼,对人生有大的无奈在里边。而话语很有力量,像铁打在石头上,叮咚地响着。这是个有内容的老人,苍老之中还有青年人的热力在。过去只是在知堂回忆录里阅读的东西,现在竟在他的身上蠕活着。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诧异和惊喜。
他并不漂亮,一点儿也没有人们印象里的“学者” “绅士”风度,走在街上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像一个乡下来的老人。但你接触过一次,就忘不了他的声音、情态、思想和智慧。你会从他那里体味到历史的化石的分量,在我与他对视的片刻,我已意识到找到了一个可以学习、攀谈的老人了。平常里的深刻,布衣学人的灵光,延续着我曾渴求的美质。就是这次的相遇,我的精神生活开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这变化之一,是觉得人生的目标不是遥远的未来,而在普通的日常里。他不是令人崇尚的大人物,而是普通的常人。学问、思想都是常态的,不是彼岸的灵光闪闪。我们都是常人,过得都是小民的生活,他的价值是让我们这些小民懂得,小民有小民的分量,在创造性和思想的高度上,也能不亚于那些装模做样的人,而且能过得更充实。而这里的尺度,不同于流行色调,安于小,安于平常,天底下没有过不来的日子。他用一生的平凡,造就了一个精神的奇迹。由于有了他,我觉得可以找到一个安宁的参照。先前的伟大人物,似乎没有暗示给我们这样的东西。也因为此,我们拥有了一个新的传统。
2 乡土
张中行辞世时九十七岁,算是高龄者。他晚年讲起过去的生活,难忘的竟是乡下的土炕,和烤白薯。中国的乡村社会可留念的东西不多,对他而言,仅是某种生活方式而已。但那种生活方式给他带来的淳朴和智慧,又是书斋里的文人所没有的。土的和洋的,在他那里交织得很好。直到晚年,乡下人的厚道还保留在他的身上。
算起来,他是晚清的人,早期生活还在旧王朝的影子里。对于乡下人来说,时光和时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流年碎影》讲起他的出身背景,有这样一段话:
我是清朝光绪三十四年戊申十二月十六日丑时(午夜后一时至三时)生人,折合公历就移后一年,成为1909年1月7日。其时光绪皇帝和那位狠毒胡涂的那拉氏老太太都已经见了上帝(他们都是戊申十月死的),所以坠地之后,名义是光绪皇帝载湉的子民,实际是宣统皇帝溥仪(戊申十一月即位)的子民。
由于他出身在乡下,早期记忆就多了一种乡土的气息。他一生没有摆脱这些乡土里质朴的东西。关于家乡的环境,他有很好的记录。在描绘那些岁时、人文的时候,心是很平静的。既非歌咏也非厌弃,透着哲人的冷峻。比如乡野间的人神杂居,关帝庙和土地庙的存在,都是乡土社会常恒的东西。旧时代的乡下,孩子记忆里的美丽都是那些东西,张先生涉猎这些时也没有特别的贡献在那里。只是他描述过往的生活时,那种态度是平和的。他说:
四邻没有什么可说的,既都是农户,又都姓石。村里有两口水井,一在家门以西几十步,街北,一在东西街和南北街的交接处。我们吃家门以西那口井的水,总是早晨挑满缸(在正房前的院内),用一天。当时觉得,水味甜而正,比其他村的好,现在想,这大概就是同于阿Q之爱未庄吧?这也好,因为合于祖传的养生之道,知足常乐。还要说一下,其时都是人神杂居,我们村,东西街近西端路北有个关帝庙(其前为水井),东端路北有个土地庙。关帝庙只一间,敞亮,屋前有砖陛,便于年节在其上放炮。土地庙过于矮小,身材高的头可以及檐,其前有空地,早晨总有十个八个长舌男人在那里聊大天。其时是这样利用庙,或看待庙,落后吗?愚昧吗?承认有神鬼,是愚昧。但那是清末民初,五四大以前,现在是将及百年过去,不是还有不少男领其带,女高其跟,到神庙大叩其头吗,可见开化云云也并不容易。
在回忆录里,像五四那代人一样,照例少不了对岁时、节气、民风的观照。他对婚丧、戏剧、节日、信仰的勾画,差不多是旧小说常见的。比如对杨柳青绘画的感受,完全是天然的。靠着直觉判断问题。与鲁迅当年的体味很是接近:
腊月十五小学放假之后,年前的准备只是集日到镇上买年画和鞭炮。逢五逢十是集日,年画市在镇中心路南关帝庙(通称老爷庙)的两层殿里,卖鞭炮的集中在镇东南角的牲口市。腊月三十俗称穷汉子市,只是近午之前的匆匆一会儿,所以赶集买物,主要在二十和二十五两个上午。家里给钱不多,要算计,买如意的,量不大而全面。年画都是杨柳青产的,大多是连生贵子、喜庆有馀之类,我不喜欢。我喜欢看风景画和故事画,因为可以引起并容纳遐思。这类画张幅较大,还有四条一组,价钱比较高,所以每年至多买一两件。自己没有住屋,回来贴在父母的屋子里,看看,很得意。卖鞭炮,市上有多种摊贩,要选择物美价廉公道的。种类多,记得只买小鞭、麻雷子、花灯、黄烟;不买二踢脚和起花,因为那是大人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