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海南,是件特别遥远的事情,犹如一片美丽的伊甸园,有着温柔的阳光、暖暖的沙滩、微微的海风、美丽的少女、俊朗的少男,还有高高的椰子树。
三月初的上海依然很冷,我们裹着厚厚的衣服在刺骨的寒风中登上了东航飞往海口的班机。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北方,看惯了寒来暑往和花开花谢的人而言,一个平均温度在二十五度以上没有冬季的区域,似乎只是一个源于书本的地理概念。
终于看到椰子树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单纯的愉悦,又因为单纯而愈感真实。树叶轻摇,传说中的椰风扑面而来,很柔,略湿,吹不乱头发。
夜色纯净得像个孩子,使城市里的灯光明亮而直白,到处是疏离的树影,在街灯下婆娑。潮湿感一再地袭来,热带的气息。棕榈树投下巨大的阴影,我们的车在它的阴影下穿行,窗外是繁盛的海口,一个热带雨林中的都市。
出海口,沿着东线高速公路向东南,顺着路标指引的方向,穿过茂密的椰林,我们看到了美丽的万泉河。
在岸上买了些当地农民用空杆做成的水枪,用力汲水后推出枪杆,水柱就会喷射到10米开外的地方。乘竹排顺水漂流而下,不管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大家像过泼水节一样互相嬉戏着,没有水枪的可以用竹排上的舀子或者干脆用手泼,其乐无穷。
之后便是博鳌,海南琼海市的海边小镇。因为踞守其中心位置的东屿岛酷似一只游向南海的巨鳌,颇有“博览天下,独占鳌头”之气象,博鳌因此而得名。
博鳌是著名的万泉河的入海口所在地,也是万泉、九曲、龙滚三江汇合之处。三江交汇,按照传统的风水之说,乃为“聚财旺地”。
博鳌是块颇令人感慨的土地。经济的现代化运营,让这个千百年来被称为流放岛的蛮荒之地,也成了一个世界最显赫的来处。
漫步小镇的小街上,店铺还是以前的店铺,吆喝的还在吆喝,兜售的还在兜售,摆摊的还在摆摊,只是博鳌的名字——早已有了另外的意义。
刚才还觉游人寥寥,一到兴隆。便不知从何处忽地冒出这一两百号人来,几近人声鼎沸。显然,他们目标明确,都是慕人妖表演之名而来。
背部扇形插着五彩翎毛,衣裙极尽艳丽,佩饰琳琅繁复,让人无从描述,留在印象的,似乎是一只开屏斗艳的孔雀。
临行前就听人说道,人妖是从小时候开始,定期有规律地注入雌激素和药物,最终形成女性特征的。“她们”多是泰国社会底层家庭的孩子,长大而为人妖后,成为维持家庭生计的重要经济来源。但长期不断地药物输入,不仅扭曲人的心理,对身体更是一种掠夺性摧残,因此“她们”一般寿命不长,大概只能活到四十岁左右,只有正常人寿命的一半。朋友也许是道听途说来的,但看起来与事实不会有太大的出入,这就给我的观看,先入为主地导入了一种生理上的腻味和抵触,一些隐约的怜悯和同情。
突然想起我最爱的花草茶,美丽的植物浸泡在水里,把水浸渍成妖冶的水晶黄或是玫瑰红,一朵朵,或俯或卧,水母般地伸展开柔弱的触角。注进的开水,在花瓣间留下空气的见证。几颗泪珠般的透明气泡缀叠在水中无形的纹理上,划下忧伤的震撼。
毋庸讳言,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盘踞着一只面目可憎的怪物,看守它的,是我们自觉的道德意识和自醒的人性意识。但这个时代又是光怪陆离的,蔓延着太多的欲望,时时诱惑我们的灵魂看门人。此刻,我们这些坐在剧场里人们,在全神贯注于人妖表演的这一刻,灵魂的闸门不知不觉已经洞开,那怪物正偷偷溜出来透气放风了。
美丽婀娜的人妖美姬们,也许就是沼泽里一朵盛开糜烂的花,等待时间判决的妖花。
来海南之前,很早就听到了一个美丽的传说:远古的时候,有一位英武的黎族青年猎手,头束红巾、手持弓箭,从海南岛的腹地五指山追赶一只坡鹿来到南海之滨。前面山巅悬崖之下便是茫茫大海。坡鹿无路可走,就转回头,屈下前肢,美丽的眼睛滚落晶莹的泪珠的。已经张弓搭箭描准待发的猎手一见此情此景,就动了恻隐之心,放下弓箭,挥手让坡鹿离去逃生。这时候,奇迹发生了,只见火光一闪,烟雾腾空,回头的坡鹿变成了美丽的黎族少女。猎手、少女遂相爱结成夫妻,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就是鹿回头的故事。
女子的美貌是一个关键。回到原先的故事,如果仙鹿摇身一变化成的不是美女而是丑妪或恶汉,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猎人那一箭恐怕早就放出去了——仙鹿自救唯有借助于爱情的力量——穷途末路的人只恨没有这样的本事。
因此,我想美丽的地方总是需要神话来渲染的,尤其是在人类生存的范围内。
一行之中最令我兴奋的,莫过于在海南岛东部的陵水南湾猴岛看猴,犹如进入神话中的花果山。猴是岛的主人,人成岛的来宾。
进门,首先给人震撼的是那些无所不在的猴子,还有猴子们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当你忘情地欣赏路边的一对猴母子在那里舔犊情深,说不定在你的头顶,一只公猴正对你虎视眈眈。这些猴们,论起血缘,大概都有点沾亲带故。你对其中的谁有点不友好,很快就觉得自己犯了猴的众怒,立即会陷入了猴的汪洋大海。
这片土地,不,这块岛屿,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呢?深蓝,湖蓝,蔚蓝,淡蓝,透明……
乘坐快艇,感觉像在浪尖上跳舞,白色浪花不断亲吻你的肌肤。几海里的路程,眼前出现一个小岛,环绕着碧蓝的海,奶油色的沙,奢侈地暴露在骄阳下。岛上,木棉花开得正盛,高大的枝干,殷红的花瓣。此刻,比起大海,天空不再重要,海水与陆地的交汇之处,充满诱惑。我迫不及待地换上泳衣,奔向明媚的海滩。海一步步靠近,我心跳加速,呼吸急迫,终于我拥抱了它,溅起激越的浪花。仰面飘在水上,波涛一次次把我捧起,展开四肢,我像一只海星,正准备被冲向岸边。
美丽的岛,纯净而原始,我想:有时,上帝会很偏心,他把某些地方造得似天堂。
换上黑色的潜水衣,心头的花朵怒放一如娇艳的阳光。
教练一遍遍为我示范,深深吸气,然后,呼——别紧张,一切都好,你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笑笑,这是我的第一次潜水。
穿着潜水衣,我站在岸上,看同伴的身体坠满铅块,目光一直追随,直到他们沉入深深的大海。未知的蓝色,像一块神秘的面纱,它下面的世界,永不开口,永不说话。外面,喧闹的海滨,波涛相互追逐,浪花拍打着白沙,发出巨大的响声。带上潜镜,背着氧气,一步步向水中走去。你怕吗?教练问,不怕,我将会是一条没有鳃的鱼。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一切都如梦境般五彩斑斓却万籁俱静,浸置于清凉明澈的海水里,抬头向上望着那阳光被水折射成无数个的星星,在眼前不断地闪烁、耀动,情不自禁地感叹到原来儿时所读的安徒生童话里的美人鱼的家乡竟是如此的洁净与美丽,而此时的我也宛如那美丽的人鱼般口里吐着串串如珍珠般的气泡浪漫轻缈地游弋于这神秘的海底世界里。
当鱼儿回到岸上,却感觉有什么东西离我而去,难道是前生后世的牵挂留在了海底,使我无法呼吸。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在阳光下消散,只在我身上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海风吹拂我的头发时,我开始怀念爱情这个字眼,于是,天涯海角,这个字眼,连同这个地点,一同浮现在了我的眼前——这难道就是封建王朝流放犯人的天之尽海之头吗?苏东坡被贬岭南时,如果有王朝云相伴,他还会喟叹出海天之穷尽吗?他们定会在槟榔树下结庐而居,在琼崖的椰风蕉雨中穿行,留下串串屐痕吧?要知道,这分明是一片爱的极地呀!
其时,天空一碧如洗,热带的阳光分外明媚,南中国海暖风拂面,迤逦的海岸线白浪翻滚,海水蓝的令人目眩神迷,远远的,空气里蒸腾着沙石的气息,“天涯”“海角”奇拔地挺立在礁岩之间比邻相望。我真的喜欢这种意境,柔美而气贯长虹。可大海与石头却又是多么地令人荡气回肠!他们相约相守着一种极致的默契。
小憩沐浴之后,从下榻的酒店走出来,是一路的繁华,已是午夜时分,这里却没有丝毫的倦意。大排挡和路边的海鲜铺子里,聚满了吃宵夜的人,夜在这里显得如此隆重,如此漫长。
椰子是随处可以买到的,小贩用刀子在上面切一个小口,插上一根吸管,然后递给你。
脱掉鞋,脚埋在细细的沙子里,大声地笑。
海浪吐着白色的泡沫,发出深沉的喘息。
身边,穿超短裙的女孩,一头乌黑的长发,买烟花吗?她问。
在海风中,好不容易才点燃了烟花。火焰飘忽不定,我顺着海风吹来的方向,远望,海面一片漆黑,除了几点黄色的光,似灯塔,似渔船。我忽然觉得,100年、也许1000年就可以这样的过去了。
如果我们一直坐在这里,海水会越来越近吧。
我听到海发出巨大的声音,向我靠拢。有时候,希望自己是条鱼。是的,我们只是搁浅,在这里的海湾。
多年之后,还会记得这样的夜?
会,烟花烟花满天飞,在南中国海边,曾经有一场飞行。
海南,不能不提的是亚龙湾的沙。
走进沙滩,眼前突然一亮,这是沙吗?白得如面,细得如粉,滑得如脂,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沙,倒疑心那是海水晒出了的盐面。但的的确确是我的错了,我用手捏了一点,手指一捻,哪是什么盐,确是硬硬的沙子呀。海滩上的人真多,倒很少有人到“海底世界”里去的,偏偏喜爱这海滩,与这沙子亲近。我索性脱去鞋袜,赤脚在沙上走着。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呀,好象脚不是踩在沙上,倒是踩在棉花上,那么柔软,那么舒服,一股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感觉从脚底涌起,一直沁入心田,盈满全身。这是何等的神物啊……
终于还是要踏上归途的,飞机发出轰鸣的声音时,我让自己疲惫的身躯靠在椅背上,渐渐沉入梦境中去。
我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初尝其风韵。而记忆也将随那些出尘入世的日子慢慢远去。也曾触摸,也曾体会,或许一觉醒来,被文字禁锢的回忆,连同那些“椰风海韵”的词句都会消散无踪。
恍惚中,椰风徐来,白浪翻花,溶入其中便可彻悟吧——就做一个目不识丁的烟波钓叟,我愿浴风踏浪,散发弄舟,挂网绝尘而去。
——七月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