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者的天堂
——1996年攀登阿尼玛卿
——“你们到哪里去?”
——“青海果洛。”
——“为什么去那荒凉的地方?”
——“因为那是叛逆者的天堂!
微微的风儿吹过雪山之巅,
悠扬的歌儿多么使人动情,
若问谁是草原上不落的太阳?
那就看那蓝蓝的天上高翔的飞鹰。
……”
雪线之州--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是全国著名的天然牧场,位于青海省东南部,这七万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大约有两个台湾那么大的河源草原上,一系列近于平行的低山、宽谷、河谷盆地相间排列,点缀着神山--阿尼玛卿、年保页什则,神湖--鄂陵、扎陵、欣姆措,神河--黄河和神药--冬虫夏草……还有渺远神秘的藏传佛教--喇嘛教。
这里平均海拔四千多米,年平均气温只有-4℃,无春秋之分,暖季四个月,冷季八个月。这样的气候使果洛植被以高寒草原和草甸草原为主,南部班玛境内只有少量高地森林草原。农业区零星分布在班玛、玛多等河谷地区。这样,果洛州的经济支柱是牧业。
幽蓝的天空下,茫茫的草原深处,似从冥冥之中悠缓细慢地传来转经桶的吱--嘎、吱--嘎,转经轮的—珑、—珑,一种面对恐怖和死亡、神灵和美丽的颤栗顿从心底爆发出来。从沐着物质之风和文化之光的摩天大楼来到这四处闪着幽光的、暗淡的地区,抛开深奥玄远的经书,从与雪山、草原、帐篷、牦牛、骏马、乌红的脸和亮悠的嗓的亲近中,人们可以感同这“转”中的人生。
今年的目标就是雄峙在这里的玛卿冈日峰,它座落于青海果洛州境内的阿尼玛卿山脉,海拔6282米。论高度是北大登山队攀登的仅高于玉珠峰(海拔6178米)的山。这座雪山曾经被登山界认为是世界最高峰而轰动全世界。后来有人登上顶峰,测出真实高度。然而它还是以美丽和险峻享誉登山界,乃至探险界。(g1,神秘的阿尼玛卿)在当地藏民心中它则是一座神山,每年都有大量藏民环山朝拜。很多藏民听说我们要去攀登这座雪山,都劝我们,说神山是不能登的。
“青黄不接”
这年队伍有些“青黄不接”,开新闻发布会时宣布的十二名队员中仅有三名曾经登过雪山,其余都是新队员,平均年龄才20岁,是历年来最年轻的队伍。李安模副校长及中国登山协会的李致新副主席对此表示忧虑。因为按照惯例,一般登山队伍新老队员的比例为1:2,这样安全系数和成功系数比较大。临行前,唐元新加入,队伍才有些壮大的感觉。
这得从95年登山回来说起。可以说春子任命于畏难之际。那时首先在选拔社长上出现困难。前任社长张勤认为,能否判断一个人,在山上就能看出来。一个真正爱山的人,在雪山中面对困难时,能很好的表现出来。然而等到这个时候,不免有些晚。根据山鹰社那时的人员更替规律,一般是当年登山队中的新队员挑起下一学年的任务。春子先张勤入社,年级也高,刚保上研究生,这时来当社长,可说是逆序用人,实在是勉为其难。但是春子很有魄力。登山队新队员走得差不多了,他就不拘一格降人才。除了任用参加过95科考的队员,如田原管资料部,董颖管记者处,鲁纪章管装备部(后管训练部),官群英管交流部,裴志勇管攀岩队等,还把既没有参加登山、又没有参加科考、根据往常一般会离开山鹰社的队员拉回来,如李靖管训练部,罗述金管财务部等。11月,95年登山队新队员只有朱建红留下,用小朱的话说:“登山回来后,除了留下十几个纸箱子的装备,好象没有留住太多。一度溢满笑语酒香的118室已是人去楼空,未名湖边那个被称作‘办公室’的仓库常冷清得让我一个人坐着发呆。”春子又大胆吸收李靖、鲁纪章、裴志勇、官群英进入理事会。第二年则起用96年9月参加山鹰社的社员,如史传发担任秘书长,廖萍接任资料部长,王斌接任宣传部长,肖自强虽然没有接管记者处,但是记者处的社刊《山友》,已经让他独立操作。这在山鹰社历史上是少有的。
山鹰社理事会是最高权力机关,这年的理事会只有春子和小朱是登山队员。除了89年至90年8月的理事会,这也是不常见。然而春子还要做许多的尝试,比如社长与登山队长分任。96年的登山队长由朱建红做。有关这次尝试,虽然有不同的议论,但议论归议论,真正地分析起来,不仅成败难以认定,而且原因分析更是难以深入,更何况一次又能说明什么呢?这里并不是说这种分任制一定好,只是说这种尝试的意义不可磨灭。
春子更大的尝试就是科考队和登山队选择同一地点和两队在大本营会师。这本来是国外高校登山社团的做法,譬如日本来中国登山,总是名为“登山学术队”,有总队长、登山队长和学术队长。春子觉得这样很好,用他的话说,是为了了却他的一个心愿:“让更多的人亲近雪山、了解雪山。”他还认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愿,曾反问:“这不也正是我们努力的一个目标吗?”然而通过这个决议很费劲,理由是山鹰社是以登山为核心的社团,一切活动应以保证登山为前提,而科考队去大本营会师,会打乱登山计划。但春子坚持下来了。实际上反对者所持的理由并不充分,它是以以往的活动方式为经验基础的。活动方式可以变化。第一次总是有那么一些问题,但这次活动取得实质性的意义——虽然97年的科考活动定为“重走西南联大路”,即不再是西部、雪山和大本营,但到了98年,也就是96年科考队员有一定影响力的时候,来了个更大的突破,暑期科考地点定在珠峰地区。科考地点虽然离98年暑期登山队大本营很远,但在科考完后来个大移动,实现大会师。然而除了春子说的意义外,对于山鹰社还有一个更实质的意义:培养新队员。从95年开始,暑期后的各部部长主要由科考队员当任。而对高原负重行军和西部、雪山等有深刻体会和对登山活动氛围有亲自体验的社员更能明白山鹰社需要什么样的队员、活动和精神。
正因为如此,我们经受住了考验,在低谷后出现高潮。有人说山鹰社是个大学校,大火炉。它能淘汰许多人,也能培养许多人。因为它提供了许多考验人、磨砺人的机会,是个成长的好场所。
轧轧牛车路
1996年7月6日早,前站刘俊和王树民二人登上69次列车,正式拉开北大舒肤佳登山队攀登玛卿岗日峰行动的序幕。在青海登协证实(西)宁果(洛)公路正在施工,到大武需绕道温泉,一天路程变做两天,原计划的日程大为紧张,玛沁方面的情况又不清楚,二人便提前至9号离开西宁。
9日晨向大武进发,一路下去日月山,倒淌河、河卡山口、额拉山口,正是文成公主当年入藏的路线。刘峻已是第二次到藏区,还是为那清亮的天空,高高的草坡,流动的牧群,飘摇的经幡,彻响的藏歌,低矮的帐篷不断地感染着,沉浸在一片发自地底最深处却穿彻云霄广漠的声籁当中。一千多年前,我们的这位公主,告别长安渭桥烟柳,以弱女之身,独自担当和蕃的重任。大概是坐在牛车里吧。走在这路上,离家是一天天地远,而且永无回归中土的机会。除了牛车轧轧的声音,她还能听见什么呢?值得骄傲的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至今拉萨大昭寺里还供奉着她和松赞干布的塑像;藏族的许多农业、手工业技艺,据说也是她传入西藏的。
10日车过花石峡,头一眼看见我们的目标──阿尼玛卿远远地,映着头顶的阳光,冰冷地立着,洁白如脂玉。刘峻拿出相机,不顾车行颠簸,留下此次登山中的“头一个”瞬间的永恒。后来在西宁洗出来,效果甚佳。可惜底片遗失,成了孤本。别看此时的阿尼玛卿玉洁冰清、风姿绰约,在藏族神话里可是一位法力无边、手下拥有三百六十大臣的大神,是众山之王。这种神威凛凛的气度,直到数日后开始攀登、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才体会到。著名的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中的中心场景──岭国所指也就是以阿尼玛卿雪山为中心的地方。
下午抵达玛沁县县城,果洛州首府大武镇。这是仅由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构成的镇子,没有别的大街。除了政府、银行、医院、邮局、军分区有几栋大楼以外,其余全是低矮的房屋。两人下车就直奔县政府,找到当地负责登山事宜的县登协。他们还有一块招牌叫做阿峰旅行社。负责人叫索巴,个不高,微胖,汉语很好。有两个助手,才秀和春新,年纪都很轻,和我们一般大。由于曾经有一支北京的大学生登山队在当地造成过不利影响,因而当地主管部门是否允许我们这支登山队攀登还是个问题,双方对初次会见都很慎重。刘峻和王树民递交了由学校和中国登协开具的介绍信,转达了青海登协高经理表示支持的意思,并介绍北大登山队的历史和此次攀登阿峰的具体计划。索巴经理爽快地收下介绍信,答复说进山没问题,玛沁登协还将提供一些帮助,包括进山路线、牦牛、气象资料等。然后才秀和春新领两人到雪山宾馆安顿,又请两人到一家“大武最好的”汉族饭店饱餐一顿。连日奔波,初来乍到,真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
运输工具和大本营用大帐篷还无着落,两人确定在大武和西宁同时想办法。第二天上午,刘峻到武警支队跑了一趟,谋求支援,没有结果。12日早晨,刘峻杀回西宁,王树民留下保持与玛沁登协联络,并准备进山用的牦牛。
这次回西宁,没有走花石峡旧路,而是走军功、过马营线。早晨七点出发,预计需14个小时,上午在军功过黄河,这段黄河是由东向西流的。黄河谷底比较深,过河时车先要从山顶穿到河边,又再从河边爬到对面山头,看着一跃可过,走起来很费劲。中午在巴滩二过黄河,河中比军功处还要深,水流还要急,河的两边却处在平坦的塬面上,可望不可及。在这一段,黄河又由西向东流了。晚九点,到共和县,天已全黑。车入西宁,已半夜一点半,街上空无一人,所有招待所、旅店统统关门。幸而坐车时邻座是果洛军分区的一个骑兵班长,两人聊得很好,他邀刘峻到果洛军分区驻西宁办事处。刘恰巧穿了一套作训服,就大模大样混进办事处。先把桌上半个西瓜吃了,权充头天晚饭。骑兵班长找到一张空床,推醒几个战友,匀了套被褥,两个挤着睡下。
13日一早告别诸位战友,开始忙在西宁的新一轮交际,登协、新华社分社、电视台、北京电话、大武电话凡此种种。最要紧的是,从西宁运物资和人进山的车还没有落实。王树民在大武也联系了几批车,但一直没敲定。刘峻在西宁跑了许多运输公司、停车场,国营个体一齐上,但要价都很高,司机们不愿意到如此艰苦的地方去。直到大队人马到西宁后才把车子找定,这给后勤物资的采购造成了不利影响。
绿草原就是家
今年大本营是山鹰社历年登山以来最漂亮的,它就在绿草场旁边。
7月21日晴,全体起了个大早,送人的和被送的。我们就要进山了,而考察队的队员将在大武附近开展一些活动,几日后将到大本营稍作停留。
面包车紧跟着卡车行驶在从大武镇到雪山乡的路上。两地之间是一条土公路。开始路况尚好,过了东倾沟,连连是山坡。再往前,土公路越窄越险,一侧是湍急的河流,一侧是山坡,有时坡度较陡,巨大的岩石擦着车窗玻璃而过,司机拿出浑身本领,小心翼翼的行车,不敢丝毫懈怠。不时还要涉过一些溪流。但路边景色宜人,成群的牛羊奔跑在广袤的牧场上,草地上随意搭建着各色帐篷。偶或可以见到一群牧民围坐,似乎在进餐或是聊天喝茶。他们远远地看见我们,很热情地向我们挥手。
面包车屡出故障,被迫返回大武镇。面包车一次跑起来时,大家禁不住大声欢呼。似乎几日来路途的艰辛、交涉的烦琐都随着欢呼声抛到九霄云外。终于能进山了,美丽的阿尼玛卿不再遥远。
下午三点多,车到白塔,路边的庙宇供有阿尼玛卿的山神。从这儿可远眺皑皑群山。一条有迹无形的路直通山脚。到山脚,已是下午六点多。离大本营还有很远的路程,天色已经暗下来。乘着暮色,大家反复地看阿尼玛卿:主峰仿佛微微地点了点头,暮色中的二峰更具几分神秘。搭起临时帐篷,码起物资。过渡营地旁边是发源于阿尼玛卿雪山的哈龙河,水量很大,隆隆之声响彻山谷。枕着轰鸣的河水声,队员沉入梦乡。
22日晴,十三人分成两批。小朱,小春子二人前去侦察大本营的位置,和牦牛打过交道的古拉留在后面指挥收拾东西,装包。来到哈龙河边,两人才发觉哈龙河足有一、二十米宽。河水湍急得可以冲走一头健壮的牦牛。(g2,哈龙河)拦在面前的只是哈龙河的一个支流,也有十余米宽,浑浊的河水又深又急,打着旋儿飞溅泡沫。这时才发现用“猛兽”这个词形容河水是多么恰当。小朱和春子沿着哈龙河支流走了一、二里地,找到一处稍为狭窄一些的河道跳到对岸。翻上一道山梁是一大片牧场,沾着晨露的嫩嫩的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红的黄的小花,煞是美丽。在一些土洞洞口,蹲着几只旱獭,歪着脑袋傻傻地看你;偶尔一只长耳野兔,肥肥的,从山坡上蹦蹦跳跳跑过去,消失在远处的乱石堆;一群雪鸡见到这群不速之客,仓皇四处逃窜。这儿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小朱突然羡慕起这儿的牛羊来:真的,若能生活在这样一个水草丰美、景色宜人的田园,即使是做牛做羊也心甘。
两人按着地图很快找到合适的大本营址。在海拔4500M的一处斜坡上,也是一个平坦的谷地,背山面水,环境幽雅。左面的小溪由冰雪融化而成,清寒澄澈,水波流韵。小溪旁有一座矮矮的石坡,上面牧草不多,但长满一簇簇雪莲,毛茸茸的,十分可爱。高山植物中最负盛名的,当属雪莲。也许是这名字太美,许多慕名而来的人真见到它,都有些失望。白,不是雪白,掺杂些许紫灰;花毛茸茸的,号称为“莲”,却与“葶葶净植,不蔓不枝”的莲花大相径庭。其实雪莲又称雪兔子,与蒲公英、垂头菊等同属菊科,而和睡莲科的荷花毫无关系。菊科植物生命力极其顽强,几乎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踪迹,成为雪域当之无愧的优势物。高山上的菊类,大都密被绒毛,不仅御寒,还能让幼嫩的花或花芽在绒毛中受到周密的保护。阿尼玛卿地区的雪莲只有一种,即水母状雪莲。它的茎直立,叶生长在下部,头状花序密集在膨大的茎端呈半球形,全身遍布白色绵毛,根深入冰川融水,花多开在石缝中,是海拔最高的植物之一。雪莲的美,不在娇艳的外表,而蕴含在气质中的,是一种坚忍的美。也许我们的队员感觉到了这种美,他们采了不少,特别是来与登山队会师的科考队员,更是乐此不疲,大包大包地背回北京。
右面的山坡由下而上,草甸、碎石与冰雪逐次分布,是典型的高山微缩景观。来的方向,即东侧,是当地冬季草场。果洛是著名的优质草场。人们总是对可望而不可及或虽已接触但不能尽兴的事物更加向往。这大概便是高山花卉比园林栽培花木更具魅力的缘故。面对路途的遥远,攀登的艰险,能一睹其容颜实非易事。有些地方花草齐膝。随手一捧,五颜六色,品种繁多。来自生物系的女队员罗述金激动不已,不仅认出许多过去只能在书上见到的高原植物,而且做了不少的记录和摄影。如著名的药用植物——唐古特红景天,在这里漫山遍野。
景天科植物最显著的特点是茎叶肥厚肉质,饱含水分和养料,能适应恶劣的环境。唐古特红景天多成簇生长,叶狭长细小,微带红色,花很小,并不起眼。由它们提纯的浸膏,有很高的药用价值。
在罗述金的记录中,菊科的黄帚橐吾和蓼科的圆穗蓼是当地草场的优势种。随海拔的逐渐升高,植物种的分布呈明显的垂直变化。前往大本营途中,她因体力不支,停下歇息。一种基生叶密形成莲座状、全株密生长柔毛、花硕大呈金黄色的花丛跃入眼帘。揭开花瓣,可以看到黄色的花丝和密生黄色刺毛的卵形子房。最令她诧异的是其花瓣柔嫩而轻薄,娇美异常,全不类生长于恶劣环境的常见植物。疲惫顿消,立即拿出相机,细调焦距。后来知道,这便是著名的高山花卉——罂栗科绿绒蒿属的全缘叶绿绒蒿。在大本营附近还有其“同胞姐妹”多刺绿绒蒿,坚硬的长刺茎叶绽放蓝紫色花朵,迎风摇曳,鲜艳夺目。罂栗科植物大多有极其美丽的花朵,也大多有毒性。青藏高原以南缅甸越南一带“金三角”盛产的罂粟,便是此科最著名的代表。可惜其著名,不是因为它的艳丽,而是因为由它提炼的鸦片和海洛因,以至于罂粟常常成为邪恶的象征,这许是大自然在创造这些可爱的花朵时未曾料到的。
寒冻、狂风和干旱是制约高原植物生长的主要因素。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它们练就顽强的生命力和多种适应本领。为避免狂风和严寒,高山植物往往株型矮小,甚至紧贴地面生长,海拔到达一定高度,很难见到高大的木本植物。(g3,高原小花)株高半米,盛开金黄花朵的金露梅是在大本营附近所见的唯一灌木丛。高山上的草本植物还有一种特殊的御寒方式,即形成垫状,称为地面芽植物。一株植物从地面开始分枝,开成许多侧枝,相互紧密交织,构成圆垫状,外部老的叶茎和枯枝保护着内部的越冬芽,这样寒气不易侵入,在气温突降的夜里也可免受冰冻之苦。据资料记载,当空气中温度已降低至0℃以下时,垫状植物体内的温度仍然保持在1~2℃,因而能有效地保护脆弱的幼芽免受寒冻和大风的损伤,至第二年春天萌发。这样的植物在阿尼玛卿很多,放眼看去有白色细小的点地梅、浅黄的甘肃棘豆、粉红的青海黄芪、橙色的寒地虎耳草等,五彩斑斓,成簇成团,为枯荒的大地铺上鲜艳的锦毯。大本营四周有许多特有趣的植物。菊科的车前状垂头菊几乎是河滩石缝中最常见的。其茎至顶端忽然弯垂,黄色的花横向开启,花梗细长,伸至半空,花萼外侧黑色,远看像一群饥饿的丑小鸭,成群结队准备涉水而过,寻觅食物,那神态令人忍俊不禁。龙胆科植物堪称高山上的主角,能在向阳山坡上傲然生存,迎着强光和强风含苞吐芳。独一味是青藏高原的特有种,粗糙的皱叶贴生地面,花序紫色,轮伞状,乍一看仿佛从叶片上长出,其实是因为没有茎。西藏部分地区有用它作为接骨药物的,可治跌打损伤,筋骨疼痛等。
最令人感兴趣的莫过于冬虫夏草。真菌侵入幼虫体内,幼虫钻入土中最后死亡。冬季真菌发育毁坏幼虫的内部器官,但虫体外表保持完整无损。第二年夏季从幼虫尸体前端产生出有柄的子座,故有“冬虫夏草”之称。每年夏天,许多人不远千里来到阿尼玛卿山脚,挖掘虫草,偷运出去,牟取高额利润。虫草是珍贵的药材,如此滥掘对物种保持以及生态的不良影响,实在令人担忧。整个登山过程中不曾见到虫草,只是后来在西宁的商店里看到用缎面盒子精心盛放着的一根两根成品药材。有人告诉我们那正来自阿尼玛卿,是质量最好的和冬虫夏草。
左面远处是层层叠叠的群山,顶部积雪时间较长,夏季消融,呈现出深褐色,在底部草甸的碧绿色衬托下,显得庄严凝重;右面远处是清秀端庄的阿尼玛卿II峰,蕴涵着无穷的魅力,深深地吸引着我们。
不多一会儿,后面的人跟着耗牛上来了,大家一起动手搭建我们的新居。傍晚时分,两顶白色的大帐篷和几顶蓝色的小帐篷出现在空旷的谷地上,映着远处的蓝天、雪山,给人世外桃源般的感觉。站在溪边的碎石坡上看,本营显得生机盎然,灵气焕发。深蓝色的小帐篷,点缀在蓝天、白云、绿草间,帐篷外是稍显凌乱的各种物什。
望着这些,谁都会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亲切的家的感觉,无论是在北京的那间拥挤的宿舍,还是在远方那古老的山村。从窗口看到灰色的天,灰色的墙,墙上的苔藓溅上夕阳的碎片,幻出绿草原的故事。一直到今天,人们依然想,假如那是一片真实的绿草原,童年一定不会有穿过荒凉院落听着竹叶飒响的惊恐,也不会有清冷和寂寥。终于来到绿色的草原。一片无边的绿草原,映着蓝天,载着白云、骏马、雪兔和数不尽的小羊;载着挥动马鞭驰骋而来的长辫子的小姑娘;载着小伙伴们热热闹闹地翻筋斗,数星星……白色的炊烟从六角形的藏民帐篷上冉冉上升,青草从脚边伸向蓝天。坐在草地上,小花触着脸颊和双臂,很痒,仿佛儿时母亲的抚爱。我们找到童年时向往的纯净的绿草原!如愿以偿的欢乐,以及希望表达欢乐的愿望溢满我们的心。我们没有纵情奔跑,没有大呼小叫,只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没有放纵沉默无声的眼泪。我们久久地坐在草原上,清风徐徐,青草的绿韵带着我们的体温,我们的气息,带着童年绿草原的梦,带着梦境实现后淡淡的惘怅,缓缓地流向远方。只有挚爱的心深深地埋进草原。这不再是梦,身体正成为一片碧绿,在绿草原上自由、飘逸、快活地生长。
何谓“家”?家就是没有纷扰,没有烦忧的地方,它不只意味着退避的休息与调整,也指主动地走出去,去寻找自己地理想于梦想。家就是绿草原。绿草原就是家。(g4,草原之家)然而,在绿草原的家——大本营一切还得因陋就简,几个纸箱一摆就拼成一张书桌;上面加一块纤维板便是餐桌。帐篷边刨出一个土坑权作垃圾坑。离大本营远远的一块巨石后面挖出一条细长的坑就算是露天厕所,而且男女通用。为避免发生冲突,有人提议凡是去解手的都要拿一根绑着小红旗的竹竿插在巨石上面的乱石堆里,众人大笑后觉得此计甚妙。于是便一直沿用下来。
7月23日,晴,侦察。昨夜的雨似乎下得很节制,不知何时就停了。大本营一阵骚动后,古拉、小春子、小朱、王树民四人出发。攀登目标——主峰玛卿岗日,在本营西边,离本营很远,从本营看不见主峰,必须绕很长的路。约莫四、五十分钟的时间,四人到达冰川末端。从这儿岔开好几条道。古拉、小朱二人一道攀上山谷尽头右边的碎石坡,居高临下,观察下面的地形和路线。坡很陡,坡面上铺满一层由岩石风化而成的小石块,走上一步,滑下半步,踩塌的石块常常在坡上越滚越快,像子弹般加速呼啸着划破空气坠落深谷,有的掉落到冰川融水形成的小水潭中激起好大的水花。小朱心惊胆战地往上走,总想不明白白唇鹿竟然会出现在这种恶劣的环境。果然再往上走,就看到鹿的足印和遗留下来的粪便。爬到碎石坡顶,确定攀登路线后,抓起一把坡顶的雪粒装在兜中,带着一点满足下撤。
小春子和王树民二人穿行在冰川和岩石的交界处,以求有所突破。侦察的结果,大家均觉得完全下到冰川上行走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儿虽然裂缝颇多,但比较平坦,且少有滚石的危险。
晚上我们想着登山的计划入睡,梦中充满乐观。谁知第二天早晨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的竟是雨点打在帐篷顶上沙沙的声响。探头出去,漫天的大雾,雪山不见了,右边的高山不见了。左边影影绰绰的小河布满雨点击破水面的波纹,天地间唯有我们这几顶帐篷和门前的这条小河。队员们一个个闷闷不乐──三四天了,连冰雪面也未曾走上一回。这山里的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时才停歇。
傍晚时分,天突然放晴。在帐篷里蜗居整日的我们得以雨后瞻仰阿尼玛卿。另有几名队员则忙着拾掇我们首次带上山来的发电机。不一会儿,大本营亮起电灯。因考虑到要请电视台摄像人员一同进山及解决高山的照明问题,购置了一台发电机,带上山。后来摄像人员因为种种原因来不了,但这台发电机使我们登山队第一次在大本营用上电。当电灯亮起来一刹那,大本营响起了一片掌声。一种如家般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好景不长,在又一次插亮电灯时,光明一闪即逝——灯丝烧断了。第二天晚上,最后两个灯泡也相继报废,大本营又回到原始的点蜡烛的时代。这时才发现忘了带稳压器。
25日,雨,修建C1。早上7点多钟,十二人分两批去建一号营地(简称C1),只有小春子留守大本营。从本营到C1,要通过一片长长的裂缝区,那是能吃人的地方。一道道裂缝挡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深不见底,在雨雾的笼罩下,更加阴森可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结组,跳过去。不时有人一脚踏空,被绳子牢牢拉住,看看前后伙伴,相视一笑。大约下午两点,上到一片雪坡,但裂缝区并没有结束,裂缝隐藏在雪的下面,更为危险。雪坡尽头,是一个更陡的坡。有过四年登山经历的古拉走到前头,带着绳子和工具,先爬到一个平台上,把雪锥埋入雪中,把绳子系上,固定在雪锥上。后面的队员就顺着绳子上升,小心踩好每一步,并不抬头往上张望,以防流雪袭来。上了这个坡,C1就不远了。下午五点多,两顶蓝色的帐篷挺立在风雪中。我们抓紧时间下撤,回到大本营,天已经黑了。
哈龙河之夜
注定我们要团聚。26日上午大约10点多,劳累的科考队正在随意做点什么,忽听见有人大声喊到“马振兵”,对面山坡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着过来了。原来,就在昨天,果洛考察团的队员们就到了山脚,只因天黑、水急,未能摸上山来。今天一早,马振兵和王辉二人上山寻找大本营,其他队员原地待命。寒暄几句,古拉、春子和史传发就下山接他们去。登山队离开大武镇前夜,科考队队长马振兵与登山队队长朱建红商定时间,选择行军方式和路线,登山队还留下一张玛卿岗日峰附近的地形图。7月24日,科考队到达雪山乡,当天晚上大家商议进山事宜,大部分队员热情很高,不怕吃苦,决定徒步进入雪山。但考虑到这不太现实,两地高差800米,相距30公里,长途跋涉,过度疲劳,极有可能引起强烈的高山反应,决定乘车。25日下午2点,搭乘中巴车进山。车到半途,司机把队员扔下,队员安步当车。途径一座石桥再往前走,有两顶帐篷,几个民工在蒸馍馍,见到科考队特别热情和善。马振兵捧出奶糖送给他们,他们请喝开水,吃馍馍。再往前走,便到登山队的临时营地,在一条激流岸边,两岸怪石嶙峋,河水轰然而下。
科考队员张勤和张永红冒险过河探路。这时,天近黄昏,天色阴沉,飘起霏霏小雨。河水似乎更急了,科考队束手无策。临到傍晚,雨下得大了,雨具不够用,探路的张勤和张永宏一去无影,大家一筹莫展,撤到修路工人的宿处,挤到民工的帐篷中。这些善良纯朴的民工看到科考队又饥又渴又没地方住,立即给烧开水,蒸馍馍,让出一多半地铺。大家挤挤挨挨在淅沥的雨声中坐待天亮。
小窝棚勉强容下四个女同胞,六名男生与六位民工共拥在一个大窝棚中,你挨我,我挨你,动弹不开手脚。外面阴雨连绵,帐内却异常的潮湿闷热,直至夜半仍无倦意。男子汉在一起,没有好酒,必定有好歌。手脚动不了,嗓门没闲着,索性操起吉他,放声大唱。王辉平日本不爱高歌,那天不知是由于过度疲倦,还是受了某种刺激,也成了吼得最凶的一个。大家更加惊讶的是素有男儿风度的科考队长马振兵,此时居然高唱一些诸如《滚滚红尘》、《梅花三弄》的缠绵歌曲。十二个大喉咙,就着吉它,从《九月九》吼到《大约在冬季》。刘韬、陈弋、廖萍和王晓霞四个女生在隔壁做忠实的听众,听那在风雨之夜分外粗犷而纯朴的歌声,心里特别感动,眼里湿湿的,忍不住想和他们高歌一曲——但文静安祥总是属于女孩,她们只是相互搂着,凝望窝棚里跳跃飘忽的灯光,轻轻讲起各自的故事。慢慢地,眼皮沉重起来。风声、雨声、流水声渐渐地远去。头挨着头,脚贴着脚,悄悄进入梦乡。
刘韬半夜梦醒,耳边仿佛还隐隐约约听见爸爸妈妈唤她的小名,仔细一听,什么也没有。灯早就熄了,一个人在深深的黑暗中,默默听着哈隆河隆隆的水声。风雨声不知什么时候住了,四周一片寂静。“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
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感受。听同伴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想摇醒她们,告诉她们她此时的心情。不知什么时候又朦胧睡去,醒来时窝棚里还是一片昏黑,从牛皮外透过来的亮光,使人觉得天是暗青的。不知是几点,抬起腕努力地看表,始终看不清。睡不着,睁着两眼看牛皮门缝中的一线天地,想张勤和张永宏,不知道他们是瑟缩在某个山洞里,还是躺在大本营温暖宽敞的帐篷里?想到他们被登山队一伙人围起来问长问短的情形,慢慢地微笑起来。他们一样也是焦急地盼着大家。就这么想着想着,后来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是盯那道缝,瞅那一线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后来就听见隔壁窝棚里有人起来的声音。偷偷伸头出去望,只见蓝天白云青山朝霞。
风雨过后,果然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一大早起床,收拾物品,打算趁早晨水小,抢渡过河。就在那时,张勤与张永红回来了。他俩踉踉跄跄的,面色土灰,浑身湿透。他们没有找到大本营,甚至一户牧民。一连跨过五条河流,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人只好躲在石头缝里目不交睫的熬到天亮。张永红清清楚楚的记得,晚上一共下了五场雨。张勤说:“昨夜不堪回首。”
这夜,他俩确实很惨。连必备的望远镜、地图、食品等都没带,赤手空拳跳过河。幸好廖萍在张永红临走前塞给他们一件毛衣和一件雨披。他俩直奔小山坡而去。到了坡顶,一抬头,发现那山更比这山高,只有继续爬。猛一抬头,发现前方一黑黝黝的物体,极像班用帐篷,立马百米冲刺般直奔过去(海拔已有四千多米)。近了,是一方形石头。继续前行,过数条小河,到一山坡上,又将一块石头误认作大本营。找着找着,张永红突然发现已经全是石头,连草也没了。听着下面有石头的响声,以为是张勤跟上了,扭头一看,是一条像狗一样的动物。是狗吗?不会,这里连人家也没有,哪会有狗?肯定是狼!他感到阵阵的恐怖,书里写的和别人讲的狼的凶残、狡猾全想起来了。完了,这次要留在这里了,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张永红这样想着,不甘心,举起一块石头,准备和狼作生死之搏。没想到狼一转身,跑了。“对了,夏天狼是不会主动进攻人的。”他的心这才放下一点,“张勤呢?张勤在哪里?”他四处也看不见,大喊着冲向石坡的顶部,脚下一绊,摔倒了,闻到一股清香。“这是什么香呢?”四下一看,发现石头缝里长着雪莲,采了一朵。武侠小说里说雪莲可治百病,那定是可以吃,他马上将它送到嘴里,准备安慰一下空空如也的胃,却咬不动,雪莲太硬,只
好放弃。不过,花香可让人镇定下来。这时,听到张勤的叫声,感到一阵亲切,仿佛是老友重逢。
又经过一番努力,跨过一条河。这是天已黑了,他俩准备返回。选了一块地方,河中有几块石头,可以作跳板过河。张永红跳过去,到了中间,才发现无法过到河对岸。现在连身都转不了,只有呆在石头上。突然想,雨越下越大,河水会越涨越高,再加上冰川融水,等水漫过石头,必死无疑。张永红想到这,竟有一种解脱感,无所谓了。张勤拿出一条绳子,系在手腕上,一人保护,一人跳。绳子只能给人一种心理安慰,真有一人掉进水里,两人就都没命。
回到岸上,天已全黑。两人坐在岸边石头缝下过夜。张永红的衣服和鞋已湿透,张勤的鞋子也是湿的。他俩脱了鞋子,抱在一起,躲在一个雨披下。雨披根本不起作用,雨顺着头发一滴滴的流进脖子,又从脖子流下去。两人在一起哆哆嗦嗦地讲起各种小故事来。后来搜肠刮肚也讲不出来,就只好唱歌。偏偏两人不太会唱,几乎没有一首歌全。印象最深的还是谭咏麟的那首《水中花》,也是只会唱“凄雨冷风中……”。
歌唱完了,觉得应该快黎明了,问张勤,才九点。怎么办?骂人吧!考察队的那帮人,每人骂五分钟,就差不多一个小时。队医刘韬逼吃药、队友肖自强的诗等都成了骂的对象。考察队的人骂完了,接着骂登山队的人,骂那可恶的司机。然后是一阵难忍的沉默……
突然,张勤说他还有三颗糖,每人一颗半。张勤慢慢地,慢慢地舔完一颗,然后把最后一颗咬一小半,将那多的一半给张永红。吃了点糖,觉得有点力气,又想睡觉了,但睡着了有野兽怎么办,冻坏了怎么办,只好闭着眼睛休息一会,要睡着了就摇醒自己。然后不时问几点了,张勤就看表说十一点、一点、一点半……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马振兵决定和王辉两人先上山找大本营,然后回来接大家。两人很快到了河边,河水依然很猛,找到一处水流稍缓,中间有三块大石露出水面,相隔颇近,从这儿跳到河对岸。爬到坡顶,出乎意料,眼前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点缀着各种颜色的小花。海拔渐高,草色渐渐消失,显出红色的赤裸的沙石,再远处是矗立的雪山,蓝天下阳光中的雪山是无比的洁白。依着地形图上的路线和方向,翻过一道小山坡,脚下变得潮湿,地表有一串一串的小水潭,点点的映出远处的蓝天和雪山。穿过这片草地,翻过一道低山,马振兵站在山顶,举目四望,哪里有登山大本营的踪迹?前面是道山谷,山谷有一条小溪,是哈隆河的支流,通向雪山,
对岸是碎石块堆成的山梁。马振兵决定沿山梁走,王辉沿哈隆河走,相约彼此都在视野范围内,但分开不久,一恍惚间王辉便失去踪影。山梁越走越高,总也没有尽头。离雪山越来越近,隐隐听见冰川“喀喀”的开裂声,还有冰川融水滔滔的流着,有如江头潮涌。时近中午,白日当空,阳光特别的刺眼。脚下常常有小石块堆成的玛尼堆,那是虔诚的藏民用来叩拜山神的,垒一个玛尼堆即是积一次德,表一次诚心。马振兵实在太累,迈上一个石阶休息会儿,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总希望出现奇迹,希望大本营就在前面。“喂—”,“喂—”,他大声叫喊,奇怪的嘶哑的声音空荡荡的传出去,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反应。他感到一种巨大的
寂寞和孤独压来。快到山梁尽头,他猛的抬头看去——就在那小溪旁,仿佛奇迹似的,冒出深蓝色的小帐篷,浅绿色的大帐篷,还有搭在绳子上晾晒的衣服,一切是那么安祥、静谧、温馨。他禁不住欣喜若狂——大本营找到了!他和他们热烈的拥在一起。
小春子、古拉、史传发立即下山接应大部队。王辉也在古拉的指引下找到大本营。对于大部队来说,渡河依旧是个难题。那几个民工扛了块长木板搭四次桥,才得以过河。偏偏天公不作美,临到傍晚又下起了雨,马振兵撑着雨伞在路口迎接他们,他们一个一个的上来,疲惫不堪、狼狈不堪。刘韬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的唱:“我要从南走到北,
还要从白走到黑……”。
第二天开始天气还好,古拉和小朱等六人上C1。科考队员在春子的带领下去旁边的冰川拍照。科考队员看到雪莲花,便漫山遍野地采摘。第三天与登山队员依依不舍地分手,开始去拉加寺、鄂陵湖和扎陵湖的行程。
当草莓再一次成熟
7月27日,虽然阴着天,虽然是团聚的日子,古拉、小朱、李靖、鲁纪章、张春柏、高永宏等六人仍然出发了。大家希望能尽快修通C1往上的路,以便好天气一旦来临,便可迅速登顶。
三个多小时后,六人到达C1,但能见度差,六人只能按兵不动。
这次,新队员高永宏送给队长“朱扒皮”的雅号。每个人背10袋方便米上山。李靖、高永宏和小朱分到一个帐蓬,古拉、鲁纪章、张春柏在另一个帐蓬。李和高暗自窃喜,因小朱在山下饭量不错,在山上也一定不会吃得太少,这样不至于被限制。然而一进帐蓬,小朱便宣布每顿每人一袋方便米,一听此话他俩傻了眼,却又不甘心,便和小朱理论起来,举山下的例子说这根本吃不饱,小朱便举去年山上的例子,说去年每人只吃一袋。他俩知道去年每袋200克,今年每袋才100克,或150克,没法和去年比,特叫过古拉来问,古拉揭露说去年只有小朱吃得最多。队长不甘心惨败,发起“淫威”说还有零食:耗牛肉干、话梅、行动食品。他俩反戈一击,行动食品也是一顿饭,更吃不饱。实在没辙,小朱拿出杀手锏,说冲顶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俩绝望之际,遂赠送“扒皮”称号给队长。朱队长不甘心就此作罢,便打歪主意将此称号送给古拉,称唐扒皮,无奈古拉不限制饭,送不出去,唯有接受。大本营闻讯,遂赠“苦孩子”给高永宏。以后高永宏对朱开玩笑时,总免不了有人说他俩“苦大仇深”。当然他俩最后的战果是当晚多吃一包80克的方便面。最后方面米剩了许多,古拉全背了下来。撤营到过渡营地时,食物奇缺,唯有方便米充饥,到此两人方感小朱和古拉英明。上午起大雾,也有可能是在一片云中,但阳光之强不减,帐篷内温度一度达到45℃,闷热异常。于是爬出帐篷,穿T恤在雪地上留影,还不忘找一位穿着毛衣羽绒服的哥们在旁边对比一下。不过晚上就惨了,在2号营地的帐篷内,温度降至0℃。第二天早上起来,高永宏的嘴唇“胖”了好多。用鲁纪章在杂记中的描述:“活象两根香肠”。但还得冒着雨雪穿行在冰塔林中。基本修通到C2。一名队员日记中写到:“前进的路途并不远,但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苦。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前一名队员的足迹,以防掉进裂缝和雪洞,不时看看身边矗立的冰塔,它们似乎随时都会塌下来。忽然,一座冰塔出现在我们面前,虽不高,但完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是古拉走在最前面修路。他攀冰上到冰塔顶部,发觉这是一座四周完全断升的冰塔,四周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前面不远,有一座由一大块冰雪形成的长2—3米,宽1米的雪桥。
后面的张春柏、高永宏二人给古拉打保护,看古拉踏上雪桥,两人跟着紧张起来。古拉走了两步,又撤回,看看雪桥,又踏上雪桥。他用冰镐探着前方,数着步子,终于走到对面的雪坡上。古拉在上面架设了路线绳,我们每次从这儿过时,仍是心惊胆颤。(g5,穿越裂缝区)30日,阿尼玛卿似乎为我们的行为所动,终于转晴。十三名队员分成三拨。第一拨由春子、刘俊带着,于当天抵达C1。另六名队员在古拉、小朱的带领下,于次日上C1。这时需要一人留守大本营。权衡利弊,考虑各种情况,鲁纪章建议自己留下。任何人知道,做这样的决定是痛苦的。谁都想上,他亦不例外,但他认为他应该留下。尽管是自愿留下,当朱建红宣布这一事实时,心中还是一颤,眼中禁不住湿润。一切都成事实。不会再有机会站在峰顶,那一夜,他不知何时睡去,睡前还一直劝慰自己:留下是一项光荣的任务,因为是整个登山队的后方,是他们在山上的根,不可低估自己的作用。他身不在山上,但心却一直与我们一起过险关。登顶的消息传下来,他和我们一样激动,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的整体;不是某个人在向上攀登,是整个集体在向上攀登,不管是谁登顶就是整个队伍登顶。后来鲁纪章更想到一层,身体没有登上顶峰,但心灵到达了某种精神的顶峰,人生的意义在整个活动中得到升华!
在讨论谁留守大本营时,登了多次山的老队员古拉也深深地为一种气氛所感染。为了能体验到一种别样地生活,这些队员们付出了许多努力,那是一般人所不愿付出的:坚持参加近一年的各种活动;集训时每天长跑八公里再加无数组专项训练;周末全部奉献给拉练。他们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投入到为登山而做的各种努力。而留守大本营,意味着没有机会去体验登山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登上顶峰——这是每个登山者梦寐以求的。出乎古拉意料的是,好几个新队员提出留守,理由坦诚而感人:“也许我能够登顶,但如果因为留守而没有登顶,我不后悔。”在高山营地,古拉常常谈起他,除了与他通话的时间,真不知他是怎样一个人度过那些日子。登山的人都希望能够登顶,但登顶并不能代表一种荣耀,也不代表一种资本,不能表明你“征服”了一座山峰,你能超越的只是你自己。回校后,鲁纪章不孚众望当选为山鹰社的第九任社长。古拉相信他能做得更好。
31日,吸取去年登山的教训,每天都早起,早休息,以便把握时机。天气似乎并不配合。第一批队员被大雾围困在C1。下午两点多钟,云开雾散,才得以建C2。天色已晚,C2建在海拨5500m左右,只比C1高300m。夜里很冷,外面的月色很好,隐隐可以看到主峰。我们期待明天的来临。
8月1日,无疑是建营以来最晴的一天。一名住在C2的队员在日记写到:“我们四点多钟就起来了,但烧水、做饭花费了很多时间。六点钟左右,当我们正要到帐篷外整理装备,准备冲顶时,有人在下面喊我们。原来,住在C1的弟兄起了个大早,已经赶上来了。于是,我们十二人便一同去冲顶。”
从二号营地往上,长长的雪坡一直通向顶峰。蓝天映照下,顶峰愈发神采飞扬。但前方的路途并不平坦。坡很陡,有明显的流雪痕迹。走出不远,我们架了一条路线绳。糟糕的是,不留神,春子背上来的包滑了下去,一直到底。渐渐地,队伍拉开了距离。小朱队长一直谨慎走在最后,春子则远远地跑到前面探路。当春子正满怀希望地往上攀登时,一条又长又宽的裂缝横在前面,完全阻断住去路。春子向右侧,即东北山脊的方向走去。坡愈发地陡,回头看后面的队员,他心中感到一种孤独和恐惧,但别无选择。有四名新队员跟了上去。古拉把后面的七名队员集合起来,一个跟着一个走,以有个照应。由于滑脱了一个背包,我们已没有绳子可以修路,只好如此了。
没走出几步,古拉身后的史传发一脚没踩稳,便滑了下去。后来,史传发描述这段经历,仍记忆犹新:“我下意识地去抓冰镐,想把它刨进冰雪里,但下滑的速度太快。滑了很长一段,又从一个冰崖抛了下去。忽然,停住了。原来,冰镐在滚住中挂住了冰雪。前面不远便是一个裂缝。我听到上面的惊叫声和呼喊声,我努力使自己喊出声来:‘我没事。’我又摸了摸脸,粘乎乎的,但还有知觉。不多一会儿,古拉下来救援。他先把我安置,又给我讲他九二年的经历。上面的几名队员也撤了下来,他们因此放弃登顶的机会。两位女队友在一旁唱
着一首我叫不上名来的歌……”
春子正攀登在一个极陡的坡上,腰上的对讲机响起来:“小春子,史传发滑坠了,请你们前方千万注意安全!”,小朱的声音沙哑。
小朱这时感慨万千。大三到来时,他发觉自己乱得一团糟。学业、班里、社内、党组,他应该去做的,他真心付出的,他所信仰的,什么都不能放弃,然而山鹰社几乎成了他的全部。记得那么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开会,每天好几个会。晚上等他走进漆黑的宿舍躺下时,黎明已经不远。也在那一段时间里,真切地感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也许正是在那时,他开始喜欢上摇滚,陶醉在“黑豹”的带着一些忧郁和失落的渲泄中。那是一种理想与现实冲突的交汇。他慢慢地醒悟到自己在寻找一种离开童年以后的理想,然而童年毕竟太远,他对理想感到海市蜃楼般地痛苦。当草莓再一次成熟,登山队在激烈争吵中诞生。草莓成熟的日子,就是登山队成立的日子,是又一群热血青年向理想挺进的日子,此后的一路,无论风风雨雨,他们都得走下去。他感到有点困,有些累。带着摇滚,带着考后的些许轻松,来到高原。高原上依然风轻云淡,天高地阔,牛羊点点,重山列列。
可能是最后一次登山的作为登山队长的他曾“自私”地想在离开他所选择的理想前,为理想添上一点完美的东西。不知是世上本无完美的东西,还是“自私”的可鄙,这次似乎命定本可全员登顶的美事在这一瞬间失败,命定原来计划的两名女队员登顶的美事在这一瞬间失败。庆幸自己没有登顶,可让自己的心在许多没有登项的队员面前掩耳盗铃般地减轻些内疚。这一次的经历一直沉甸甸的存在他的心头。撤营那天,他一次次回头张望渐渐远去的雪山,让自己牢牢记住蓝天下雪山上那颗近乎完美的“心”和那张哭丧的“脸”,因为他知道那一别或许就是永远。据说爱忆旧是衰老的表现,也或许是自己慢慢趋于平静的心情一种不甘寂寞的表现。登山回来后,他试图把自己那颗浮躁不安份的心紧紧握住,却仍然久久不能安定。97年去北京市委工作后,仍然觉得理想于他,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远远地望着,心里满足便足矣,待到水中捞月,只是平添惆怅。佛祖曰:心中有佛,便处处有佛。理想也一样。
听到小朱沙哑的声音,春子的泪水涌了出来,他努力克制自己,做最后的努力。翻上最后一个陡坡,前方一片坦途。大约十点半钟,春子便站在了顶峰。顶上风很大,他焦虑地等待后面的四名队员,担心着他们的安全。约半小时后,一个脑袋从不远处冒了出来,陈光上来了。接着,李靖、春柏,永宏也相继登上顶峰。五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欢呼我们的成功。因挂念队友的伤势,五人稍作停留就下撤。
下午两点多钟,五人历经艰险,撤回到史传发休息的地方。大家一同护送他到C2。次日,史传发伤势好转,大家一气撤回BC,在本营度过一个狂欢的夜晚。
顶峰的世界
[李靖]早上三点多钟,被人推醒,从帐篷中探出脑袋一看,马上就被美丽的景色所惊呆:天空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一丝云也没有;整个雪山一片洁白,庄严肃穆,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崇敬之情。