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艳闻秘事/高阳作品集之八
分類: 图书,小说,历史,
作者: 高阳 著
出 版 社: 团结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5-11-1字数:版次: 1页数: 258印刷时间:开本: 16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801309501包装: 平装内容简介
八大胡同又称“八埠”。是哪八条胡同?说法不一。但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胭脂胡同、王广福斜街,是一定有的。清朝禁官吏宿娼,不禁狎优。因而梨园兴起,男色大行,文人笔下,称之为“明僮”;一般叫他们“像姑”,意思是“像个姑娘”;有的像姑不爱听这两个字,于是用谐音称之为“相公”;至于市井中人,就毫不客气地直呼其为“兔子”了。
像姑的寓所,名为“下处”,集中之地便是“八大胡同”,且以陕西巷、韩家潭为最盛。每家门前都有块小金字招牌,上书堂名,如“春福堂”、“盛安堂”等等,或者再加姓氏子堂名之下。大门里面,悬一盏明角大灯笼,这是有别于妓院的一个标志。
作者简介
高阳(1926~1992),台湾著名作家。本名许晏骈,字雁冰,笔名郡望、吏鱼。曾在台湾空军服役。退伍后任台湾《中华日报》主编,一度出任台湾《中央日报》特约主笔。
大陆读者所熟悉的《慈禧全传》及胡雪岩三部曲《胡雪岩》《红顶商人》《灯火楼台》,确立了他当代首席历史小说家的地位。
高阳著述丰富。一生著作90余部,读者遍及全球华人世界,人们以“有村镇处有高阳”来描述高阳作品在华人社会的受欢迎程度。1992年,他走完人生最后历程……一则挽联“文章憎命达,诗酒风流李太白;才学著书多,古今殷搽罗贯中”,高度概括了高阳非凡的成就。
目录
代序:半壶酒一春秋/高阳其人其事其作
八大胡同艳闻秘事
附:玉垒浮云
附录一:高阳大事年表
附录二:高阳作品集
书摘插图
八大胡同艳闻秘事
主客四人在“便宜坊”吃完了一只烤鸭子,酒足饭饱,余兴盎然,心里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但没有人开口。
三个客人都是“灾官”,薪水欠了四个月。只有做主人的吴少霖,虽跟客人一样是个科员,但在众议院这个“衙门”,经费充足,不但不欠薪,而且额外加班,常有津贴;这天就是吴少霖奉派到天津去请几位议员回京,出差旅费连津贴,弄了有一百多元的好处,所以打电话约这三个好朋友来“叙一叙”。三人已经叨扰了一顿,不好意思再让他花“盘子钱”了。
吴少霖心想,这样子“不欢而散”,有违联谊的初意,反正是“外快”,不如痛痛快快地花一花,也是一乐。
于是,霍地站起身来。“走吧!”他说,“逛胡同去!”
唤了跑堂来结账,一共三块八毛,吴少霖给了四张盐业银行簇新的一元钞票,挥挥手示意,不用找了。
“谢谢您哪,吴三爷!”跑堂单腿着地“打”了个“扦”,起身向外猛喝一声,“外赏!”
语音未落,里里外外同声答应:“谢——”
“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这一声儿了!”在教育部当科员的杨仲海笑着说,不过笑得有点凄凉。
同是做客的单震与刘一鹤,亦有同感;一个在陆军部,一个在司法部,都是穷衙门,一夏天没有上过馆子,所以听不到这一呼百诺的一声“谢”。
吴少霖当然很得意。肃客前行,自己跟在后面,故意将距离拉长一点;一路行去,穿蓝布大褂,肩上搭一块手巾的跑堂,无不站住脚,哈着腰,含笑招呼:“慢走!”
洋车在观音寺街东口停下来,往西南走,就是“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又称“八埠”。是哪八条胡同?说法不一。但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胭脂胡同、王广福斜街,是一定有的——清朝禁官吏宿娼,不禁狎优,因而梨园兴起,男色大行,文人笔下,称之为“明僮”,一般叫他们“像姑”,意思是“像个姑娘”;有的像姑不爱听这两个字,于是用谐音称之为“相公”;至于市井中人,就毫不客气地直呼为“兔子”了。
像姑的寓所,名为“下处”,集中之地便是“八大胡同”,而以陕西巷、韩家潭为最盛。每家门前都有块小金字招牌,上书堂名,“春福堂”、“盛安堂”等等,或者再加姓氏于堂名之下。大门里面,悬一盏明角大灯笼,这是有别于妓院的一个标志。
到了“老佛爷”掌权,不大讲究基层“纲纪”,大小官员,只要不造反,爱干什么干什么,所以逛窑子的风气渐渐流行。同时有些洁身自好的伶人,尤其是旦角以外的各行,觉得“出条子”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最委屈的是,见了窑姐儿得请安,叫“姑娘”或者“姑姑”,倘或礼数有亏,有那凶悍的窑姐儿,一声:“兔儿崽子!见了姑娘大刺剌的,你要造反哪!”这张脸往哪里摆。所以摆脱副业,力争上游,八大胡同渐渐不兴“老斗”——小旦的恩客——这个名称了。
代“下处”而起的是,作为窑子别称的“小班”。歌妓本来集中在内城口袋底砖塔胡同一带;庚子之乱,天翻地覆,野鹜流莺,劫后重来,看到八大胡同好些精致的下处,“兔去堂空”,正好作为小班。类聚过多,自然而然地分出等级,顶顶上等的只有两家,称为“清吟小班”,意思是“卖嘴不卖身”,其次才是小班,再次是茶室,末等称为下处。到得清末民初,八大胡同又是一番沧桑了。两家清吟小班,摘牌歇业,小班跃为头等;茶室与下处,水涨船高也升了级。不过最大的变迁,还是南朝金粉压倒了北地胭脂。本来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这四条最大的胡同,是“本帮”与“旗帮”的天下,“苏帮”、“扬帮”以及其他各省总称的“外江帮”,只能局促在李铁拐斜街等地的曲径小巷;只以姑苏女儿,肤柔如水,声美于莺,加以应酬功夫高人一等;起居饮食,样样精致,北帮相形见绌,以致南风西竞,北妓东撤,韩家潭、陕西巷、百顺胡同逐渐沦失,如今连石头胡同也怕保守不住了。
四个人一路逛到石头胡同北口,吴少霖站住脚说:“不是我小气合不得花钱,小班都出条子到甘石桥、长安饭店那些地方去了。不如二等倒还有人可挑。而且,”他又看着刘一鹤笑道,“一鹤兄宝眷不在京里,孤阳独亢;如果想作一飞冲天之计,也比小班干脆得多。”
“罢了,罢了!”刘一鹤自嘲地笑着,“穷气未退,岂能色星高照?”
“有我!”吴少霖拍拍他的肩,又问,“如何?”
“反正走马看花,无所谓。”
杨仲海对“逛胡同”也很内行,接着单震的话说:“逛二等就该往南走,由石头胡同转到王广福斜街,那里有几家不错。”
于是吴少霖带头,折往石头胡同。一眼望去,昏黄的灯晕加上小吃摊子揭锅盖冒出来的热气,一片雾蒙蒙中,幢幢人影,随处流连,四个人不由得都把脚步放慢了。
到达一家叫做兰柱堂的门口,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名副其实的吼,发音是个“候”字,通知楼上楼下,前后各屋中待客的姑娘,有机会被挑中。
原来茶室的规矩,生客上门,先引入堂屋,然后,指名地点,没有客人的姑娘,便须赴选,一个个搔首弄姿地在客人面前走过,茶壶便在旁边报明花名。挑中何人,指出名字,便让到这个姑娘的屋子里去。打茶园”;倘或全不当意,不妨扬长而去,不费分文。
吴少霖选中的姑娘叫翠玉。于是客人都让到翠玉屋子里,卸了马褂坐定,老妈子献茶,翠玉一一应酬,最后到了主人面前,吴少霖拉着她的手说:“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你。”
“我也觉得在哪儿见过二爷。”翠玉问道,“二爷招呼过小阿凤?”
吴少霖吓了一跳!听她的口气跟小阿凤是手帕交,来头可是不小。但怕是别有其人,便即问说:“你是说,嫁王总长的小阿凤?”
“哪还有第二个小阿凤?”
果然不错!吴少霖不由得将她重新打量了一番,看不出她跟小阿风真的是同等人物,还是借此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第一次见小阿风,她已经是王总长的如夫人了。”他接着便问,“你们是一起在顾太太那里的姐妹?”
“顾太太不就是王逸塘的继配吗?”刘一鹤插嘴问说。
问题都集中在翠玉身上,而对这些问题有兴趣的,还有杨仲海和单震。因为他们曾从报上看过一则不承认继母的启事,而刊登这则启事的人,正是“安福系”首脑之一,别号逸塘的王揖唐的子女。
于是在众目所视之下的翠玉,娓娓谈起往事——当然王揖唐与安福系的一切,她是不会知道的。
王揖唐是安徽合肥人,两榜进士出身,又到日本留学,先是习武,只为受不了“三操两讲堂”之苦,改学法政,回国以后,由于“北洋三杰龙虎狗”之“虎”段祺瑞是小同乡,便在段祺瑞那里做了一名“执事官”。
民国诞生,政党林立,王揖唐发现了一条升官发财、名利双收的捷径,就是收买议员,包办选举,从袁世凯到黎元洪,一直有他在议会兴风作浪。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夏天,黎元洪受“辫帅”张勋胁迫,解散了国会,及至“辫帅”入京,搞出一场复辟的把戏,黎元洪辞职,副总统冯国璋代行大总统职权,段祺瑞当了国务总理。这时,王揖唐又看出一个发大财的苗头来了。
原来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北洋政府的国会成立,袁世凯在这年十月十日就任正式大总统,任期五年,到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年)届满。袁世凯称帝,八十三天的春梦醒时,大限亦至,黎元洪以副总统接位,以至此番辞职再由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补选出来的副总统冯国璋代理,事实上都是享的袁世凯无福享受的五年任期。到次年秋天,非改选不可。
可是国会已经被黎元洪解散了,看不惯北京乌烟瘴气的议员,纷纷南下,集中在气象一新的广州,为护法而奋斗。如今要选下任总统,当然以召回被解散的议员,重开国会,才是正办。哪知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表示反对。
此人就是保皇党的巨头,马厂复辟的元勋,段内阁的财政总长梁启超。
他反对恢复旧国会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说,各省督军蓄意要破坏国会,辫帅张勋虽已无能为力,其余的督军未动,如果恢复旧国会,他们仍旧要反对,大局会发生动荡。
再一个理由是,即使疏通各方,使得督军团不反对旧国会,但一定要求保证,旧国会重开,必须制订一部宪法。这又有谁敢保证、谁能保证?因此,他主张组织临时参议院,来改组国会。
其实,他是存着私心,因为他的党派——研究系——在旧国会中的势力不大,希望趁改组的机会,能够多弄几名议员出来。
可是,梁启超毕竟是还带着些书生味道的君子,这套把戏搞不过王揖唐。当南北各方,函电纷驰,还在为这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时,他已经悄悄与段祺瑞手下第一大将,外号“小扇子”的徐树铮商量妥当,联络福建的政客曾云霈、梁众异,在宣武门内安福胡同,组织了一个安福俱乐部,以“买鱼”为隐语,招兵买马,因而王揖唐得了个外号,叫做“鱼行老板”。
安福虽以胡同为名,其实已标榜得很清楚,是安徽、福建政客的大结合。其时“北洋三杰”中的“虎”与“狗”——段祺瑞与冯国璋——意见不合;段祺瑞已辞去国务总理,改由一“龙”王士珍组阁。这个内阁,当然是过渡内阁,因为若非王士珍,任何人来组阁都会遭遇段系的杯葛。
段祺瑞已下野,却是安福俱乐部主持人心目中的下一任总统。在徐树铮的筹划之下,段祺瑞与“关外王”张作霖取得了联系。奉军兵精粮足,冯国璋不能不忌惮三分,于是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年)三月间,又把段祺瑞请回去当国务总理。
其时临时参议院已在上年十一月间成立。王揖唐早着先鞭,所以新国会议员选举,安福系占三百三十席之多,成了第一大党;其次是“财神”梁士诒的交通系,得一百二十席;而另一梁的研究系,只有二十多人当选。
这一来,段祺瑞好像当定大总统了,如果他当大总统,预定选张作霖作副总统;组阁自非徐树铮莫属。众参两院议长,当然顺理成章地由王揖唐、梁士诒担任。
一切都说好了,不过冯国璋提出反对。他本来有恋栈之心,看到新国会操纵在安福系手里,料知无望,退而求其次,不愿昔日同袍、今日政敌的段祺瑞快意。结果鹬蚌相争,便宜了“东海”渔翁徐世昌,得以脱颖而出。不过也花了好几百万;安福俱乐部中,仅是王揖唐一个人就发了七十万的财。
就在他这最得意的时候,认识了“顾太太”——那是仿照清朝初年,秦淮四大名妓之一的顾眉生,嫁了落水名士龚芝麓以后的称呼。顾太太本来是人家的童养媳,不曾圆房,死了丈夫;听说婆婆要把她卖入妓院,一逃逃到上海,佣工为生。她婆婆追到上海找着了她,亏得亲戚调解,献出微薄的积蓄,还了她自由之身。
这时的顾太太不过廿一二岁,四顾茫茫,迫不得已走了一条邪路。但她很有打算,自己并不下水,刻苦攒钱,买了个雏妓折向妓院,自己名为“娘姨”,实同鸨儿,这在上海妓院中,有个专门名词,叫做“带档娘姨”。
其时北京的国会议员,号称“八百罗汉”,有闲又有钱,八大胡同的花事正盛;顾太太迁地为良,托足韩家潭,以一朵奇葩小阿凤作号召。不想王揖唐倒念了“雏凤清于老凤声”这句诗,情有独钟在这个“带档娘姨”身上。
在顾太太,先是拉拢买卖,知道他是“鱼行老板”,议员老爷的嫖账,都归他付,少不得屈意奉承。相处日久,有了感情,竞愿屈居小星,王揖唐自是求之不得。她倒也真有志气,跟王揖唐识字读书,居然也能作首把七言三韵的绝句,举止更是落落大方无半点风尘气息。
于是由段祺瑞做主,将顾太太扶正,成了可以周旋在贵妇名媛之间,分庭抗礼的王夫人。这是“爬上枝头作风凰”,无奈王揖唐的子女不肯承认有此继母。
王揖唐的子女,一方面向着故世的母亲——王揖唐的发妻,十分贤淑;当王揖唐游学宦游时,含辛茹苦,上侍舅姑,下抚子女,使得寒士出身的丈夫,能无后顾之忧,等到丈夫既贵,没有能享几天福,即便下世。做子女的一直为母亲委屈,照他们的想法,父亲应该报答母亲的恩情,且不说“今日俸钱过十万,为君营奠复营斋”,至少应该将“正室夫人”的名分保留给发妻。这不但是最起码的一种还念着夫妇之情的表示,而且也是件“惠而不费”的事——他们并不反对父亲纳妾,只是想不透为什么非续弦不可。
如果说,续娶的太太,身家清白,门第相当,也还罢了。不料是将出身青楼的一个所谓“跟妈”扶正,换句话说,是把这个出身不正的妇人,与发妻同样地看待。在王揖唐的子女看,是父亲侮辱了死去的母亲,是恩将仇报、恩尽义绝不可原谅的负心行为。
因此,在事先一再请求、苦劝,继以抗议而终归无效以后,他们在报上登了一个广告,不承认有这么一个来自八大胡同的继母。
不过,顾太太对王揖唐的事业,确是有帮助的。本来王揖唐组织安福俱乐部,原以“俱乐”为号召,升官发财是一乐,声色犬马更是一乐,顾太太是名鸨,能使脾气高傲的姑娘翻然就范,安福一系的政客,自然揖王称臣了。
这众多的风流功德中,最大、最圆满的一场是,说服了小阿凤,下嫁王克敏做姨太太——王克敏字叔鲁、杭州人,他的父亲叫王存善,是个候补道,分发广东,是有名的“能员”,在谭钟麟当两广总督时,红极一时。王克敏幼承庭训,精通做官理财之道,本人是举人,做过驻日本的留学生监督,所以又因熟谙洋务的资格,当过直隶交涉使。
民国初期王克敏由于联络了各国在华银行的洋大板与华买办,专门为财政部、交通部介绍借债,因而又转入财政金融界。当冯国璋与段祺瑞“府院不和”,段祺瑞辞职,外交总长汪大燮代理国务总理,改组内阁时,由于杭州小同乡、东京老朋友的关系,王克敏脱颖而出,一跃而为财政总长,并兼中国银行总裁,娶小阿凤就在这飞黄腾达的时候。
王克敏生平有两好,一是赌。北京官场中有两个大赌徒,一个是做过盐务署长,后来也做过一任财政总长的张弧,一个就是王克敏。两人都以豪赌出名,一掷数十万,面不改色,不过在赌场中矫情镇物的功夫,王克敏又胜张一筹。
再是色,滥赌继以狂嫖,斫丧过甚,大损目力,以致不能不经年戴一副墨晶眼镜,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做“王瞎子”。
“王瞎子”这两年不甚得意,一直靠“鱼行”的“王老板”接济,小阿凤的手帕交表示:“总长快要转运了!”
王克敏早已不是总长,但只要曾是总长身份,他的家人部属,永远都叫他总长。
听完两王的故事,已经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原是走马看花,已嫌逗留得太久了。吴少霖向同伴使个眼色,一面起身,一面掏出一枚簇新的“袁大头”,丢向空了的镀银的高脚果盘中,“当”的一声,十分响亮。这就是“盘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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