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三人谈及人生梦想时,一人曰吾想腰缠十万贯,又一人曰吾想骑鹤下扬州,第三人曰吾想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我从扬州回来的时候,朋友发消息过来问道,你骑鹤去扬州的?呵呵,这世道,找一只杨过的雕尚且不易,骑鹤下扬州估计跟腰缠十万贯一样对我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连坐着车去扬州都是我两年多以来的愿望,在这个拥挤的五一才得以如愿。
比起沪宁线上苏锡常等众多璀璨耀眼的明珠,扬州算是广阔的苏北地区唯一的亮点,这个有着蜀冈瘦西湖、平山堂、个园、何园、扬州八怪纪念馆等堪称经典景点的城市,千百年来,无数的文人墨客为这里留下了太多脍炙人口的诗词,前有杜牧后有姜夔: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
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遣怀》
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赠别》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留迟。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杜牧《题扬州禅智寺》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稍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姜夔《扬州慢》
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李绅《宿扬州》
秋风江上芙蓉老,阶上数株黄菊鲜。落叶正飞扬子渡,行人又上广陵船。寒砧万户月如水,老雁一声霜满天。自笑栖迟淮海客,十年心事一灯前。 萨都刺《过广陵驿》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徐凝《忆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静,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
扬州的繁华始于隋炀帝以及他开凿的运河,“夜半江声听不住,南船才过北船来”,从此上千公里的运河线,垂柳摇曳,龙舟绵延,花团锦簇,亦行亦歌。究其隋炀帝开凿连接东都洛阳和江都的运河的原因,即便与他任江都总督长达9年的时间因而迷恋扬州的繁华艳丽有关,但是更多的还是作为一个君王出于政治的远见,只是操之过急以至民不聊生,落得个为他人做嫁衣的惨淡收场,倒成全了唐朝盛世。
自吴王夫差修筑邗沟始,到隋炀帝时期自京口绕太湖直抵余杭的江南运河竣工,江南这片土地才有了富庶的理由,才成就了被马可波罗誉为华丽之都的杭州城。而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全场2000多公里,保证了此后千余年的政治和经济的稳定,源源不断地把江南的供给运到中原。公元615年,隋炀帝在北巡时被东突厥军所俘,被解围后意志消沉,于616年沿运河至江都,617年任李渊为太原太守,618年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杀,此后天下改为李姓,而扬州虽然不再是隋时的江都,但运河依旧,繁华依旧。只是,隋朝的结束是历史的必然,而与举世无双的扬州琼花无关,那些关于隋炀帝携后宫嫔妃出游扬州赏琼花因荒淫无度招致被刺使得天下易主的传说也就仅仅是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路边野史。
隋炀帝死后,葬在扬州郊外的雷塘,晚唐罗隐在《炀帝陵》感叹道:“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半亩田”。后世对于隋炀帝的评价颇多贬语,认为他浅薄地只因迷恋扬州琼花和女子而修运河,我不能借一己之力为其正名,只能让自己客观地看待历史。《剑桥中国隋唐史》写道隋炀帝核心顾问集团中各人均是处理实际事物的官员而不是起任何“劝谏”作用的政策顾问,与儒家史学家强调“劝谏”作用必不可少的观点差之甚远,这也成为对隋炀帝苛加指责的原因;而实际上“他很有才能,很市合巩固他父亲开创的伟业,而他在开始执政时也却有此雄心,他希望历史会肯定他的执政以及他追求豪华壮观的欲望”。
跟隋炀帝一样,扬州也是一个被外人误解甚深的城市,总是被认为是扬州造就了杨广的奢靡和荒淫,造就了民怨沸腾。其实江都恰好只是杨广做了九年总督的地方,也恰好只是邗沟与江南运河的连接点而已。千年之后的扬州十日让这个风情不解当年的小城有了一缕凄惨的戾气,只是十室九空,草掩园林之后,扬州人还坚持服用奢华,竹西之地依旧歌吹不断,从而靠零星成阵的美,压倒了腥风拂面的记忆。而此后的乾隆沿运河六下江南又是扬州繁华至胜的又一个颠峰,才有了瘦西湖的白塔和五亭桥,才有了扬州盐商的富甲一时。
扬州是一个典型的因河而兴,因河而衰的城市。清光绪27年(1901年),漕粮折银,漕运完全废止,运河也就此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而运河衰败之后,扬州也就边缘化了,边缘到直到2004年4月18日才通了铁路。尽管扬州发展至今的历程中毁誉参半,可也丝毫并不影响扬州瘦西湖的知名度,加上近年来扬州的名人效应,扬州开始走出运河废止后的低谷;在我的脑海里,扬州永远是一幅烟雨江南的景象:烟花三月,柳色青青,轻舟摇曳,江南遗韵。
去的时候已是五月,早已过了瘦西湖最美的烟花三月;天气晴朗,也就没有机会见到清晨薄雾里的亭台烟柳。中午时分从南门进入,傍晚到了北大门,再返回南大门时已是华灯初上,一路走走停停,待到开着游艇过来赶人出园的工作人员到我们跟前,我还在猛拍瘦西湖的夜景,耳边荡漾着从载满游客的大船上飘出的悠扬的竖笛声;尽管缺少月色,二十四桥也被装扮一新,白银泻地般身着皎洁。喧嚣的人群已经散去,不多看夜景的游人还都在船上,剩下我等稀稀拉拉的几个游人散落在空旷的园子里。静谧安详的瘦西湖,我想这才是我最想要的风景。
出得门已是饥饿难耐,寻到饮食一条街上一家骨头汤,或许是眼大肚皮小的原因又或许骨头汤太养人,点的菜居然都没吃完,更没有剩余的空间吃街上的其他美味了。饭毕已夜深,在扬州大学住处的阳台上看到桥上依旧川流不息的车灯,顺便拿起相机练练手。
清晨起来楼下已是热闹的菜市,颇有些熟悉的市井味道,步行到冶春早茶,吃过之后发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剩下的包子点心都打包带走在回程的火车上吃了,不得不怀念南京夫子庙秦淮河边晚晴楼的蟹黄包。从冶春出来找了一辆三轮车绕着古运河溜了一圈,地图上看周长不小,可实际游起来也很快,扬州古运河的治理比很多城市的护城河周边要好,如果有机会我愿意骑着自行车慢慢逛。到大明寺的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历来江南的寺庙大多名刹,香火都十分旺,如苏州的寒山寺、镇江的金山寺、南京的鸡鸣寺、扬州的大明寺。大明寺内有鉴真纪念馆、纪念苏东坡的平山堂、还有可登高望远的栖灵塔,站在塔的最高一层,烟雨朦胧里的瘦西湖一隅呈现在眼前,可惜瘦西湖狭长,全景便不能尽收眼底。离开大明寺直奔火车站,从我的镜头里看扬州火车站已丝毫看不出那是哪个城市的站台,现代化的设施,簇新的一切,虽然离2004年4月18日通车以来已有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