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岭-大兴安岭纪行
莫尔道嘎,两个人的林海
莫尔道嘎并不是容易到达的地方。如果从哈尔滨出发,比较简单的办法是乘17个小时的火车先到伊图里河,然后在火车站前搭当地的客运班车赶到10几公里外的根河市。根河终于有了直达莫尔道嘎的汽车,100多公里路,司机说至少要4个小时。下午3点,大兴安岭的空气异常纯净,薄薄的云像玻璃杯里的优质白酒一样,在深秋的林海上空轻轻摇晃,便留下挂杯的痕迹。
我和妻子的位置是公共汽车上3号和4号,宽敞的风挡以及右侧的车窗让一路的风景毫无遮挡。经过德尔布尔的时候,落日的余辉将德尔布尔的汉语含义-宽阔的河谷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大兴安岭深处也许有无数像德尔布尔这样的集镇,机动三轮车与人力三轮车代替了城市里的豪华汽车,街道两侧的露天排档代替了快餐店和超级市场,木质屋顶上升腾的袅袅炊烟代替了刺眼的霓虹,静静流淌的激流河代替了喧嚣的车河与人河······司机打开车窗吸烟,妻子下意识地裹紧衣服,太阳快落到白桦林的根部,我有温暖的感觉。汽车以每小时30多公里的速度完成了100多公里的路程,到莫尔道嘎的时候,除了客运站的一点灯光之外,其余漆黑一片。
10月初的莫尔道嘎已有初冬的感觉。兴安落叶松的叶子基本掉光,白桦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莫尔道嘎国家森林公园的砂石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不紧不慢、走走停停。本以为这里的10月应该是色彩斑斓的季节,没想到我们赶上了大兴安岭的第五季-既没有秋天灿烂的黄,也没有冬天宁静的白。在这样一个秋冬之交的时段里,莫尔道嘎成了我和妻子两个人的林海。我开始不断删除原有的记忆并重新定位自己的审美视角。我不断说服已带失望之色的妻子,告诉她我们正在用眼i睛和相机记录一个绝大多数旅行者没有见过的莫尔道嘎。
我对色彩的迟钝一如我对生活的茫然。在巨大的灰色轮廓面前,那些萧瑟的风景对我而言并不具有苍凉或者感伤的情调。惊喜和赞叹在随后的时间里接踵而至,我开始拒绝出租车司机为我们选取的拍照地点。其实前行的每一公尺都有驻足的理由,10月的大兴安岭在莫尔道嘎被浓缩成非凡的铅笔画卷,没有了树叶的遮挡,林木之间的缝隙让大兴安岭的辽阔来得更加不露痕迹。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没有任何游客的风景区内完成自己的旅行,随意呼吸,随意拍照,随意停留,简单得像是在做10以内的运算。而比我更随意的是包围我的这片林海,她不在意你的任何举动,也不配合你完成你想得到的照片,在一个抓拍都会显得做作的自然当中,无论你摆出什么姿势都是这幅画卷的败笔。
在莫尔道嘎国家森林公园的绝大部分区域,除了砂石路,你几乎找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迹。林海是天然林海,河道是天然河道, 这里的历史完全由林木和河流创造。在激流河的石滩上,我用一根树枝击打河水,我能感到那溅到我脸颊上的水花是千百年来只为与我遭遇而腾起的一滴。
返回镇上的途中,司机不断重复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对于风景,游客总是有着媚俗的感官需求,而大自然却不动声色。
室韦,尤力的小屋
跟莫尔道嘎一样,作为新兴的旅游目的地,室韦的名气仍然不够响亮,但这并不影响室韦与生俱来的久远历史和人文底蕴。作为蒙古民族的发祥地,早在隋、唐时期,蒙古室韦部落就在这里游牧渔猎繁衍生息,成吉思汗正是从这里跨上铁骑,开创了蒙古帝国时代。清光绪34年(1908年),朝廷在室韦设吉拉林设治局,管理辖境行政事宜;民国9年(1920年)中华民国在这里设置室韦县。苏联十月革命前后一直到20世纪50年代,拉布大林(额尔古纳市)先后接纳了十几万俄罗斯人,1989年,国务院批准将华俄后裔改为俄罗斯族,室韦就此成为全国唯一的俄罗斯民族乡。
还在莫尔道嘎的时候,就已决定将三天的时间留给室韦,到了室韦,停下来的感觉更加强烈。经营俄罗斯民族之家的尤力如约在车站出现,如果仅看外表,尤力是标准的俄罗斯中年男子,当我们开口交流,我惊讶他的东北话竟然比我说得还要地道。尤力的家离车站很近,室韦本身也没有多大,但尤力家却是室韦最靠近额尔古纳河的家庭旅馆。当我和妻子在尤力家后面的土坡上陶醉于边陲日落的时候,尤力已经将我们的房间烧暖。
晚餐由尤力的老婆、纯正的鄂温克女性都日娜烹制。除了两道俄式菜肴外,还有鄂温克族特有的狍子肉干。都日娜在室韦的名气远远超过她的丈夫,2005年,都日娜作为室韦的代表远赴中央电视台参加了中国十大魅力名镇节目的录制,在主持人阿丘的提议下,都日娜现场演唱了她的祖母教给她的鄂温克民歌。毫不夸张的说,都日娜堪称室韦的形象代言人。那天晚上,我喝了3两海拉尔纯粮王白酒,就寝的时候,床脚的火炉里,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我的醉意里充满了森林的味道。
连续三天,我跟妻子成了室韦起得最早,归来最晚的人。清晨零下13度的气温让额尔古纳河的每一个黎明都雾气萦绕、宛若仙境;黄昏降临,整个室韦安详得像尤力家院子里的那只白兔,自由且无所顾忌。无意中,我在室韦撞到了我想要的村庄,草原、河流、山岗、木屋、狗吠、炊烟······无需想象,只有回味。
告别室韦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和妻子与都日娜一起包起饺子。尤力和他的拖拉机在院子里马上忙完一天中最后的一点活计,明年春天,在尤力的小屋旁边,一幢暂新的木屋将要迎接更多拜访室韦的游客。在室韦,尤力与都日娜是唯一一对俄罗斯与鄂温克结合的夫妻,他们勤劳善良、配合默契,他们还育有一双儿女,儿子在额尔古纳上学,没能见到,女儿留在身边,继承了尤力眼睛的颜色和都日娜的容貌。晚餐在5个人当中进行,不喝酒的尤力开了一瓶易拉罐啤酒,都日娜在尤力的怂恿下陪我喝起了白酒。这个晚上,我终于听到了都日娜的歌声,那是草原特有的声音,原始而质朴,很少被音乐打动的妻子面色红润,拍手迎和,而我陶醉的方式则是将眼前的白酒一饮而尽。尤力的小屋里是三个民族和谐相处的情景,电视中播放的是我和长得很欧洲生活很东北的尤力最喜欢的《乡村爱情》。
第二天清晨,西伯利亚寒流带来2006室韦的第一场雪,微薄的雪花令尤力家院子里的秋千略显斑驳,我跟妻子背起行囊与尤力夫妇合影留念,他们很平静,我们也没什么惆怅。
辗转满归,继续向北
告别室韦,北上满归。从早上8点至午夜12点,16个小时的时间全部在路上。在额尔古纳市换成的间隙里,我和妻子用3个小时的时间登上了这座内蒙边城的制高点-电视塔山。山没有什么特别,起伏的丘陵而已。但在山顶俯瞰山下的辽阔湿地,心中顿生苍茫之感。其实在途径三河林业局的时候,那片湿地就已经在车窗外伸展,当我们行驶在额尔古纳赶往根河的路上,才知道这是一座被湿地包围的城市。
下午4点,我和妻子终于完成了根河-莫尔道嘎-德尔布尔-室韦-三河-额尔古纳-根河的圆周运动。我们将在根河乘坐晚上7点30分的火车直抵满归。又是三个小时的过渡,根河火车站周围没有网吧的踪迹,但我仍然发现一处消磨时间的绝好所在-根河铁路职工浴池。洗澡!我和妻子几乎异口同声。澡票相当便宜,3块钱一位。进入浴池,一种久违的澡堂子的意境扑面而来。足有6米高的举架,两个热腾腾的池子,满屋的水蒸汽以及闭目泡在那片混汤之内的浴客。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澡堂子曾经在20年前的北大荒洗去过我童年的纯真和尘埃。如今再度邂逅这样的场景,竟有恍若隔世之感。我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把整个头部浸入水中,我闻到了一股童年的气息。
这趟火车并不拥挤,车上几乎全是林业职工。我记不清从根河到满归到底停了多少站,只觉得每隔20分钟就有乘客上下,更让我好奇的是,无论从哪一站上来的乘客都能在这趟车上找到自己的熟人,就像自己单位的通勤车一样,四个小时的时间里,问候与告别的声音不绝于耳。外面是漆黑和略带寒意的夜,车厢内是温暖而豪放的东北话秀场。满归是终点,午夜,我和妻子追随着人群在这个北纬50度左右的小镇上寻找栖息之所。
伊克莎玛国家森林公园,没有门票,包车的价格是150元整。那辆夏利车刚开出10几公里,我就有了从良的感觉。南方的山山水水看得多了,在伊克莎玛,你必须重新定义山与水的概念。只要停车,我都要尽量地接近河水或者深入森林深处,因为我能确定在我到达的地方,我的鞋子几乎不会覆盖别人的脚印。作为游客,伊克莎玛或者说整个大兴安岭为我制造了一次相当有成就感的旅行体验。数天来总和超过1000华里的林海砂石路上的颠簸是我能体会到的所有快感中最令人身心愉悦的一次,路况令速度减慢,风景让时间加速。
返回途中,我特意让司机去了一趟北岸林场,我并不知那里有什么景致,是北岸的名字吸引了我。当然,北岸依旧没有让我失望,她悄无声息地隐蔽在大兴安岭深处,像一首诗歌。
最后的行程是凝翠山日落。我们赶到山脚的时候,太阳正在与地平线成15度角的位置做一天中的告别演出。我们攀登的速度必须超过太阳降落的速度,到达山顶,那颗暗红或者亮黄的星球将山坳里的满归变成了列为坦画布上的油画,写实得很虚拟。
漠河-极北中国
通往漠河的公路仍然由砂石铺就,4个小时之后,大兴安岭北麓的地理坐标将化为句号。漠河是此行的核心目的地,之前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到达北纬53.33的时候能够显得更加从容。1987年5月6日的那场大火让一路上的防火形势紧张而严峻,不仅防火证人手一张,途中还遭遇了两次搜身检查。由于司乘人员的提前通告,我将香烟和火机藏在了妻子身上,显然,女性在更多的时候成了区分善与恶的视觉标志和心里依据。
现在的漠河县城是在1987年的废墟之上建设起来的。在网上搜索“5.6”大火,几乎所有的描述都会出现“世界罕见”的字样。我无法想象20年前或者更加久远的漠河,在我眼前,西林吉镇(漠河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政府所在地)有矗立着大型不锈钢雕塑和添置了健身器材的广场、宽阔的马路、成片的欧式楼区。实际上,除了地理意义之外,表面的漠河与其他县城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尤其是那个通透式的中国古典建筑风格的长廊,如果里面出售的商品不是蔬菜、水果、衣帽、猪肉......你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农贸市场。
即便如此,在漠河县城闲逛的三个小时仍然具有象征意义:在一台ATM机上取出1000块钱,在一家超市买了巧克力和水,在火车站买了返程车票,在农贸市场买了新鲜的松子,在一家朝鲜族饭店用了午餐,在一处彩票销售点买了2注福利彩票......以上种种举动的前面都可冠以“中国最北”的称号。
下午5点,漠河县北极乡对我和妻子的到达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电网正在建设中,6点之前,全乡处于停电状态。放下行李,百米之外的黑龙江是我们最先到达的地方。水面比想像中的静,没有想像中的宽。前后左右上下望去,人影皆无,对面的俄罗斯以山峦的形式出现,飞鸟自由地来往于两岸。
此后的三天,我和妻子作为这个季节来到极北中国的仅有的两名游客,自觉地融入到这里的生活起居当中。如果有夕阳,黄昏的北极村是天堂里的村庄,井字型的村庄布局让你走出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几乎每户人家都拥有巨大的院落,院落里面有闲散的鸡鸭、灵动的猫狗、慵懒的猪牛,所有的大门都呈敞开状态,那些动物们可以随意上街走动,单纯而友善。忙了一天的村民或整理农具,或修缮鱼网,或堆砌草料......一天中最浓的色彩透过房角、栅栏、炊烟、树木的枝杈铺遍每一个角落,行走于其中,平和、安静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临走前一天的早晨,我们决定包车前往金沟林场及黑龙江源头洛古河村。金沟的另一个名字是胭脂沟,为慈禧太后亲赐。当年的淘金盛景已不复存在,留下来的除了一个个情节复杂的传说之外,就剩下那条寂静的河谷和不远处那片隐藏在森林中的妓女坟塚。更远的洛古河村在原始了千年之后如今开始复苏,铁路公路已在修建之中。我们到洛古河的时候接近中午,唯一一条街道两边的饭馆主人看见有车进来便开始叫卖他们新鲜的江鱼。随着交通的改善和口岸的开通,洛古河村在中国旅游图上必将成为最具潜力的板块。在中国最北,在洛古河村,我不能预测当游客蜂拥而至的时候,有多少鱼真正来自江中、又会出现多少漆着亮油的木刻楞房子?
旅游终归是一种出发,无论你怀着怎样的诚意,返回总是不可避免。告别的时候,漠河的气温很低,我为自己能够设计出这样一条路线感到庆幸。深秋与初冬交错的大兴安岭及散落在其间的小镇用切切的寒意、袅袅的炊烟、茫茫的林海、静静的河水为我们制造了一个温暖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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