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1946年三、四月间，日寇投降不久，陕人迎来了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一个春
天。然而对坚持进步的陕西报业和报人来说，这时候却无异雪上加霜的严冬：几位名报人遭
杀害，一家在陕西和西北颇负盛名的报纸--《秦风日报·工商日报联合版》被反动当局捣毁，不久被迫关闭。
《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原本是两家，即《秦风日报》和《工商日报》，原先都是陕西
地方性的名报。《秦风日报》创刊于1937年5月9日，董事长为杜斌丞，发行人是成柏仁；《
工商日报》创刊于1934年4月20日，发行人是刘文伯。这两家报在抗日战争初期都曾尽力于
联合统一战线的抗日斗争，反对封建，反对贪污腐化，反对蒋介石的独裁专制，早就在社会
上有相当的影响。1943年民盟西北总支部接受中共中央领导人周恩来建议，为促进民主运动
，由杜斌丞、杨明轩等人提议，主张秦风、工商两报合版。两报联合后，改组并加强了领导
和编辑力量，成为民盟西北总支部的机关报，杜斌丞担任董事长。“联合版”的社务由成柏
仁、刘文伯领导，而由梁益堂、张性初、李敷仁、关梦觉、耿坚白、李子健、葛凤梧等当时
的名报人分担编辑、经理、采访等职。报纸名声大振，日出一大张，平均发行8000份。
秦风工商“联合版”出刊后，坚持两报持论公允的一贯立场，在本省的新闻报道中，经
常揭露省、县行政当局贪污舞弊及有关施政方面的种种黑幕，对此当局一直很恼火。特别是
抗战胜利以后，该报不但不反苏*，，而且在1946年旧政协会议前后，不断发表响应中共“
要求团结、和平、民主”的文章，坚持“反对内战”，呼吁释放全国-犯，释放杨虎城将
军，揭露国民党当局在旧政协会议期间破坏和平、制造惨案的诸多行径，这就更加触怒了陕
西的国民党当局。
1946年春，在西安新城内，一次严格保密的特别汇报会正在进行。“西北王”胡宗南大
驾亲临，其重要性不言自明。
据当时会议参加者之一的王友直回忆，首先发言的是省政府主席祝绍周，他点明主题：
“《秦风工商报》近来言论非常反动，并且经常攻击省政府，应该整它一下。否则，他们还
要更猖狂呢！”
国民党陕西省党部主任委员谷正鼎也说：“秦风工商报这批‘屁红子’简直比-党还
可憎，应该狠狠整他们一下。”党政头脑定了基调以后，其余诸大员们纷纷附和，竞相献策
。
省政府秘书长林树恩说：“我们可以封锁它的发行，叫他们的报纸卖不出去。”
省警察局长肖绍文说：“这事我可以办到。我让各分局分别通知各商户、居民，不去订
阅他们的报纸就行了。”他又想了一下，言犹未尽：“对于零售报纸，我们可以把报贩组织
起来，一律不卖他们的报纸。据说该报经济困难，这样就可以搞垮他们。”
林树恩又补充道：“秦风工商报的外勤记者杨宾青最坏，许多有关省政府的消息，都是
他搞出去的。以后省府各厅、处不要理他，不要给他消息，各厅、处要发表新闻，一律送省
府秘书统一发表。”
最后主持汇报的胡宗南一捶定音，下令说：“这事就交给肖绍文去办！”
会后，肖绍文立即指使特务强迫西安市报贩不准卖《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并由各警
察分局秘密通知各商户不准订阅该报，也不准在该报登载广告。同时由汇报秘书处通令各县
汇报机构，设法封锁该报销路。
当局对《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如此忌恨，除了该报一贯坚持公允进步、报道真理实情
这个远因外，还有更直接的一层近因：1946年2月间，杜斌丞由重庆参加-协商会议回到
西安，两三日后，即以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身份在该报发表了长篇谈话，剖析当时的
-形势，着重指出国民党虽然同意了-协商会议的决议，但是要把决议见诸实行，还要
全国人民继续努力，不断斗争；并呼吁国人为实现“团结、和平、民主”继续斗争。同时，
当局又听说西北民盟组织由杜负责开展活动。这就使国民党非常恼恨。胡宗南在一次“汇报
”中曾说：蒋委员长在重庆请他（指杜斌丞）帮忙，不料他回到西安却来了这一手。当时国
民党当局把这件事看成是一颗-了的炸弹，极为震惊。据可靠史料，祝绍周、谷正鼎和胡
宗南部分别把杜斌丞在《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发表的谈话，向蒋介石作了详细的密报。陕
西的国民党当局虽对杜斌丞恨到极点，且指示特务严密监视，但在没有得到蒋介石的指示前
，还不敢贸然下毒手。后来蒋介石回电指示，要他们对杜斌丞的行动和秦风工商报严密监视
，并随时具报。于是当局为搞垮秦风工商报，专门成立了一个“宣传组”，指定西安绥署政
工处处长王超凡任组长，研究对策。研究的结果，认为在当时情况下，对秦风工商报还不宜
采取公开查封的办法，仍用封锁的办法，“使他们自己垮台为好”。所以仍责成肖绍文按照
原定办法，进行封锁扼杀。但是有封锁就有反封锁，进步人士仍想方设法订阅该报，有的亲
到报社取报。邮电局把报扣了，报社就将铁路公路沿线的报纸交给每日第一班车上的司机代
送。据肖绍文事后说，为完成任务，还曾给该报社长刘文伯等人分别寄信恐吓。然而该报却
丝毫不为所动，仍我行我素，照常出版。
有道是“图穷匕首见”。当局一看封锁不行，就干脆撕去“民主”面具，大打出手，捣
毁报社。3月1日，特务们纠集了一部分人举行反苏*的集会游行，乘此恶毒诬蔑《秦风工
商日报联合版》“破坏国家统一”，是“汉奸报纸”，“要求省政府严加惩办”。特务们从
中操纵，有预谋地“游行’到南院门转五味什字秦风工商联合版报社，蜂拥进入该报营业部
，大肆打砸抢，门窗桌椅齐被砸坏，连报名木牌和贴报栏都被焚烧。所幸印刷厂在四府街冰
窖巷，跟营业部不在一起，才免遭破坏。因而报纸次日仍照常出版。
次日，西安街头舆论哗然。社会上有正义感的人士和广大人民群众，对当局的这一行径
都表示愤慨和谴责，地方知名人士如张翔初、杨子廉、寇遐等，都给该报发来慰问信，指出
：“这批暴徒的罪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破坏社会治安和政府法纪，政府不应熟视无
睹。”当局的捣毁伎俩未能达到迫使该报停刊的目的，反而引起了群众的怒火，这是胡宗南
始料未及的，他大为恼火，认为手下的特务实在无能，于是又指令绥署政工处长王超凡另谋良策。王超凡召集中统特务头子陈建中、军统特务头子侯定邦、警察局长肖绍文等人商议，认为要彻底搞垮《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必须把该报在冰窖巷的印刷厂机器完全烧毁。于是决定：由侯定邦组织特务秘密给该报印刷厂放置数颗定时燃烧弹，火烧印刷厂。但由于该报早有警惕，燃烧弹刚起火苗，即被职工扑灭。
这次仍未达到目的，迫害的手段就更为阴险毒辣，他们对该报的编辑人员下毒手了。该
报总编辑梁益堂，有一天被特务暗暗盯上，当梁走到钟楼附近拐弯时，特务们开车猛撞过去
，把他的腿轧断了。王超凡得意地说：“此人一贯左倾，轧断他的腿，虽要不了命，叫慢慢
受着。”
4月19日夜，一向为当局痛恨的外勤记者杨宾青公毕回家，刚走到西半截巷寓所时，早
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在等候他，问杨是否在“联合版”工作，杨说；“就是”，于是立即有
几人蜂拥而上，拳棍交加，将杨毒打一顿，并用辣面子、石灰塞在嘴和眼中。恫吓说：“你如果不改行，以后要你狗命！”随即扬长而去。
名报人李敷仁，当时任《民众导报》主笔，同时又兼任《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副刊编
辑，早已为特务所监视。5月1日，当他从“联合版”出来，走到南院门的省图书馆门前时，
就被特务架上汽车，拉到咸阳原上秘密杀害。所幸子弹未打中要害，特务走后经民众抢救，
后送往边区。
进步律师王任，富有正义感，“联合版”被捣毁后，同西北耆老张凤翙一起签名，拍电报向蒋介石提出抗议，在该报发表谈话谴责特务对人民自由的戕害；并在旧政协会议后，联络西安律师二十余人组成“人民自由保障会陕西分会”。可在当时情况下，人民言论有罪，维护人民言论的权利亦有罪，王任在4月中旬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枪杀！
黑云压城城欲摧。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下，“联合版”终于难以为继，于1946年5月3日停
刊。不久，西北的民主斗士杜斌丞先生亦被杀害于西安。
笔者长期从事新闻工作，近年又整理陕西报刊史料，在整理中每及于此，辄感叹不已，
深感在不正常的社会条件下，办报难，办一张敢于说公道话的名报更难：作记者不易，作一
名坚持真理正义的真记者尤不易。记者这个头衔，并不完全意味着“无冕之王”；有人将记
者这个行当列为危险的职业之一，看来不无道理。
在陕西的报业史上曾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就这样被扼杀了。然而
历史毕竞是公正无私：那帮扼杀它的刽子手，仅仅过了三年，就连同他们的靠山，被一起扫
进了垃圾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