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今夜有暴风雪
分類: 图书,小说,社会,
作者: 梁晓声 著
出 版 社: 文汇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6-1字数:版次: 1页数: 285印刷时间:开本: 16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807415541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中国知青文学领军人物的经典之作
仿佛他要把青年的理想激情彻底用完,只有用这种激情方式,才能祭奠他们曾被激情点燃又被焚毁了的青春。(摘自人民网)
二十多年来中国和世界的变化让我们改变得太多太多,但梁晓声式的慷慨陈词依然有自己的力量在。(张颐武)
内容简介
梁晓声的知青小说以历史理性主义的态度,毫无讳饰地书写了一代知青在艰苦荒诞岁月里坎坷的命运,充满激情地描绘了他们壮美的情怀,抒写了他们的理想与追求、痛苦与幸福、坚韧与乐观,热情地讴歌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本书精选了梁晓声最具代表性的知青小说,包括《今夜有暴风雪》、《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白桦林作证》、《为了大森林》等10篇。其中《今夜有暴风雪》曾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作者简介
梁晓声:当代著名作家。祖籍山东荣城,出生于哈尔滨市,现居北京,任教于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曾任北京电影制片厂编辑、编剧,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审查委员会委员及中国电影进口审查委员会委员。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以知青文学代表作《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和《雪城》、《年轮》、《未死的沙威》、《恐惧》等蜚声文坛。二十余年来创作实力不减,硕果累累,作品已逾千万字。自1984年起,名字一直被载于美、英、澳三国的《世界名人录》。有多部作品在港台出版,并被译为英、法、俄、日等国文字。创作范围极其广泛,除小说外,还包括散文、随笔,文学评论、杂文和社会时事评论等诸多文体,对中国文坛有着长久而重要的影响。
目录
今夜有暴风雪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为了收获
为了大森林
阿依吉伦
苦艾
边境村纪实
鹿哨
黑帆
白桦林作证
书摘插图
今夜有暴风雪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九年,春节后,东北松嫩平原,仍然寒凝大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辆从黑河开往嫩江的长途汽车驶入孙吴县境内不久,突然刹住了。一头羊站在公路正中,拦住了汽车。司机不停地按喇叭,它一动也不动,像具石雕。司机只得跳下车去赶它。走近才发现,它用三条腿站立着。这显然是一只被狼伤害过的羊,它失去了整条后腿,胯上血肉模糊。司机不禁骇然倒退一步。羊,却突然僵硬地倒下了。一位乘客也跳下了车,走到司机身旁,踢了死羊一脚,肯定地说:“是兵团的羊。”
司机愕然地看着他。
乘客抬起手,朝远处一指:“都走光了,放羊的小伙子连羊群都没顾上移交。”
司机朝乘客指的方向望去,雪原上,几排泥草房低矮的轮廓,不见炊烟,不见人影,死寂异常,仿佛一处游牧部落的遗址——那里几天前还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连队。
乘客瞧着那只死羊:“奇怪,狼怎么没把它整个吃掉呢?”看了司机一眼,又说:“不捡白不捡,够吃几顿的,羊皮也小不了,我帮你搬到车上!”
“别,别……”司机皱起了眉,他觉得不是好预兆,用手势叫乘客把死羊拖到公路边去……
这辆长途汽车又开动了。
它开出不到一个小时,又第二次被拦住。
手提包和行李捆连接在一起,在公路上“筑”起两道“路障”。十几个人站在公路边。从衣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建设兵团的知识青年,有男有女。
司机只得将车缓缓停下。
知青们有的搬开了“路障”,有的围住了汽车。
司机打开驾驶室车门,用商量的口气对他们说:“你们人不少,东西又多,先别急着上车,车上已经没有空地方了,等我动员一下乘客,给你们腾出点地方……”
一个男知青感激地说:“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司机砰地关上驾驶室车门,见“路障”已搬开,便呼地将车开过去了。
乘客中有人扭转身,朝后车窗看了一眼,说:“何必呢,大家互相挤一点,就可以让他们都上来了!”
“让他们上来,一路准没好事!”司机嘟哝一句,加快了车速。
司机忽然从车镜里看到有人骑马从后面追赶,顿时神色惊慌。骑马的人转眼赶上来,却并没有拦车,超车奔驰而去。
司机暗暗吁了口气。
汽车顺公路刚拐过一个山脚,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和司机同时发现,三台拖拉机并列在公路上,四个人站在拖拉机前,三个抱着肩膀,一个牵着马,虎视眈眈地从车前窗瞪着司机。
这里附近也有一个生产建设兵团的连队。
“糟了!”司机叫苦一声,刹住车,双手从驾驶盘垂下,无可奈何而又忐忑不安地朝驾驶座上一靠。
一辆马车这时也从后面赶了上来,车上是刚才被甩下的十几个男女知青和他们的行李捆、手提包。
牵马的人走到车前,拉开驾驶室车门,对司机怒吼一声:“下来!”他是那十几个知青中的一个。
司机脸色苍白,十分惧怕,不敢下去。
有一个知青走过来,推开了那个牵马的,对司机说:“别害怕,他吓唬你,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请你打开车门,让我们上车吧!车上有我们,再碰到拦车的知青,我们保你平安无事,顺利通过!”
羊剪绒的帽子底下,露出两条短辫,一双俊秀的大眼睛恳求地望着司机。是个姑娘。
车门打开了……
汽车又路过了一个被遗弃在雪原上的生产建设后团的连队。
又路过了一个……
当这辆长途汽车开到嫩江火车站时,天黑了。十几个知青拎上手提包和行李捆,跳下汽车,奔进了车站。
那个姑娘临走时还对司机说了声:“谢谢!”
车站内,站台上、候车室里,几百名知青在等待列车。他们随身所带的手提包、行李捆堆积得像小山。焦急、茫然、惆怅、沉思、冷漠、凄凉、庆幸、肃穆、严峻……各种各样的神色和表情,呈现在一张张男女知青疲惫的脸上。他们有的人从连队到这里,需要四五天。和伙伴们失散了的,大声呼喊着,奔来跑去。丢掉了什么东西的,在别人的手提包或行李堆中翻找着,惹起一片片斥责、争吵。
托运处更加混乱,吹毛求疵的手续,认真过分的查看,咒骂、哀求、抗议、威胁……
角落里,在破碎了镜子的立柜旁,一个知青和一个身份不明的旅客正做着一笔买卖:
“三十元……”
“三十元?!我从连队辛辛苦苦折腾到这儿,要不是无法托运我才舍不得……”
“三十五!再多一元也不加!”
“好,好,三十五就三十五!”
卖了立柜的知青,接过钱就走。刚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还给对方钱,大声说:“不卖了!”抬腿一脚,大头鞋将立柜踢了个窟窿。接着又是一脚,又一个窟窿……
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知青跑过来阻拦,用上海口音嚷叫着:“你疯了!好端端的一个立柜,泄啥气!”
“哇!……”孩子哭了……
列车进站了。
几百名知青像狩猎一只庞大的野兽般,包围了每一节车厢的车门、窗口。
手提包、行李捆,纷纷从打开的窗口塞进车厢。
等不及从车门挤上车的,就从窗口爬。
“孩子别从窗口……”
已经塞进去了。
车厢里传出孩子的哭声……
另一个窗口,一场难舍难分的离别!
姑娘在站台上,小伙子在车厢内。小伙子从窗口探出身,姑娘拽住他的胳膊,哭着、喊着:“我不放你走!我不放你走!我不放你……”
小伙子泪流满面。
几个知识青年同情地望着他们。
有人摇着头,轻轻地说:“北大荒姑娘……”
车站上的广播喇叭响了: “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晚点四小时……下面广播天气预报,嫩江地区,零下二十四度;黑河地区,气温继续下降;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今夜有暴风雪……”
这是北大荒四十余万知识青年大返城期间的一个夜晚,在东北最北边陲,在驼峰山上,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某师三团工程连战士裴晓芸,今夜第一次在边境哨位上站岗。
“六号坐标”矗立在积雪皑皑的驼峰山顶,它被寒冬包裹了一层霜的外壳,远远望去,通体反射着镀银般的冷冽的光。
月,凝冻在夜空,似一面冰块磨成的圆镜,刚用雪擦过,连蟾宫的虚影也擦去了。夜空澄净,澄净得异常,令人感觉到潜伏着某种不祥,仿佛大自然正暗暗汇集威慑无比的破坏力量。偶尔,纱绢一样的薄云从夜空疾迅掠过,云影在苍茫的雪原上匆惶地追随着。稀寥的星怯视着大地。大地上的一切都显出畏惧,屏息敛气。没有风,伸出雪面的篙草的枯叶,树木细弱的秃枝,都是静止的。荒原一片沉寂。驼峰山两峰之间的山沟里,狼嚎声不绝,引起近处村子里阵阵狗吠。狗吠声过后,愈加沉寂。这种凛峻的沉寂,是北大荒暴风雪前虚伪的征兆。
裴晓芸肩枪站在哨位上。她摘下棉手套,借着月光看手表——差七分九点。今天是她的生日,九点是她的诞生时刻。二十五年前,这一天,这一时刻,她从母腹中降生。刚生下来不会哭,护士倒提着她的身子,在她屁股上打两巴掌,她才哇地哭响。在她对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同时,母亲猝然离开了人间,没来得及看她一眼,也许听到了她那一声哭啼……
是父亲告诉她的,在她的第五个生日,那天,父亲从幼儿园接她回家,她一路哭着闹着向父亲要一个妈妈。幼儿园的孩子们都有妈妈,为什么单只她没有妈妈呢?那是她幼小的心灵首次意识到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首次感到生活对她不公正,首次向生活提出抗议,用跟父亲哭闹的方式。她不愿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她要一个妈妈,正如向父亲要一个布娃娃。回到家里,她哭闹得乏了,噘着小嘴生闷气,不吃饭,不睡觉,不理睬父亲。父亲是大学哲学系讲师,在社会科学方面,是辩证唯物主义的忠实宣传者。但在解释自身生活时,又是个带有宿命论色彩的人。
“别哭。”父亲对她说,“从小失去妈妈的孩子,生活中不止你一个。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想要一个妈妈呢?”
“小朋友都说,妈妈比爸爸好。”
父亲呆呆地注视着她,许久无言。
“爸爸,我要一个妈妈,就要!”
父亲默默地从床下拖出皮箱,打开来,找到旧相集,把她抱在膝上,一页一页翻给她看。
所有照片,都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的。
父亲合上相集后,说:“她就是妈妈。”
妈妈?妈妈多年轻!妈妈多美丽!每张照片上的妈妈,都面露温柔的婉雅的微笑。那种微笑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的女儿——我曾在这个世界上非常幸福地生活过。
“妈妈在哪呀?为什么从来不回家?”
“妈妈在另一个世界。”
“我要到那里去,我要去找妈妈!”
父亲苦笑了。
“孩子,我们每一个人迟早都是要到那个世界去的,但我们现在不能去找妈妈。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没做完的事,而你呢,还没有开始做什么……”
她不明白父亲的话。
“妈妈……死了……”
死——她明白。
她哭了。
“记住,妈妈是为生下你而死的。”父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向她讲述了在她出生那一天妈妈所经受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