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给你一半
分類: 图书,小说,情感 ,言情,
作者: 王文华 著
出 版 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1-1字数:版次: 1页数: 266印刷时间:开本: 大32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506345811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王文华继《蛋白质女孩》《61×57》之后最新爱情小说! 本书讲了一个不可能的爱情故事。他不可能把心跳给她一半,但他给了。她不可能收到他写的信,但他寄了。你和他们不同的是:你的心还在跳,你的信还寄得出。
《我的心跳,给你一半》讲了一个不可能的爱情故事。他不可能把心跳给她一半,但他给了。她不可能收到他写的信,但他寄了。你和他们不同的是:你的心还在跳,你的信还寄得出。
书写爱情分离心跳,浪漫拉力活动邀请您——
写下:你久已想写的一封情书,写下:你刻骨铭心的一段感情,写下:《我的心跳,给你一半》带给你的真切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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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这本书,描述一段艰难、但甜美的爱情。
王文华喜欢写艰难的爱情。《蛋白质女孩》中的张宝和安娜苏,《61×57》中的徐凯和林静惠,《倒数第2个女朋友》中的明宏和周琪。
在艰难的爱情中,人事时地全都不对。聪明人会掉头就走,傻子却苦苦追求。好人有自知之明,坏人想同归于尽。在爱情中,我们都是傻子,包括那些原本极端聪明的人。我们也都是好人,却又如此邪恶。
在这本书中,王文华要带你认识四个这样的人。这四个人都带了秘密和创伤,却又怀着梦想和欲望。在这个故事中,他们跨越了实体,和心灵的,海峡两岸。
这是他们的故事……
我:别人只知道我们之间有了第三者,Amy认识了一个比我更适合她的男人,却不知道在我离家后,她会发短信给我说:“阿德,我智齿好痛,你可以回来吗?”于足我回来,带她去拔智齿。拔完牙后我回家,她嘴巴咬着纱布,我只好吻她的额头。我们快乐了两个礼拜,直到那男人再度出现。我的快乐,取决于那男人出差的行程。
小蕃茄:“寂寞的时候,我希望身旁只有自己。”小替茄说。“那你什么时候希望身旁钉个人?”我问。“快乐的时候。”“为什么?”“寂寞时,一个人当然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寂寞;两个人的时候,感觉像一个人!”“两个人的时候感觉像一个人有什么可怕?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像有两个人才可怕。”
马宏:我直觉的反应是马宏知道了一切。男人与男人对决,我感觉得出对方手上是什么牌。他怎么知道的,我猜不到,也许是小蕃茄告诉了他,也许足他看了我们的MSN记录。我不想知道,但我知道他知道。他问我的这句话,其实不是问句,而是劝告。像劝浪子回头是岸,劝淹水地区的灾民赶快撤离。
赵同:“亲下去!亲下去!亲下去!亲下去!”大伙欢呼。“够了,赵同!”我站起来,用力拉开赵同的手臂,小姐趁机逃脱。一片喧闹中,没有人听到我扫兴的怒斥。赵同大叫,“这是我的爱情宣——”像只坠落的风筝,那句“爱情宣言”没飞上去,赵同却转过头来,向前一栽,吐在我的身上。
作者简介
王文华,台大外文系毕业,斯坦福大学HBA,兼具创意和行销的专长。创意方面,《蛋白质女孩》、《61×57》、《倒数第二个女朋友》等小说让他成为风靡两岸的作家。行销方面,他在纽约和东京工作5年,回国后曾任迪斯尼电影公司行销经理、HTV电视台董事、总经理。
书摘插图
1
我一夜没睡,搭第一班飞机去香港。清晨的桃园机场,免税店还没全开。走过一家电器商店,铁门拉开二分之一。里面的灯暗着,传出蔡健雅的歌《纪念》。钢琴前奏胆怯地传出,好像起得太早,不想吵到其它乐器。
我一听前奏,就知道是《纪念》。停下脚步,放开手拉行李箱,等着副歌:
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
那曾深爱过的人
早在告别的那天
已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真希望现在是下午两点,飞机五分钟后就要起飞。或是店内的日光灯亮得让人头昏,身后的人潮把我撞倒。或是我买了好几盒绿豆糕,店员问我要不要发票。因为在那些状况下,我都可以分心。不会这么快就想起:这是我和Amy认识那年,我们最喜欢的歌。
也许正因为我们都喜欢这首歌,所以歌词应验在我们身上。
2
起飞误点,降落香港,只有四十分钟转机时间。飞上海的班机在72号门,距离像要走到广东省。我跑到登机门,柜台宣布班机延迟半小时。我瘫在椅子上,打给上海的赵同。
“哪位?”他好像还没睡醒。
“是我啦。”
“嘿……老弟,怎么啦?”
“班机误点半小时,我会晚一点到。”
“什么班机?”
“去上海的班机啊!”
“你要来上海?”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喔……对对对。你几点离开台北?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到机场?”
我没有麻烦他。这样的记性,让我怀疑他连接送自己都成问题。
“到上海后打给我,晚上带你到外滩吃饭!”
挂了电话,看看还有时间。我打开计算机上网,进MSN找小蕃茄。
“你到了吗?”她立刻问我。
“还在香港。你从北京回来了吗?”
“没去。临时取消了。”
“可惜……”
“帮我在香港买个感冒药好不好?最近常感冒。”
加上感冒药,她已经托我从台湾带了100件东西。我们只不过是网友,她却叫我做进出口贸易。
“我到登机门了,行李很重,没办法走回去了……”
“少来,行李在台北就Check in了!”
我被拆穿,立刻改变话题:“上海冷吗?”
“摄氏一度。台湾来的都怕冷吧。你受得了吗?”
“台湾会做成衣,我带了厚衣服。”
“冷了会感冒,你需要感冒药!那就顺便帮我买吧!”
“感冒要看医生,不能乱吃成药。”
“没诚意就算了,少说教。我要走了,到上海给我MSN,我们见面。”
“我直接打电话给你不好吗?MSN要讲到哪一年?”
“啊……”她故意把“啊”后面加了长长的删节号,好像看到我的狐狸尾巴,“打电话不就破坏神秘感了吗?”
“那见面就不破坏神秘感吗?”
“那不一样。见面是一次搞定,万一我们看不顺眼,以后别再联络,干脆清爽。如果打电话,你听了我的声音,会开始猜测我是怎样一个人,然后编织很多期待。最后再见面,不管我再怎么好,你都会失望的!”
她这番推理让我立刻有三个结论:一:她打字很快。二、她长得很丑。三、她网友很多。
而我竟大老远从台湾来看她。
“记得感冒药!拜!”
一如往常,她没等我回话,就说拜拜了。
我回到72号门,看看起飞时间,再看看手表。去他的感冒药,我又不是她的快递!我坐下,等着登机广播……
红色的座椅像火坑,慢慢发烫起来……
3
我在加速起飞的噪音中睡着。睡梦中,这几个月的事都回来了。
我叫李德民,三十五岁,住台北,原本在一家计算机公司当业务。我的前妻叫Amy,大我两岁。一个月前,我们结束了一年的婚姻。
离婚前,我辞了工作。一年的争吵让我心神俱疲,没力气再去为感情或事业打拼。离开公司,对未来没什么想法,也不想找工作。找工作不难,但我在失去婚姻的同时,也失去了斗志。
我像一个清空的衣柜,大而无当地杵在房间角落。没有功能,却占着位置。走在台北街头,觉得格格不入。站在红绿灯下,感到自己多余。等了很久的公交车终于来了,我没看到。垃圾车经过,我想上车。
房子是Amy的,签字前一天我就搬走了。东西全放在搬家公司的仓库,没有转寄地址。我在新店租了一个小房间,躺在床上,天花板快碰到脸。
分手的第一夜很难过,我睡不着。坐在计算机前,一直按着手指关节,喀喀地响。桌下的脚不停地抖,像一把西洋剑。
失眠持续了两个礼拜,我从朋友那里弄到安眠药。第一天吃立刻见效,但醒来后昏昏沉沉。吃了两个礼拜后,我又睡不着了。
半夜三点,我打给住在上海的老友赵同。
“我睡不着。”我说。
“什么?”他那边很吵,KTV包厢内的回音在手机里听起来特别明显。
“我失眠!”我大叫。
“恭喜恭喜!”他大叫回来。
“我也失业了!”
“啊,祝你长命百岁!”他很兴奋,喝了一口酒,“我敬你一杯,你快来上海看看。”
我猜他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但半夜三点,一切对话都不必太过精确。
就这样,我买了飞上海的机票。
另一个想来上海的原因,是小蕃茄。
“小蕃茄”是她的网名,也是关于她我唯一确定的事。我曾问她的基本数据,她说:女、上海人、大学休学、二十岁。我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从她MSN上老成的口气,我猜她是个四十岁的Office Lady,生活极其无聊。也可能是个男的,自我认知错乱到无可救药。
和Amy开始吵架那几个月,我在网上认识了小蕃茄。我们没有交换照片,没有对对方身家调查。我老实告诉她我已婚,她也说她有男友。我没有企图,也就没有负担。
她说我是她唯一的台湾网友,问了我很多台湾的事。从小S到阿里山,有些问题我也没有答案。正因为她对台湾一无所知,跟她聊天帮助我忘记家里的麻烦。有时跟Amy吵完架,我离开家,躲到网咖跟她聊天。身旁一群大学生在打在线游戏,欢呼和诅咒声此起彼落。我聊啊聊,完全听不到旁边的声音。
买了机票那天,我在MSN上告诉小蕃茄要来上海:
“你该不是为了看我才来的吧?”
“当然是啰!我想你想到快发疯了!”我逗她。
“先说,我要去北京喔。”
“哪会这么巧?”
“你到了叫我。如果我在上海,我们见面。”
“好啊!”
我答应得大方,但不抱任何希望。网友就是这样,MSN上整天吵着要见面,兵临城下时开始打迷糊仗:我要去北京、我要洗头发、我的狗死了、我的睫毛发炎……这些借口我都听过。
算了吧,我毕竟不认识她。当我真的见到她,搞不好会后悔认识她。我当然不可能为她来上海,我来,为的是赵同,为的是自己。
其实,我对赵同也不抱希望。他来上海五年,做房地产,前几年房市热时,赚了一大票。
“我01年买的房子,一平米九千,现在三万,我啥都没做。这是世界经济的奇迹!光凭这点,你就应该来上海!”
他试图这样说服我,我没有感觉。和Amy结婚这一年,我们一直在互相说服。现在我对于说服别人和被别人说服,都累了。我不想再继续卖计算机,也是这个原因。赵同要我来上海炒房地产,我懂什么?我从来没买过房子,结婚后住的地方,也是Amy的。我来,只是想看赵同。人近四十,失去了家,失去一切。朋友们大多有家有室,没空理你。只有赵同这样的浪子,才有时间。
“班机误点半小时,我会晚一点到。”我在香港机场打给他。
“什么班机?”
“去上海的班机啊!”
“你要来上海?”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喔……对对对。你几点离开台北?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到机场?”
浪子不可靠,对女人或对朋友都一样。所以我对赵同,不抱期望。
“没有期望,干嘛跑来?”
飞机快降落时,我醒来。我口干舌燥,这样问自己。
我不知道,坐这班飞机,与其说是来到上海,不如说是离开台湾。我必须离开。此时我没办法住在台北,想象Amy跟另外一个男人,快乐地做着,我和她曾做过的每一件事。
说我心胸狭窄吧,但我就是没办法。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浦东,我心中的乱流,才刚要开始。
4
出了机场,上了出租车。开了很久,似乎还在浦东。我装熟,不敢问还要多久。打开手机,用台湾的号码在上海漫游。手机号码比我潇洒,一下子就找到了”中国移动”。我人在陌生的浦东,没有漫游的轻松。
手机没有留言、没有短信、也快没电。我来上海正是为了这种解脱,但真正如愿时,却又感到失落。难道我在不在台湾,没有任何差别?
收音机上播的是台湾的流行歌,主持人的腔调和用字跟台湾一样。我闭上眼,不觉得离开了台北。
车开上一座大桥,我向前倚,看到“庐浦大桥”四个草书字。过了桥,高楼大厦就竖立在两边。上海,一千六百万人,今夜又多了一个。
赵同给我的地址在静安区的镇宁路。进了浦西,我打给他。
“我还在外面,你先去我家。我请的阿姨在打扫,她会帮你开门。”
“我刚过桥,离你那儿还有多远?”我问。
“很快。我这儿是上海老外住的区,”他流露出虚荣的口气,“我那栋有好多港台红星。齐秦啦,小齐啦,都是我邻居!”
“谁是‘小齐’?”
“任贤齐啊!”
“喔……”他叫“小齐”的口气,好像他是任贤齐的经纪人。
“我跟你讲,齐秦的哥哥,叫齐辣,晚上带你去。”
“齐秦的哥哥叫‘齐辣’?”
“齐秦的哥哥开了一家店,叫‘齐辣’。你没听过啊?”
我摇摇头。
“台湾也有‘齐辣’啊!”
“我不吃辣,没去过。”
“不吃辣,人生多无聊呢?”
“你早先不是说要去外滩吗?”
“先去外滩3号吃饭,再到18号跳舞,也许会把到两个美眉,再带她们到齐辣吃宵夜。”
这行程听起来是过年加菜,但赵同的口气似乎这是家常便饭。
“你每天晚上都过得这么精采?”我问。
“上海太好玩,一天一个地方玩不完。”
我到了赵同家,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
我低头看地址,以为走错了。
“是李先生吧?”她笑嘻嘻地说。
“这是赵同的家吗……”
“是是是,赵先生交代过,您请进来吧。”
请这么年轻的“阿姨”,上海的赵同跟台北的赵同没有两样,永远公私不分。
“来,请先把东西放下……”
我把行李放在客厅,阿姨带我走了一圈。她一定很能干,要不然就是一天打扫两次。赵同和我大学同一间宿舍,我知道他的床通常是什么样子回到客厅,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高楼一栋栋剑气逼人,丝毫没有收回剑鞘的意思。
“李先生,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阿姨说。
“喔,这么快?”
“赵先生交代,您来我就可以走了。”
“你住这附近吗?”
“我住得比较远,所以得早点回去。”
“回家小心点。”
“您讲话好客气。”
“哪里!”
“您是赵先生的同学是吧?”
“我们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
“你们俩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对啊,他比我成功。”
“您太客气了!”
我跟她走到门口,她打开门。
“再见。”她连说再见都这么香甜。
我帮她关上门,立刻透过门上的小孔看她离开的身影。
因为寂寞,我开始美化每一个女人。
5
来上海的第一晚没去外滩,也没吃齐辣。我坐在赵同客厅,几秒钟就睡着了。赵同晚上八点多来电话,说临时有事,要我自己到外面解决。
“楼下有一家咖啡厅,鲔鱼三明治很棒,还可以无线上网!”
“我大老远跑到上海来无线上网干嘛?”
“你偏好‘有线’上网也可以,附近有网吧!”
“我根本就不想上网。有线、无线都不想。”
“不想上网就看电视,我装了两个小耳朵,台湾的节目、菲律宾的球赛,应有尽有。晚一点我回来,带你去吃宵夜!”
“不用了,坐了一天飞机,我好累,我先睡了!”
我走到楼下,在便利商店买了一碗泡面,回到赵同家煮。我很多年没吃泡面了,没想到竟然会在上海开戒。
吃完泡面,没有睡意。赵同的公寓楼层高,四面密封,晚上静得像兵马俑的坑道。走到落地窗前,明明可以看到下面街道上的车你争我夺,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寂静让我害怕。我打开电视,看到台湾的新闻,内容跟我昨晚在台湾看的完全衔接。我虽然没上网,却感觉仍紧紧地黏在网上。
我一时慌了,拿着计算机出门。
我走到赵同说的那家咖啡厅。
“先生好,点些什么?”
“来份鲔鱼三明治吧。”
我坐到落地窗边,窗外的车变得真实。透过厚玻璃,我可以听到他们的焦虑。不,我听到的是他们焦虑,还是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是夹在三明治中的鲔鱼,无处可去。
我打开计算机无线上网,进入MSN,想找小蕃茄。
“到了吗?”小蕃茄劈头问。
“到了。”
“住哪儿?”
“朋友家。”
“朋友家在哪儿?”
“镇宁路。”
“唷…..老外住的高级区!听说小齐住那里。”
“你也叫他小齐?”我狼狈地问。
“大家都这么叫啊。嘿…..”她迟疑了一下,像要公布一则重大消息似地说,“明天见面吧!”
认识半年,虽然早约好要见面,但一下子定在明天,我还是措手不及。
“好啊。”我故做镇定。
“早上11点,在滨江大道。”
“滨江大道在哪里?”
“你坐地铁到浦东陆家嘴,下来一问就知道了。”
“坐地铁到浦东陆家嘴……”我拿笔,记下,“‘陆家嘴’怎么去?”
“你到地铁站一问就知道了啦,”她不耐烦地说,“‘滨江大道有个Starbucks,我们就约在Starbucks外面的河边好了。”
“我怎么知道哪一个是你?”我问。
“我会认出你。”她说。
“你又怎么知道哪一个是我?”
“如果你以前跟我说的事都是真的,那你挺好认的。”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跟你说的事都是真的?”
“没关系,那些事若不是真的,我一眼认不出你,那我们也就没有认识的必要了。”
“听起来主导权都在你手中。”
“没办法,这是上海,我有主场优势。不过你别担心,如果我真的认出你来,那表示你可以信赖。下一次,我们约在台北。”
“可是但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就不能玩猜谜游戏了。”
“你放心,我造型多变,你猜不完的!”
这番话,让我不相信她只有二十岁。
计算机哔哔地叫,电池快用完了。
我翻翻包,忘了带电源线。
我失去了电源线,接下来只好靠残余的电力,踽踽独行。
那晚,计算机睡着了,我却睡不着,反复猜想小蕃茄长什么样子。赵同一夜未归,没想到我来上海第一个见到的,竟是一个我不知道性别年龄的人。
6
三月的浦东滨江大道,风吹得急。阳光一走,我整个人像蚕茧一样缩起。远方是繁华的浦西,没有一栋建筑我认识。脚下的黄浦江,冷得像一首悲凉的长诗。
我转过身,Starbucks就在前方五十公尺处。星期三的早晨,除了像我一样的观光客,滨江大道上没人。随着风越来越强,我觉得我站在那边也是多余的。
我的穿着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每个人都看得出我是外地人。经过的路人回头看我,似乎我的身上挂了一个牌子。我转过头面对着黄浦江,不和任何人四目交接。
“先生,请问陆家嘴地铁站怎么走?”
我转过头,是一名小女孩。她戴着红色粗线条的毛帽,两边还垂下两条像辫子一样的红缎子。个子娇小,却穿着长筒靴。脸色苍白,像冬日的天空。
“嗯……”我伸出手指,左右张望一番,“那边,你从这边走上去,到了街道上左转,然后一直走下去。”
“谢谢你喔。”
没想到我在上海也可以给人指路。
十一点半了,没有小蕃茄的影子,我冷得受不了,跑进Starbucks买咖啡。我往咖啡厅走,但边走边回头,就怕错过了她。
“大杯还小杯?”服务生问。
“大的吧!”我转头看着河边,“嗯……给我两杯好了。”
回到河边,咖啡比我的心凉得还快。我喝完手中那杯,看看表,十二点了。
我在干什么?千里迢迢地跑来这里,为了见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网友?
我想找到什么?
离婚让我头昏,我开始做一些报纸社会版有兴趣报导的丑闻。
我用力推河边的栏杆,像是对它出气。转过身,向街道上走去……--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背后响起声音。我转头看,是刚才问我路的小女孩!
她站在河边,背景是繁华的浦西。风吹得她红毛帽的缎子飞扬,像两串散不去的烟火。
她苍白的脸,被寒风挤出一丝红晕。瘦小的身躯,像河边熄了的路灯。靴子不是皮质,而是淡蓝色的绒布。红外套有些黯淡,像风干的蕃茄。
很多年后,那是我记得小蕃茄的样子。
7
“你……”我结巴。
她从我手中拿过那杯本来就是要买给她的咖啡。
“我……”她模仿我的口气。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我没见过你,”她喝了一口冷咖啡,语气却极为热情,“总得先听听你的口音,确定你是我等的人。”
“你几岁啊?”
“你们台湾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你不知道女生年龄是不能问的嘛?”她讲话时,嘴往右上角提,好像嘴巴里嚼着东西。“二十啦,你满意吗?”
风声像飞机降落的噪音,我听不清楚她讲的是“二十”,还是“十二”。
她说,“你要被风吹倒了,我们到店里面坐一坐吧!”
她带我走向Starbucks旁边一家餐厅。我跟在她后面,样子像是小学老师跟着学生。坐下后,我仔细地看她。她脸很瘦削,嘴很薄,左耳戴了三个耳环,眼睛大的像有三个瞳孔。
我们坐在落地窗旁。冬天的阳光隔窗照进来,餐厅内咖啡机的声音像卡车引擎,我感觉大军逼境。和她坐在一起,我的感官突然灵敏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指着桌上的花。
“不要考我,我觉得红色的都是玫瑰花。”
“这叫‘Bleeding Heart’。”
“什么?”
“Bleeding Heart,流血的心。中文叫伤心牡丹。”
“好残酷的名字。”
“但是很美的花色,红里透白。我喜欢这家餐厅,就是因为他们总是放着Bleeding Heart。”
“流血的心?这名字多煞风景。”
“不会啊,适合心碎的人。”她说。
我转头看看,“难怪这里生意这么好!”
她笑出来,接着说,“因为你是心碎的人,所以我带你来这里。”
“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我挑餐厅只在乎便宜。”
“喔,原来你不是心碎的人,是小气的人!”
“那你是吗?”我反问。
“小气的人?”她装傻。
“那你是心碎的人吗?”
她带着微笑,想了很久,窗外黄浦江上的渡轮都过了好几艘,还没有答案。然后她俏皮地说,“我当然不是啊!”
“这么有把握?”
“我的心,是一颗蕃茄。再怎么摔,也只会烂,不会碎。”
我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心。
我想要追问,她却突然改变话题,“那你喜欢什么花?”
我没有坚持,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是法官或警察,“我结婚时,现场布置了很多‘春石斛’,春天的春,石头的石,斛是左边一个角右边一个斗。”
“你真的是搞计算机的,讲话这么精确,这花被你讲的真无趣。”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春石斛在台湾有另一个名字,叫‘口袋情人’。”
“是口袋的口袋,情人的情人吗?”她学我的语气。
“真聪明!”
“好浪漫的名字!”
“显然不够浪漫。”我说。
“为什么?”
“那口袋显然破了,我不到一年就离婚了!”
她大笑出来。她知道我最近离婚了,所以这大笑不是嘲笑我的处境,而是捧场我的笑话。
离婚后,每个人看到我都露出出殡的表情,她是唯一有笑容的。
她说,“那你今天口袋没破吧?钱包还在吗?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
她打开菜单,两眼轮转,兴奋的表情像是打开一本漫画书。我看着她,回想过去在MSN上的对话。
她眼不离菜单,但声音直指向我,“你是要点我的鼻子还是眼睛?干嘛老盯着我看?”
我低头把菜单打开。在气势上,她才是小学导师,我是学生。
点完菜后,她去洗手间。去了好久,主菜都上了还没回来。
“对不起,久等了!”回来时她鞠躬哈腰,故作可爱。
“你到底几岁?”她还没坐稳,我就追问。我没问她为什么去厕所那么久,我只对她的年纪有兴趣。
“不是说二十吗?”
“我不相信。”
“那咱们交换证件吧!”她伸出手,要我拿出证件。我们交换。我看了她的,是一张没有生日的借书证。而我竟笨笨地把台胞证给了她。
“天啊,你真的三十五了!老头子!”
我把证件抢回来,“ 三十五岁哪算老?”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活到三十岁。”
“这么悲观,你是坏事做多了吗?”
“就是坏事做得不够多!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照你这么说,所有长寿的人……”
“都不是好东西!”
“那长寿的定义是……”
“三十岁以上的人啊!”
“天啊,这么严格!”我摇摇头,“你都没有三十岁以上的朋友吗?”
“咦,还真的没有,你是唯一的一个。”
“这压力好大,我要代表所有三十岁以上的人。”
“这有什么压力?反正我对你们这些人的印象本来就不好,你再怎么烂也不会让我失望。”
她弯着头,用嘴去接意大利面。接到后大声吸进去,酱沾了满嘴。这个外表幼稚的小女孩,有着超龄的机灵,我不知道该怎么归类她。过去认识的女生,我总可以轻易地归类为可爱、纯真、知性、性感……小蕃茄,倒把我难倒了。
“你这张脸根本就是个小女孩,绝对不可能二十!”
“你别小看我,我是走成熟路线的。我走在浦东的办公大楼,回头率是很高的。”
“是喔?不过通常我们回头看一个人,有两种可能……”我将她一军。
“喔……我懂了,”她没被吓倒,反而回我一句,“难怪刚才你在江边等我时,那么多人回头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