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搜狐新生活论坛之《全球化时代的瘟疫:中国式应对》上,公共卫生专家、传染病专家、社会学家就目前人类面临的传染病风险及国家责任、公民责任进行了深入探讨。内容如下——
北京市政府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与重大传染病专家委员会委员崔小波 李志岩/摄
搜狐健康:我们不能消灭传染病,但我们可以管理传染病,这个管理不仅靠个人,更要靠国家,靠体系去完成。中国在2003年的SARS之后开始有了公共卫生体系的概念,这一次的甲型流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检验了我们这个体系的坚固性。现在看来,我们从SARS中吸取的最正确、有效的经验教训是什么?
刘起勇(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预防控制所研究员):我们很多人认为原来的传染病已经远离我们了,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传染病时刻在我们身边,它是和我们长期共存的,我们是生活在生态环境、自然环境中,又生活在社会的体系中,我们的健康是大家的,传染病影响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也都能做出自己的贡献。这就是我们最核心的认识。
崔小波(北京市政府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与重大传染病专家委员会委员):传染病有可能会给社会和经济带来巨大的损害,因为SARS,我们出现了几千个病例,但是给我们带来的损失甚至上千亿。这就是最大的教训。所以,当我们有了SARS的教训之后,对这一次流感的大流行引起了各方面的重视。
一般来讲,一个新的传染病到来的时候,应该是公共卫生专业人员首先去认识这个疾病,找到它的规律,再提出防控措施,但是这一次我们政府防控先出来了,政府站到了第一线,就是因为和03年的SARS联系到了一起。但是这一次疾病又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意外,就是没有想到它并没有那么严重,反而有可能是一个“一过性”的疾病,但是这种“一过性”的疾病,病毒可能会变,这种变化可能往两个方向发展,一个就是弱化,最后这个病毒跟人类共存亡,走到一个共生共存的过程中,甚至不体现什么,谁都体会不到。第二,病毒往毒力更强的方向发展,我们随时要检测病毒的发展,一旦发现它向恶的方向去走,我们要及时采取措施。这就是公共卫生要做的工作。
搜狐健康:崔教授觉得SARS带给我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对公共卫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尤其是政府。但是重视程度,这个度真的比较难把握,重视不够,可能导致传染病蔓延,重视过度,又可能导致资源浪费。就这次疫情来说,之前有很多声音认为中国的反应有些过度,而现在随着病例的增加,轻度的感染者可能不再隔离治疗,只需居家观察。这是否也部分印证了之前的“反应过度说”?
崔小波:一个公共卫生事件出现后,在不明原因的时候,公共卫生部门采取一些措施也是应该的,因为认识这个疾病需要一定的过程。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可能采取过分的手段,但是却给我们赢得了时间,对公共卫生来讲,赢得时间就是赢得生命。虽然后面可能没有看到更严重的后果,但是我觉得前一段的政策并不失为过。现在灵活地根据疾病的特征,再采取新的灵活的措施,也是一个正常的反应。我们公共卫生特别是面对重大传染病的发展过程,它也将会记入历史,对于公共卫生人员认识一些新型的疾病带来了一些经验和教训。
搜狐健康:刘教授怎么看这个问题?中国之前大范围追踪密切接触者和强制隔离,这种措施的“性价比”到底怎么样?
刘起勇:对于这样一个性价比的评估,我可能还不能回答。但是我想强调一点,对于新发的传染病,我们没有认识,我们不知道它是一个什么特征,我们对它的应对按照传染病防治法和突发卫生公共事件应急条例,是完全正确的,政府的决策是有依据的,叫依法防治,实现了这个目标。在应对的过程中我们不断地在进一步认识、在调整,包括治疗方案、包括预防控制的措施和社区控制措施,都是不断的在新的认识的情况下制订出来的。现在我们对它又有一个新的认识,我们调整预防控制的策略是完全符合对传染病认识的规律和过程的。无论是从专业来讲,还是从政府的层面来讲,都是完全正确的。
黄建始(北京协和医院公共卫生学院院长):我倒是愿意谈谈性价比的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性价比非常高、非常划得来的健康投资,回报率非常高。
可以说,从四月份到现在,中国的公共卫生队伍对中国抗击金融危机、对中国的“保八”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计算。比如日本,在出现了几百例患者的时候,关掉了四千多所学校,造成了144万学生停课在家。这里面带来了两个极大的经济损失,第一,144万的学生就代表至少有300万的家长没有心干活了,原来一天产出一块钱,现在一天也许只产出五毛钱。第二,144万的学生在家是关不住的,其中有的人甚至可以对整个社会的经济、各种秩序造成冲击。当一个正常的社会经济秩序打断了以后要重新恢复,成本是非常高的。所以公共卫生在某种程度上和消防队一样,是没有试错机会的。如果真的发生了火灾回头再计算成本,那是不可计算的。尤其在中国。日本的教育水平要比我们高,整个管理水平比我们高,他们碰到这种事情,经济的损失都那么大,如果是我们中国,我觉得再乘以1.5都不过分。
从性价比来讲,牺牲了一大批公共卫生人员正常的作息时间,他们夜以继日的工作,保护了人民的正常生活,保护了中国社会正常的发展。有一些东西停一天,它的损失是一百天都找回不来的。我觉得我们政府应该考虑给公共卫生人员合理的加班费了。
从社会角度来说,如果出现了大家都不知道的疾病,早期会有很多不理性的行动产生。SARS时期,就有一位老人拿到消毒剂,在所有地方都消毒完以后,以为胃也要消毒,结果这个人就走掉了。如果我们没有争取到这个时间把这些疾病的信息搞清楚,告诉老百姓,就会因为非传染病的原因,因为愚昧的原因,造成了一些人的生命危险,而且还会损害到很多人的健康。
我记得4月底、5月初的时候,媒体采访我,就有人说现在已经有人在买板蓝根、在吃板蓝根了。我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板蓝根能够预防甲型H1N1流感。第二,我个人的观点认为,两个身体状况一样的人,如果一个人是板蓝根一直吃下去,一个不吃,肯定流感来了吃的人先得,因为是药三分毒。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从四月底吃,吃到现在流感还没有来,到十二月份还没有来,你一直吃下去,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如果把这些东西都加进来,你说我们的性价比有多高?
李楯(中国社会科学院著名社会学家):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三位的看法可能不大一样。第一点,我觉得SARS不是由于它对经济社会造成了多大损失我们才应该重视,而是因为它危及人的生命,哪怕危及很少人的生命。我们今天应该把生命看得比经济重得多,到现在很多政府官员没有转变过来这一点。作为决策层应该强调以人为本,但是很多政府官员还留在前一个时代,留在计划经济体制时期。
第二点,SARS对我们最大的贡献是什么?是我们开始加大卫生投入,投入当不当?还需要推敲,但起码我们开始投入了。我们的中央财政和整个财政在卫生总开支中的比例,改革以后几乎一年降一个百分点,我们在卫生上是极不公正的。
但前一次SARS到底花了多少钱?政府信息什么时候公布?投入产出是不是恰当,要公布细帐我们才知道,现在缺乏面向社会的一个解释。
第三点,我们现在对很多事情做出评论为时尚早,而且对于公共卫生的问题,我历来持一种态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今天我不敢说流感没有问题了,我只是说我们决策要谨慎,信息要全部,不能说现在这事就过去了。甚至于我们认为已经过去的SARS,你敢说它就过去了吗?
人类的认知有很多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医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视野上的生理盲点,我们在决策的时候,有没有视野的生理盲点呢?我认为同样是有的。对于这些病,即使它完全过去了,作为专职人员、作为卫生部的行政官员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可一时半刻的松懈。
刘起勇:很多疾病尽管目前已经不流行、减缓了,但是我们丝毫没有放松对它的警惕,我们一直在跟踪、检测。就拿SARS来说,03年发生以后,04年有几例,然后就消失了。但是之后我们每年都在跟踪、检测,看它是不是在某个角落,什么时候再重新回来。
对于甲型H1N1流感来讲,目前我们有一种新的认识,但是对它的检测是一直在持续进行的。现在已经做了很多的安排,重点就是要预防、控制它的第二波。如果第二波的流行我们能够提前抓住一些信息,对于进一步的决策非常重要。我们的决策更慎重、更准确、更科学。这个工作是正在做的。
经过了这几年的变化,特别是从SARS发生以后,我们国家的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进步是大家都能够看得见的,包括国际上对我们的评价都觉得中国的进步是令人吃惊的,很多来访者都非常羡慕我们国家,领导层对公共卫生有这么大的转变和新的认识。
黄建始:我认为SARS带给我们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们从上到下,尤其是决策者认识到大公共卫生的模式的重要性。这次疫情到来时,国家应对的八点措施里面,七点讲的都是传统的非高科技的做法,反观SARS期间,我们头版头条都是疫苗要做出来了,找到药物了……而这次就是加强监测,加强人的监测、加强猪的监测,加强医院的质量,在第七条里面,加强疫情的战略储备里略微提到一句要加强疫苗和药物的研究,而不是原来整个摆在第一条。
这是一个很根本的转变,是观念上的大转变,这是我们SARS期间得来的最大的教训。我希望这次甲型H1N1流感以后,会让我们的医改措施有所改善,能够真正的转变观念,知道中国人的健康不是靠看病看来的,靠的是让大家管理好自己的健康。这才是最大的教训。
李楯:黄教授刚才谈的我非常赞同,但是我有一个担心。如果我们现在或者我们今后做得不好,就会把好的表现、大公共卫生的概念抵消下去。如果我们做的决策认知总是错误,给社会提供的信息总是错误,我们就会在决策和民众那里丧失公信力。
为什么我觉得任何一个专业工作者,包括政治上的当政者必须慎之又慎。如果你虚张声势搞几次,搞得不恰当、搞得过头了,就会适得其反。我们不能吓着领导做事,这是检验国家公共卫生的职业水准和良知的关键问题。
崔小波:从SARS来看,我们老百姓的安全感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就像刚才李楯教授讲的,大家感到恐慌,是因为这种信任出现了危机,连数据都搞不清楚,到底出了多少病人?我身边有没有患者?我们在上街、坐地铁的时候是不是安全的?这些数据一概不知。但是我们这次的流感防控给了大家一种信任感,让大家知道我们目前还是安全的。这种信任恰恰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基础之上,建立在对我们公共卫生采取措施的基础之上。而这种东西的到来,我觉得很不容易。恰恰未来的发展也一样,提高公共卫生的防控能力和信息的透明度,对于我们公共卫生人员也是一个重要的考验。
新生活论坛之--全球化时代的瘟疫:中国式应对
观点陈述:全球化时代的瘟疫--中国式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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