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说它是天堂,那么它就是你的天堂。”
又反反复复读起了多年以前写的诗。仿佛看到回忆庞大的影子笼罩下来,然后将我和这个现实一点一点的错开。只有回忆不断地纠缠。
我想我要开始讲故事了。我和故乡的故事。我这个人总喜欢讲一些遥远的事情,那些遥远不是在我视线的前面,而是在我的身后,遥不可及的样子。似乎被遗忘在上个世纪的回忆只能够以布满尘埃的姿态出现,给回忆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陈旧的情结与风花雪月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我对自己说,真的,你只是为了再次聆听一下那片土地的温情,找回一种遥远而朴素的呼吸罢了。于是我像一个不黯世事的孩子悄悄地蹲在地上,以一个朝圣者独有的虔诚,等待一个破旧的时代,回归。
所有的所有都与风月无关。我摸黑触碰到往事的温存。
村庄,很小很小,真的很小很小。我把所有关于它的回忆小心地捧在手中,如同捧着幻蓝的水晶球,看往事经年,看沧桑变化。一切如风,只剩容颜憔悴。
故乡。根。
我想我身上流淌的血液是故乡的泪水,从思念里轻轻划过。留下一丝丝古朴的感触,留下一丝丝疼痛的清醒,也许还有一丝丝悲春伤秋的情怀。
成长是一个人伤感的根源,因为无法挽留那失去的时光。我时常在夜晚,晴朗或者雨声泠泠,孤独地仰望墨绿色的天空,看温柔的风追逐。故乡又如梦般出现,抑或夹在一本书的字里行间。
大概是四五岁左右,曾好长一段时间呆在村子里,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就是那段时光给我带来了永久而疼痛的回忆。依稀的,一点一滴,犹如屋檐上挥下的雨水,清晰的敲打。
村子里的房子都老了。斑驳的泥墙,瓦顶,上面长满暗暗的青苔。在下雨的时候会听到雨水一点一点地打在瓦片上,然后滴滴嗒塔窜下来,汇到天井成了一窝一窝的。
屋子很朴素的样子,有点像灰白色的素描。它们以沧桑的姿态站立在这片黄黄的土地上,永远沉默。当年一块一块叠起来的泥砖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等待之后已经粘到了一块去,界线已经无从分辨了。它们似乎磨合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欢乐与痛苦,把所有关于这片土地的回忆封锁在那个久远的年代。老人们闲暇时会站在墙角边,用满是茧子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那些古老的屋子,打算从粗糙的墙面中找回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痕迹。
屋子里多是正中一个小厅,两旁是房间和厨房的结构。我家有个房间拿来放了柴火。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是供台,老人都很信这一套。有些年贴的是毛主席的画像,微笑地看着似水的流年从人们的手里穿过,从锄头与土地的碰撞里穿过,从谷子的芳香里穿过,从除夕的爆竹声里穿过。都是美好的臆想。厨房总是黑黝黝的样子,灶台上摆了一排瓶瓶罐罐,都是油啦盐啦什么的。从前柴堆下还有几个坛子,装的是咸菜。
木质的门板上贴着门神,门口两边的对联早就剥落了,只有横额上的几个大字还依稀可辨:金玉满堂。
水井是很普通的东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眼。每天村子还笼罩在蒙蒙的黑暗中就响起了吱悠吱悠的打水声,伴随着的还有劈柴、烧火的声音。我常常朝深邃的井底望下去,看见自己漂浮不定的容颜,一颗小小的石子落下去就弄得支离破碎,恍然是前世的身影。
忽然记起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日复一日地望着井口,年复一年地驻守着自己的天地。吃吃虫子,游游泳,无忧无虑,很幸福地生活。可能我如此长久以来最最羡慕的就是那只小青蛙了。
我家在一个小坡上,打不了水井,奶奶就跑上跑下地挑水。一级一级的青石板都磨出了岁月的痕迹。
弄口里有间小铺子,拿些木头搭成的。我们一群小孩子大半天围着那儿悠悠转,谁的手里有了一毛两毛的,就抓一把山楂或者枣子分给大家,每个人都高兴地用刚刚爬完泥巴的手拿着吃。
到了晚上村里的人都聚到一起看电视,那时也只有一家有电视机。小孩子们又到铺子里买些烟花,小炮仗来放放。大人就吓唬我们,小心把手指给炸断了。大家都笑哈哈的跑开。
过年应该是庙里最热闹的时候了。乡亲们都用扁担挑了谷子,糖果,饼干到庙里,烧一把香烛和纸钱,嘴里喃喃的期求上天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末了,还磕上几个头。这时候奶奶一定得拉上我去,让我照着她的样子做。她拜一下,我也跟着拜一下。奶奶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保佑我的小孙子快高长大,身体健健康康的。
庙门口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噼里啪啦的,还有敲锣的,吹唢呐的,热闹得不行。从年二十九到初五,烟雾氤氲。
在桥的旁边有一片树林,树的叶子大大的,是用来做蒲葵扇的那种。我和小伙伴经常到那儿捉蟋蟀。大片大片的绿荫很迷人,给我挡住令人晕眩的猛烈的阳光。布满年华。我会幸福地想,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因为树儿们都是我的朋友。在它们的巴掌的笼罩下,我似乎站在幸福的庇荫之中。
有时我会走出树林,钻进桥洞里。在傍晚的时候,凝视桥下浅浅的流水缓缓流过,冲走了一些沙子,水草。就仿佛看着岁月载着童年一点一点的挪向远方,等到蓦然回首,仿佛一切都不曾有过。
夕阳暖暖的影子斜着投下来。小河依然流淌。桥上传来了赶着牛归家的农民的吆喝声。远处黄黄绿绿的稻田敞开了它清新的胸怀。更远处的大片大片的树林则在夕阳的余辉里静静地沉默。鸟儿叫着笑着回家了,隐没于丛林中。此时此刻,心中不由得泛起温暖和忧伤交集的涟漪,醉在这片黄昏。直至传来奶奶焦急的呼唤,才匆匆爬上桥面。
记忆中有天晚上,大家吃完了饭都在树下乘凉,我忽然间就哭了。我对奶奶说,我要找爸爸,我要找妈妈。奶奶抱起我哄道,别哭了别哭了,明天就叫爸爸妈妈来接你呵。不知不觉奶奶就抱着我悠悠地转到了林子边。四周静悄悄的,虫子在鸣叫。我听出了,除了我最喜欢的蟋蟀还有别的我在白天里没有见过的虫子。
我好象听见了两棵草在说话。
“妈妈,我会不会有一天要离开这里?”
“不会的,不会的。”
“为什么呀?”
“因为你的根在这里嘛。”
然后所有的小花小草都笑了。
听了这话,我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我对奶奶说我不要离开这里,永远永远。
编辑: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