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玉石除了付出巨大的劳力还得凭经验和“运气”,有人满怀希望挖了几代人仍穷愁潦倒,无脸回乡,最后在此做了孤魂野鬼;也有人绝望中挖着块好玉,突然发迹。命运在这儿总是大起大落。 几百年来除了有现代功能的挖掘机、抽水机开进厂外,整个矿区的情况与最初相比并无什么改善,反而因过多的人涌到帕敢,卫生住房等条件变得更恶劣了。如今,由于缅甸经济的不景气,这一带矿区成了政府振兴经济的主要来源,在看到香港拍卖行翡翠玉石的行情后,缅甸政府宣布了一个把帕敢玉石产量提高7倍的计划。越来越多做着发财梦的人盲目来到这儿。 1998年2月,有一批国际宝石收藏家和玉石商人汇聚仰光,他们听来自帕敢的缅甸劳工说,先后有100万人受了发大财的诱惑到过帕敢。但到那里,却发现劳工景况悲惨,昔日的山坡已因过度开采变成了碎石堆,四周的村庄变成了深坑,河流变成了排污的水渠,矿工白天要干15个小时,晚上9点收工后睡在一排竹棚里,贫困、吸毒、赌博、疾病流行,很多人死于他们所称的“宝石病”。矿洞主向极度疲累的工人提供毒品,算作工资,以后从矿工们挖到的玉石应得的份额中来扣除抵销。香港《南华早报》的记者得知这些情况后,隐瞒身份通过重重关卡到玉石厂上,他说,矿工们注射海洛因,共用注射的针头和女人。有几千人已经明显显出爱滋病征兆。但是缅甸工人却没有听说过什么艾滋病,只知道这儿有“宝石病”。一个18岁的学生说,4个月前他和20位年青朋友乘4天卡车来到这里,现在只剩下3人了,其他有12人死于“宝石病”,他们的病症极像艾滋病。4人失踪,1人死于海洛因注射场所。“我们原想会积攒到很多钱的,所以拼命干,现在没有钱,我们也不想离开”。 时至今日,在进入帕敢玉石场小路的入口处立着一座木制的陈旧牌坊。人们来时,牌坊正面空空的没有一个字,好似让你去填进无尽的发财的梦想和希望。可是当人离开帕敢时,会看见在牌坊的背面镌刻着几排被风雨剥蚀的中文:“阿哥、阿姐你回乡时,莫忘记告诉父老乡亲和我的家人,我们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找玉的,请对他们说,就是为了他们将来的日子,我们才心甘情愿地待在这里,我相信他们。”
无人知道这个牌坊是哪个年代、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做了立在那路口上的,牌坊在人来时正面的“无言”和去时放在背面撕心裂肺的话语,似乎暗藏着一种人生的训诫,它使人面对每一小块玉时不敢轻视,谁知道它负载过多少挖玉人的梦想和失望,谁知道它上面有多少人生的无奈与乡愁中无退路的煎熬。无论贵与贱,当有人以生命为代价从那么艰苦的地方把它挖出来时,它就和人的“命”和“运”联在一起了。 这里要记下一个数字备忘,帕敢玉石的年产量从1995年3万千克到1998年猛增至220万千克,每年能赚取79.5亿港元的利润。 梦断翡翠城 “二战”之前的漫长时间里,由于世代腾冲人的努力,沿宝井路、玉石路运到腾冲的玉石翡翠已达世界总产量的90%以上。玉石的聚散带来了玉石加工业的兴旺,民国初年腾冲从事玉雕的有100多户,到1950年前以县城为中心,加上小西、打苴半工半农的玉石作坊有300多家。按专业又分为解玉行、细花匠、玉拱眼、玉光工、玉大货匠、玉小货匠等若干家。
1830年,英国人梅特福在《中缅之交》中记录腾冲翡翠交易加工的情况“……其人设肆,遍及滇省诸大城邑,远及缅甸各都市……某长街为玉行所集,玉石昼夜琢研不辍,余等深夜过之,犹闻踏轮转床,声声达于百叶窗外……” 内地和国外有眼光的商人被巨额利润所吸引也看好腾冲,他们翻山越岭云集于此。清乾隆《腾越州志》上如此记载“商家之贾于腾越者,上则珠宝,次则棉花,宝以琢来,棉以包载,骡驮马达,充路寒道。”财富的大量积累,使腾冲城日愈繁华,老腾冲号称“琥珀牌坊玉石桥”,又称“小上海”,从那些商家门上贴着的对联就可见其富裕之状:“堆金积玉”、“财门迎金添百”、“富户进宝纳千”。也就有了“昔日繁华百宝街,雄商大贾挟资来”之盛况。
老腾冲“小月城”的百宝街是珠宝玉石商人会聚的地方,上百个铺面里的玉石珠宝琳琅满目,各档次货色齐备,所以又被称作“百宝街”。第一次到腾冲时,我和同伴曾去寻找这条“百宝街”,大街小巷里问来问去不得要领,最后一个提着水烟筒的白胡子老倌指点我们:打日本人时,早就炸得落花流水了,搞了“文化大革命”,哪点还会剩哪样“百宝”?要想找点百宝街剩下的老东西看看?喏,都在前面那条“渣筋”街上。一条丑陋的背街上,地摊上摆着许多旧货残玉、有人又把这里称作”尿尿巷“。在这里,有许多东西仍使我们如获至宝兴趣盎然。我问一个店主“渣筋”是哪两个字,他淡淡地说:“破布烂渣筋沙”。 想在“破布烂渣筋沙”中去找昔日世界翡翠最大聚散地的影子,对自尊心强的腾冲人说无疑是一种讽刺。这里在滇西抗战时变为一片焦土。腾冲光复后,玉石进口和交易市场逐步复苏兴盛。解放以后进出口贸易一律由国家统一管理,玉石翡翠被划为“非无产阶级腐朽生活的奢侈品”禁止了进口,腾冲、盈江一带被视为阶级斗争的“小香港”、“小台湾”严格封闭,蜀身毒道上这个几百年来形成的“翡翠城”至此消失了。 然而,40多年来缅北的玉石场仍在开采。玉石最便当的腾密通道被阻断后,只好绕道2000里地到泰国清迈府交易。六七十年代,当中国大陆正在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个新的世界最大的珠宝聚散地在清迈形成了,以翡翠交易作为经济的主要支柱,清迈幸运地在十几年间迅速地繁华起来。 腾冲当年的父母官杨连曾心痛地告诉我一个数字,在清迈每年翡翠交易额就达二三十亿美元之巨,把它们换成人民币就是几百亿元。我无法估量如果有了这个天文数字一般的进出口贸易总额、对腾冲及对云南这个还有许多贫困地区的地方会怎样。那一年,我们遇到当时在任的中共县委书记杨连的时候,他刚处理滇滩木材进口纠纷回来,然后还要去开会,研究如何落实进出口总额突破1亿元人民币大关。一比几百,这个数字让人欲哭无泪。 如今的滇西、腾冲人总是痛心失去了在国际贸易市场上完全有可能得到的那一个可观份额。滇西人在瑞丽、在盈江、在腾冲都你追我赶地努力争取玉石进口交易份额,他们修路、盖商场、成立商号、办加工厂,和缅商、港商、台湾商人频频来往。从90年代边贸开放之后,腾冲人曾经付出巨大的代价去修复县城到缅甸密支那的公路,又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努力把玉石交易的生意吸引过来。 1993年到腾冲,城里的玉石首饰已经有点铺天盖地的味道了,不算那些宾馆、车站门口铺一张纸就卖手镯、佩件的游动小贩,不说那些逢见外地人就神秘兮兮跟上来的“嘎拉”(此地把外籍的印、尼、巴、缅来的皮肤黑黑的小商人叫嘎拉),光一个珠宝玉器交易中心就占地4212平方米。1999年再到腾冲时,卖玉石的阵势很有点像北京、上海、昆明那些卖蔬菜副食品的现代超市。珠宝中心四周是经过装修挂招牌的老字号或新商号铺面,玻璃柜台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档次玉石翡翠制的手镯、挂件、戒面、扳指、雕件,标价从百十元到几万元不等。价钱有很大的商量余地。至于店主的看家“货”,一般没有门道的人绝对是看不到的。除了柜台上看货的顾客,铺面里面通常还坐着些“朋友”或“客人”,这些人来自山东、北京、香港、台湾、昆明、瑞丽、缅甸、泰国……总悠闲地在挂有字画摆有古玩的里半屋喝着茶,聊着天,一坐就是半天、一天,嘴里则说些和翡翠与价格毫不相关的事。大一点的买卖是在这看似散淡轻松,实则更隐蔽的方式下进行的。 交易市场中间铺设着一排排水泥石条,长宽和大菜市里那些租给菜农的摊位很相似,摊主们早去晚来,卖一些中低档的手镯,戒指、十二属相、福、禄、寿、喜之类的挂件,价格较低,做工平平,当然如果你有眼力,也可以寻到些实在是价廉物美的好东西。至于到了大小街天,那景象就比高峰期的蔬菜市场热闹了,一清早城里的市民,乡下的老农们便占地为王,在地下铺张报纸或塑料布摆开摊,摊子上从成化万历乾隆年间的老玉古董小件到旧渣巴石,新边角玉料,什么都有。挤在门口的多是从乡下来的妇女,她们腋下的包里用红纸包着些镯子和挂件,手工一般比较粗糙,样式也简单,价钱十分便宜,旅游者用吃份过桥米线的价也能翻出个憨态可掬,充满民间色彩的小挂件。和乡间的蔬菜街子一样,“玉石街子”到中午太阳当顶就散了。1997年在城南又开辟了个珠宝城,占地2000平方米,有时热闹,有时冷清。至今年,这个县城里专门销售翡翠的铺面有200多个,经营翡翠的公司,商行有100多家。曾见识过翡翠的昂贵珍奇,又看见了它如此漫天盖地,不由请教一位腾冲的名士,老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玉在民间不分高低”。
1999年由于泰国前段时间的经济不景气,世界翡翠聚散地又开始北上,向曼德勒转移。随着中国经济的逐渐开放,宝井路、玉石路是否还有希望重振当年的繁荣,腾冲、瑞丽、盈江等地是否能因自己的历史、地理、自然优势重新吸引玉石交易形成新的大市场和聚散地?“翡翠城”是否能中兴?我们不能妄下论断。但我们知道,在一百多年之后的今天,腾冲人滇西人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从他们的祖辈起就开始做着的并实现了的关于玉石的梦想。历史在变迁,但人的梦想和为梦想所做的努力是亘古的。 走访荷花池和雨伞村 1999年一个明媚的春日,我们来到离腾冲县城20多公里的荷花乡,走进荷花池村和雨伞村那些流水淙淙的乡路,总能听到阵阵“沙沙沙”的磨玉声。路边尹可尧家的院子里,能看见两台磨玉机在转动,女主人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在磨一个小玉葫芦挂件,两个老人从田里打甘蔗叶回来也开始摆弄那些未完成的花件。尹家三代共11口人,除了种自家的田地和养点猪鸡,农闲时间就到城里买来玉石的边角废料,加工成鱼戏荷叶、佛手、寿龙凤、观音之类的各种小花件。小花件做好送到城里五角钱抛光一个,等到街子天就拿去批发给小商贩或卖给游客,3元到几十元视货而定。投资一台磨玉机只要1500元左右,一年下来刨去成本大约有几万元的收入,尹可尧说:“吃的靠农业,穿的、用的、花的、住的就是靠手艺。”他顺手指了指家中的大冰箱和彩电。像尹可尧家这样的农村家庭玉石作坊在荷花池有80-100户左右。1951年城里人下放农村,其中有两个做玉石的师傅杨学玉和刘家寿到了荷花池。尹可尧的母亲和其他人把从两位师傅那里学来的手艺又教给了自家儿女。尹家的女儿尹艳丽,21岁时嫁到雨伞村把这门手艺带到婆家,雨伞村的人近几年慢慢地也跟着荷花池嫁过来的四个女人学起这门手艺来,亲戚串亲戚,一家学一家。目前,雨伞村200户人家中有90多户有家庭作坊。从荷花池跟踪来到雨伞村,看见尹艳丽一袭红衣黑裙,手上、身上、脖子上戴着金首饰。石板铺的院子里栽花种草,三厢两层楼,门廊实木雕花,家电一应俱全,从缅甸瓦城带来8件一套的雕花柚木家俱在间架有3.3米高的客厅里显得很气派。说起玉石,尹艳丽回答得很实在:“我们老农民没有本事赌玉,靠手艺吃饭。”我们中的一位女士以一元钱一个的价钱挑拣了一大堆小花件,那神情就像是数买老农田里出的包谷、辣子和自家产的鸡蛋。
腾冲珠宝玉石协会的主席杜茂盛先生认为:“荷花做玉不论怎样热闹,它也只是一种手艺,是腾冲古老传统的一种边缘现象,农民用这种办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不是艺术,进不了主流。”我们承认,它确实无法跟杜先生眼里真正的玉石加工相比。但是,当一个城的传统手艺幅射了周围的农民,农民以它为一种生产方式,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质量时,它毕竟属于一种有传统味道也有地方色彩的好事情,何况让游客花点小钱买个高兴也是人之常情,这算是对市场的一种小小的补充吧。玉石带给腾冲人的福祉--冒险的骨头 赌石的胆子 相玉的眼睛 如玉的修炼 过去一些政策上的失误在中国版图上轻轻地就抹去了一个翡翠城,但是几百年历史陶冶出来的东西,却以它自然而然的方式在民间传承。 在腾冲,到处都是玉石的故事,在县政府收发室里干了几十年收发的杨老伯一面吸烟一面悠悠地说:“腾冲有个玉石大王叫毛应德,他死的时候,绸缎做的棺材罩上缝了几百对高档的翡翠手镯,出殡的队伍游过腾冲城几条街,大家争着看棺材,真是万人空巷。你说这个人咋个会那么发,就是胆子大,十几岁就走厂,在缅甸老厂他头一个敢承包”岗税“(玉石税)。当然就发了,发了也不坐着白吃白喝。新山玉才露头,他第一个就敢把景颇人的洞子买过来。有胆气就有财气,财气粗了,胆气就更大。英国人占领缅甸后,中国华侨受他保护,他谁也不怕又重义气,玉石、宝石厂有了好货的,都先让给他。(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