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真的是博大精深,观照现今世界,几乎都可以从中找到相对应的文本。而且,越是古老的文本,越有醒世的寓言味道,对应得楔子一样越发的严丝合缝。仿佛上千年之前,老祖宗早就先知一般预设下了这样一道文本,如事先埋伏好的一枚刺,看看是否还能够刺疼我们如今已麻木的神经。
《焚绵山》是一出老戏,讲的是春秋时期介子推的故事。那时,介子推追随晋公子重耳流亡19年,艰苦岁月中,断炊之时,介子推“割股啖君”救过重耳的命,成为那个时代震撼人心的传说。重耳登上王位,成为晋文公之后,所有当年陪他一起流亡的人,一一都封官晋爵,唯独少了介子推。介子推看不惯重耳舅父狐偃邀功请赏的嘴脸,早和母亲一起归隐绵山。还念旧情的重耳力挽介子推出山做官,介子推执意不肯,以致重耳最后想出这样一个损招——烧山以逼介子推出山,没有想到介子推就是活活烧死在绵山柳树之下,也不肯屈尊纡贵,俯首听命。
当年马连良饰演戏中的介子推,这是一出要唱又吃功夫的戏,没两下子的,一般不敢接招儿。如今,看北京青年京剧团的演出,十分精彩,张建峰和沈文莉演的介子推和母亲,着实不俗。纷飞的大火完全是虚拟的,靠的是演员的手眼身步法之功力,驾驭舞台上之极简主义,在咫尺天地间调动起漫天火烧,遍山树鸣,如此的风生水起,那才是京戏的魅力。母子俩人奔突于山火之中,最后从山上翻身滚落,真的扣人心弦,母亲翻落下来时头套掉了,满场观众惊讶一声,没有叫倒好,反倒是一片掌声,便是对他们演出最好的报答。
戏演完了,不少观众站在那儿不走,感慨万千。重情重义的晋文公下令介子推的死日为寒食节,全国禁火禁灯,食冷粥,以此纪念介子推。在中国,还为了纪念一个人,而在和我们农事密切相关众多节气之中专门设置一个节令,依此让他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存血脉密切关联,以致成为我们的民俗的吗(端午节和屈原另议)?所以,我说越是老戏越值得看,那戏已经不仅仅是戏,而是老戏成精,锤炼出一株老参一样,能够吸收天地之气,熬出万千味道,滋养后世的我们。
想想如今的官场,还能够找得到如介子推一样的人吗?那些疯狂买官、卖官、跑官,明目张胆伸手要官、抢官的事例,我们见到的还少吗?如果他们和介子推一样曾经有过“割股啖君”的相似经历,那还了得?还不成为了沉甸甸要官的筹码?如此被火活活烧死也不肯出山做官的介子推,在他们的眼里还不成了头号的大傻瓜?
戏如人生,汇聚千古忠孝节义。虽说介子推和他的故事早不是如今为官者信奉的楷模和道德基调,虽说现代官场文化已经无法完全对应春秋时代的官场文化,日渐堕落的官场文化,也非一出老戏就能够拯救,但戏里所传达的文化力量还是会渗透我们今天哪怕已经干涸的土壤,依然会成为哪怕再丑陋现实之中的釜底之薪。对于处于脱缰野马一般的官场文化,它依然具有醒世恒言一般警醒的力量。
传统的戏文,历史的文本,毕竟从民间和庙堂两方面,承载着并保证着我们文化的延续。在那么多古有狐偃今更有前仆后继的要官买官者的对比下,正身律己、知黑守白、直不辅曲、明不规暗的介子推的存在,还是一种力量显示,他所信奉的“取一文则官不值一文”的理念,依然是一种力量的昭示。所以,介子推成为了我们民族节气里的一个节令,老戏成为了一千零一夜里的一个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