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古老的水
“女巫初现人间,没有父母,儿女,配偶,家庭,她是一个魔怪,一块陨石,谁也弄不清她是从哪里来的。荆棘丛生的野林,人烟不至的荒地,到处都有她的踪影,深夜她栖息在一张古老的桌子下。虽然生活如此可怕,但她依旧保持着张驰有力的女性活力,女性致命的吸引力。冥界的雷电不能使她精疲力竭,反而使她目光炯炯,容光焕发。大家都害怕撞见她,月亮看到她都会害羞地躲了起来,这使她更孤独。她的周围就像围了一道火的篱笆,谁想过她还是一个女人?”
米歇莱(michelet)《jules 女巫》
1.
“古老的水?”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盯着对面的这位戴着古怪尖顶帽子的吉普赛老人。
4月29日,我和宋宋欧洲旅行的第二天。早些时候,我们刚刚跟弗里斯兰的小崔MM告了别,坐上了这辆驶向乌特勒支(Utecht)的火车。不知何时,这个奇怪的老人坐到了我们的对面,打着哈欠的宋宋一下就认出他是一个吉普赛人。
吉普赛人如此这般的介绍着有这样一个地方:“古老的水(Oudewater,译成英文为:Old water)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小镇的建筑与历史就像科隆教堂的房顶一样的古老。那是一个被诅咒了的村子,因为那个古老的广场上有一堆火,那一堆火烧死了魔鬼撒旦的情人……” 随着火车进站的轰轰声,老人消失在下车的人潮里。宋宋却并未在意老人的离去,只是自顾嘴里念叨着,“魔水镇,古老的水,女巫……”
2.
到了乌特勒支(Utecht)我们下了火车,宋宋急忙跑到服务台去问古老的水的事情,几分钟后她风风火火地拿着一张被红笔画得圈圈点点的地图跑回来,拉着我上了37号汽车。汽车穿过运河交织的乌特勒支古城,绕过河边静静伫立的大风车,沿着绿茵茵的田野,足足跑了五十多分钟,终于一棵巨大的橡树旁停下了。
好大的一棵橡树啊,它巨大、浓绿的华冠把整个一片地方都罩了起来,阳光也只能透过树间的缝隙,在地面洒下几点婆娑的光影,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古老的水吗?
3.
我们沿着镇里唯一的一条青石甬路向前摸索着,身边没有别的游客,就连本地的居民也见不到一个,伴随我们的只有一条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着银光的运河。路的走向是随着小河的变化而改变的,一座座跨过河流的桥指挥着我们绕着河水左右变换着位置。“嗨,你们好啊!”两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迎面而来,打破了河边的寂静。随着这一声问好,整个小镇好像一下热闹了起来,青石的甬路变成了红砖路,山型的房子开始成群地出现在了视线里,房子的前面停着汽车,人们的谈笑声也从河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寻声而去,一间玫瑰红的古厦出现在眼前。密匝匝的荷兰红砖垒起三屋楼高的房子,山型的屋顶两端造得好像教堂钟楼的阶梯,白十字的窗棂上镶着墨绿色的玻璃。“Heksenwaag——‘女巫的秤房’(Witches' Weigh House)”,楼前的牌子上这样写着。宋宋拉了拉我的衣角,问道,“这里不会真的有魔咒啊?会不会有传说中的巫婆啊?难道会和抹大拉的玛丽亚与圣杯有关?”
4.
推开半掩着的门,我们走进了秤房,一位操着流行英语的老妇人迎了上来,老人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但在这空旷屋子里还是惊起了回声,“欢迎你们来到古老的水,欢迎来到女巫的秤房,欢迎回到十五世纪的猎巫时代。”随着老夫人的讲述,我们仿佛真的走进了中世纪末的佛兰德小镇。
那是中世纪最黑暗的时代,古老的水是个制造麻绳的小村落,整个佛兰德地区还处在西班牙的高压统治之下,饥饿、瘟疫、战争、暴乱……让人民陷入了绝望之中,教宗的狂热成为了人们唯一的精神寄托。教会把灾祸说成了人们对上帝的背叛所得到的惩罚,为了得到精神上的解脱,人们开始在身边寻找替罪的羔羊,以平息神的愤怒。于是美丽的女人或是独居的老妪成了人们的眼中钉,她们被认为是魔鬼撒旦的情人,于是在王宫、在城市、在乡村,女人们被审判,红颜祸水。被判定为女巫的人,会被绞死或是直接用火烧死,这狂热的猎巫运动一直持续了几百年。
就这样,欧洲每天都会有人被吊死或烧死,而小镇却因生产可以吊死人的麻绳而更加兴旺,成了一座大的城市,这儿的百姓也开始躁动起来。从前称量绳子用的秤房变成了裁判女巫的审判所,而且出了名。周围城市里的女人也被押到这里审判,一旦罪名成立,就会在外面的广场上被烧死,据说,有的时候广场上的火会持续点燃几个月。人与人之间的怀疑、嫉妒与怨恨,让这恐怖的烈火吞噬了一切。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一切死亡、疾病与不幸都会被强加在这些无辜的女人身上。
5.
传说中的一个黑色的星期五,一个漂亮、瘦弱的女人被推进了“女巫的秤房”,她被十五个人指证与一头乳牛挤不出奶的事有关,还涉嫌杀死了一匹马,甚至有人宣称看见她变成了猫和别人家的猫大吵大闹。于是她被架上了“生死天秤”,结果没有通过神的测试,被挂上了女巫的标牌,推到广场上。她双臂被反绑在后,高高地吊在广场中心的架子上。女人没有流一滴泪,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疯狂的人们,据说烧死女人的火焰好多天都没有熄灭。从此,城里的人们开始受到噩梦的折磨,而且在月圆的夜晚还会看到从烟囱里飞出的蝙蝠,和骑着公猪四处奔跑的人影。古老的水被诅咒了,被女巫的怨恨生生世世地诅咒着。没过多久,这曾经繁华一时的城市再次遁入荒芜,人们争相逃离这里,努力去忘掉古老的水的名子,还有关于女巫的故事,直到几个世纪后这个小镇才重新有了生气。女巫不再是邪恶的象征,而成为了小镇的吉祥物。
6.
老妇人微笑地示意我们,她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可以自己参观了。听故事入了神的我们仿佛重新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再次打量这故事里裁判女巫的秤房。大厅的举架足有四、五米高,从屋顶垂下的就是“生死天秤”了。一根手臂粗细的称杆两端,用粗麻绳系着两个栎木吊板。四周有几排长凳,还有一支在电影中会经常出现的扫把倚在墙边,墙上挂满了古代的画。老妇人笑着走到宋宋身边,让她站在天秤的一端,可怜的宋宋就像小羊羔一样听着吩咐,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帮着妇人在天秤的另一端不断地加上了生铁的秤砣,过了一会“生死天秤”达到了平衡,宋宋生硬地为我挤出了的笑容,我则连续按下快门……。后来,慈祥的老妇人示意宋宋可以走下来了,然后在桌边拿出一卷发了黄的纸,并签上了宋宋的名子,又拿起桌角的大印章,盖上了古老的水的标志,然后微笑地递给宋宋。证书的大意是,“古老的水‘女巫的秤房’裁判证实,宋宋并非女巫……请付十欧元……”。
7.
宋宋兴高采烈地拿了证明走出了女巫的秤房,并在我眼睛晃来晃去的炫耀着自己的礼物。就在这时,眼前真的出现了一个巫婆,就在桥头,一身漆黑,戴着一顶硕大的乌黑的顶角帽,小小的头埋在帽子里,只有长长的鼻子支在外面,一付小小的眼镜架在鼻子上,泡椒凤爪一样的两只手抓着一支飞扫把,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
“好太可爱了!”宋宋笑着扑了上去,抱住了立在桥头的半人来高穿着布衣的小巫婆雕像,原来女巫真的是这个小镇的吉祥物,就连在村头迎客的都不是迎客松,而是这么个小小的长鼻子巫婆。
8.
走过了饰有小巫婆的桥,这才真正走进了古老的水的中心,原来别处寻不见的居民们原来都集中在这里。看到有游客走过来,坐在藤椅上的人们都友善地和我们打着招呼,这时一位奇怪的老人走上前来,不容分说地把我们拉进了一个巧克力色的老房子里。
开始时,他试着用带着浓重乡间的荷兰语和我们交流,但看到我们面带难色,老人只好示意我们在长椅子上坐下。他独个走进里屋,不一会拉着一个穿着长统袜小女孩走了进来。孩子长着火一样的红头发,脸上还有几点小雀斑。宋宋拉了拉我,不怀好意地笑道:“看吧,是不是老爷爷看上你了,要把孙女嫁给你啊。”我只好报以傻傻地笑。老爷爷再次开口,听得我们一脸的茫然,只好无助地看着小姑娘。小女孩的脸红得像她的头发一样,之后才用英语为我翻译起来,原来他老人家是找小孙女为我们当翻译,真可惜这里不是高老庄……。
原来这位须发皆白了的老人是这个房子的第十一代传人,这个老房子怎么也有三五百年的历史了。他们的祖先一直生活在这里,以做麻线绳子为生。他们的麻绳作坊经历了小镇历史上的一切:女巫时代,他们在买绳子;黑死病的岁月,他们祖先依依默默地做着绳子;和西班牙的战争,他的祖先用自己家的绳子勒死过敌人,直到今天。现在他已经老了,不能亲自做绳子了,于是开始为到古老的水来的人们讲故事,讲绳子的故事,讲女巫的故事,还有他们的老房子。最后,老人拿了两条小小的绳节送给了我们,精细的麻线绳子为打着一个奇怪的节,小女孩说,这是他爷爷的标致,镇里只有老爷爷一个人会打这样的节,宋宋像宝贝一样把绳节收藏起来,并告诉他们,关于红红的中国节的故事,最后硬生生地把我背包上的中国结,卸了下来,送给老人。
9.
走出老人的房子,太阳已经偏向西方,小镇的人们还在广场上闲坐、聊天,享受着生活。我向小女孩打听从前烧死过女巫的广场在哪,小姑娘亲自带领我们找到了广场。这里好热闹啊!男女老少,一大群人围在这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支冰淇淋,小孩子的冰淇淋吃到了鼻子上,大人们也肆无忌惮伸着舌头舔着冰淇淋上的蓝霉……
告别了小姑娘,宋宋和我人手一支冰淇淋恋恋不舍地走向汽车站。再回首:运河静静地从小镇的中心穿过,水边童话一样的房子投下摇曳的倒影,一块块镶着云边、雕着繁花的山形屋顶,奶白、深褐和玫瑰红相间的房子,像极了糖果店里的巧克力蛋糕。镇里的孩子和大人们手中的冰淇淋,还有街角桥头骑着扫帚上的女巫,还有那一棵大橡树……,仿佛整个是一个巧克力的童话世界,然后巧克力在这水里化掉,这条河都变得很甜很甜的,这就是古老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