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雷雨》剧本有感
雷雨——
由积雨云产生的一种天气现象,降水伴随着闪电和雷声,往往发生在夏天的下午。
具有某种神秘主义的倾向,暗含宗教救赎感。
一.暧昧的伤(繁漪—周萍—四凤)
一个年轻美丽的继母。一个英俊懦弱的男子。一个简单纯朴的侍女。本来都是独立甚至对立的身份。要命的是,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关系暧昧了,他们之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
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可惜,爱了之后才会知道。已经犯下错。
我不觉得繁漪可憎,我只感到她的可怜。无论是在悲哀的婚姻里,还是在苟且的爱情里,两个男人面前的她,身份都是卑微的。而我欣赏她的执着任性——近乎疯狂。用尽手段,歇斯底里。站在某个角度看她的坚持,那敢爱敢恨执拗尖锐的一面似乎亦是可爱的。
最初厉声的质问——
她说:但是最对不起的人有一个,你反而轻轻地忘了。
她说:你欠了我一笔债,你对我负着责任;你不能看见了新的世界,就一个人跑。
……
爱都是残忍的,不是对别人就是对自己。
最后哀吟的妥协——
她说: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
她说:那么,完了。
……
受得了两两相望的不堪与委屈,受不了两两相忘的寂寞和思虑。
她甚至可以不断顽固地否认自己的身份——“我不是!我不是!自从我把我的性命、名誉交给你,我什么都不顾了。我不是他(周冲)的母亲。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周朴园的妻子。”——对现实的抵赖,几近天真的残酷。
当繁漪以披头散发、穷凶极恶的形象时,就什么都完了。或者要更早些吧……
这世上也许只有女人对男人的情感才会柔韧哀艳至此,深爱到仇恨,羸弱到凄绝……一步步沦丧,一步步毁灭,可悲,或者可怖。
原本为自己准备好棺木,安安静静地等死,可是那个人却突然出现了。于是,心底那些快要干死、渴死濒临枯槁的梦想又重被燃烧。可惜到最后还是死。不是欲火焚身。是命运。
周萍和四凤在一起,更像是正常年轻男女的爱情。背景应该是鲜亮欢愉的。尽管彼此身份悬殊,但至少没有伦理纲常的约束——在真相揭示前。不太喜欢四凤这孩子。她只记得自己的卑微,时时刻刻,于是,有太多忍受,太少反抗。温顺软弱的奴性,缺乏争取梦想的个性。当然,我没资格指责她的,她被太多东西束缚着。我只是局外人。周萍不愿多提了,我讨厌始乱终弃的人。讨厌冲动怯懦的人。一个人可以决绝可以放弃,却绝对不能够否认,否则就可耻了。最后的绝响,也只算是逃避。
曹禺先生似也偏爱繁漪的。他把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都装在她身上了。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用原始的野性盲目拯救着自己破碎的梦想,却无能为力……生不起恨意,只剩悲悯。
二.岁月的痂(周朴园—侍萍—鲁贵)
周朴园和鲁侍萍没有关系。
和周朴园有牵扯的是过去的那个“梅侍萍”——死在岁月中,活在回忆里头。回忆是自私的东西,没办法彻底忘记或者抛弃,于是,再虚伪的也可以变得圆满而真实。
只是再相见时,已宛若隔世。
物是。
人非。
“是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你不要怕,你以为我会用这种关系来敲诈你么?你放心,我不会的。大后天我就会带四凤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这是一场梦,这地方我绝对不会再住下去。”
“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那钱就算得清的。”
……
很欣赏侍萍在卑微的身份下依然保持的骄傲的自矜。
昔日故人,早已不再是旧相片上那笑靥如花的女子,岁月伤了红颜。那是周朴园一直“耿耿于怀”的惦记和依托吗?不是,绝对不是了。不然,他不会用支票打发面前人的。
于是,我们要怀疑他那为纪念某人而一直保留的习惯了。真诚吗?何以见得了?!虚伪吗?亦不尽然。不如说他是个渴望完美的理想主义者吧。只要一个形式上“最圆满,最有秩序的”的家。也许,他真的不管或者从没在乎它实质上的残缺破败和丑陋肮脏——只要这个家的外表意义符合他的个人愿望以及身份。
鲁贵——似乎小人物大多都惹人厌的。差点忘了我们都是小人物。鲁贵不过是个“卑劣的承担者”,把我们所有的坏都拼凑起来,也许要比他更可恶可恨一千倍。贪婪卑贱容易失态忘形,为了小恩惠低头哈腰,拾到小便宜暗自窃喜,道听途说打探别人隐私,爱耍要挟人的无耻伎俩,畏惧权威凌辱弱小……这是太多的我们“通用”劣根的弊病。
他们三人的爱情就不说了吧,有无尚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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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幻灭的梦(周冲、鲁大海)
“他身体很小,却有着很大的心,也有着一切孩子似的空想。他年青,才十七岁,他已经幻想过许多许多不可能的事实,他是在美的梦里活着的。现在他的眼睛欣喜地闪动着,脸色通红,冒着汗,他在笑。左腋下挟着一只球拍,右手正用白毛巾擦汗,他穿着打球的白衣服。”——以这样的形象出场。最喜欢周冲了,猜想许多人都是这样。
像个孩子。因为天真,所以愚顿;因为愚顿,所以勇敢。倘若在那个笼罩着氤氲之气的大房子里逐渐成长起来,那么日后——不出几年工夫,那个孩子亦会继承其兄长的懦弱无能和父亲的冷漠残忍了。那时我们怕是不能继续欢喜着他了吧。因此,曹禺先生兴许便是故意地让他永远“复杂”不起来,让我们的喜爱永远停留在他最初美好单纯的形象里面。他的死是残酷了些,又何尝不是幸福?至少,他再看不见人世的黑暗,看不见命运的残忍,看不见那么多他不理解的不符合他梦想的脏东西。不是毁灭,就是新生;不是堕落,就是飞天……
他向四凤求婚,把美好的梦想说给母亲听,为四凤极力地辩护,对自己的挫败反而不以为然,对未来的希望充满信心。我最感动的是,他说他愿分出一半学费来供四凤上学。
肯把自己的东西分一半给另一个人,对一个孩子来讲,那个人一定意义非凡。我觉得他是个执着得可爱的傻孩子。像一个小小英雄,对身边值得同情的弱者充满善意和关怀。
在四幕阴霾的戏里,他是唯一不染阴郁的亮色。
长了翅膀会飞的天使。他始终把四凤装在自己透明的幻想里,“有时我就忘了现在,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亲,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哦,有一条轻得像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老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飞,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我同你,我们可以飞,飞到一个真真干净,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没有……”在梦想的世界,那个心地无比善良的孩子甚至可以带上四凤心里已经许下的“他”,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他一定也像你(四凤),他一定是个可爱的人。”好孩子不应该受伤害,所以他飞去了天堂。
鲁大海的个性像他的名字一般,是钝的,其实也有点孩子气,耿直,不会变通或退缩。他单纯到只会用蛮力来报复仇恨,单纯到不会掩饰和容忍。
最后,他没有死,可是消失了。谁找得到他吗?
那些纯真的细小元素在整个混浊郁热的空气团里闷死了,它们活不下去,要么在扭曲畸形的过程中被同化,要么被统一排挤到那个卑微殁光的狭小角落——苟且残生。然而,在它们选择逃逸的时候,爆炸的结局就早已在不远处埋下诡笑的种子。单纯的它们在脱轨的桥上越跑越快,黑房子的尖顶遗漏些许残破的阳光的影子,被它们睬着,一路飞奔。死亡在桥头不耐烦地等候,朝它们拼命招手。宿命。
四.关键词(梦想—欲望—秘密—宿命)
每个人都是可悲的——因为最终的孤独——不是离世,就是永远封存在自己的世界。
一个有一个梦想。除非心死。可梦想要是跨过了一步,就掉入了欲望。心理和生理全线崩溃的诱惑,勾起总比抑制要轻易。爱欲。那又如何?无边纠缠交织的网,罩住苍穹撒向天际,本来并没有目的。不是肮脏的东西。我们回避,是因为人类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上帝没有心虚。任何欲望皆归宿于悲悯。虚火空耗罢了。
面对欲望,和命运一样,反抗是无力的。力是一种矢量物理概念。无力表明这种状态下没有大小和方向。你的敌人无处不在,你却发现四壁徒空,你以为它消解殆尽。其实是你自己没有任何目标和限量。算了,接受吧,认命。无法抗拒,悲哀的,或是庆幸。
不公平的命绕过去,又原路绕回来,公平了吗?
母女同命,大归于无。
宿命轮回,万物虚空。
所有的真相都是有对应的,现实的证据听来很可怕。
罢了,有些秘密是天机,不可破。一出口,就预示终结。
任何一个秘密都要独立生存。所有秘密聚在一起就有死亡。
人还是懵懂一些比较好,知道太多,反而短命。
序幕——尾声。10年的交错。感谢曹禺先生,给了我们一段能够平静和平复的时光,给了足够欣赏的距离。其实,我们都是在幕前幕后无意间听到故事的孩子。
如果,有一些秘密在被挖掘之前就有人提早埋葬;如果,有一些情愫和欲望永远被禁锢在暧昧不明的状态,那么我们所面对的结局是否还会包含太多残忍的可能?
嘘~不要告诉世界。
编辑: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